第66章
他这几日格外热情,沈蓉知道他快走了,也咬牙死撑着,不过他热情归热情,行事却很小心,没让她这时候有身孕,毕竟他马上就要离开蜀地带兵出征,不能陪在她身边,而怀孕生产对女子都是鬼门关,倒不如等事情定了再想孩子的事。
等过了正月十五,燕绥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带兵出蜀,他这些年征战无数,这一回出征意义却跟原来都不一样,人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几个老臣甚至忍不住老泪纵横,魏家蛰伏百年,终于等到今日了。
沈蓉坐在步辇上遥遥看他,两人回首对视一眼,俱都唇畔含笑,他冲她点了点头,一扬马鞭带兵远去了。
沈蓉等他一走很是抑郁了几天,幸好燕绥捷报频传,他这话是打的清君侧的名义出兵的,国朝民生凋敝,官吏贪腐,这一任皇上又是个心胸狭隘嗜好美色的,不然当初也不能做出强辱臣妻的事来,齐朝早已民心向背。
而燕绥为此一战筹谋多年,这些年又注重经营自己的名声,在民间风评颇好,有好些县城竟然不用他费一兵一卒,不少乡绅直接捆了狗官,带着百姓献城投降。
他早已下了陕地,没用多久晋地也落入囊中,眼看着就要直取腹地,不过他却没急着冒进,而是带兵现在晋地修整巩固,打算养精蓄锐之后再一鼓作气。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已经过了三四个月,燕绥走的时候还是一片冰天雪地,而现在已经是桃李芬芳花团锦簇了。
沈蓉一开始抑郁了几天,被李夫人劝慰之后再加上听到燕绥的捷报,就又平静了下来,只不过最近又开始烦躁——倒不是替燕绥抑郁,而是她大哥沈幕。
沈幕自打去追击杨迟就再没回过蜀地,如今已经过去大半年,他原还时不时来一封书信,现在连书信都没有了,整个人失联了一般。
沈蓉察觉到事情不对,忙命人去打听,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可把沈瑜和她急个够呛,而且燕绥的进攻也太顺利了,顺利的让她有些心惊。
她就这般烦了几天,就连府里的庶务都无心思打点,直到李参将回来给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沈幕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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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 92章
沈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李夫人府上跟她探听消息, 李参将自己没顾得上回蜀,而是派了副将回家先通报一声,副将一来就直接说了沈幕出事的消息,她惊得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副将也不敢瞒她,一拱手道:“回王妃的话,我们奉了王爷的命令追击杨迟,不料杨迟狡兔三窟, 在黔地又颇有根基,带着我们绕了好几个月,两边追赶多时,就一个月前前杨迟露了破绽,我们参将生怕有诈,没有贸然继续追击,有个打先锋的把总却贪功冒进, 中了杨迟的圈套, 被他带进深山里,然后就失了音讯。”
打仗的时候最恨这种贪功冒进还没脑子的货了, 沈蓉恨的牙痒痒,又问道:“那我哥呢?这跟我哥有什么关系?!”
副将道:“沈伍长…就在那把总手底下,听说他当吃还劝过他, 不过把总执意不听,军令如山,他只得跟去了 ,然后也一并…没了消息。”
沈蓉强撑着发软的身子:“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副将摇了摇头:“梅守备已经带人乔装在黔地打听了, 参将特地命我来给您传消息。”
沈蓉脸色煞白,李夫人心里也替她发急,连忙劝慰道:“你别慌,说的难听些,你现在身份不同,是正儿八经的烨王妃,你兄长的身份自也不同,是由锦的大舅哥,但凡那土司是个有脑子的,绝不会随随便便既把他杀了,定是要用他来做些什么的。”
这是第二坏的结果,不过总比人没了强,沈蓉强撑着点了点头,李夫人肃容吩咐道:“把此事快马加急,传给由锦!”
副将也顾不得歇一歇,一躬身应了个是,沈蓉拉住李夫人的手:“他正在前线打仗,这事会不会让他分心?”
李夫人道:“你什么都不说,才会让他分心,好歹先知会他一声,让他有个准备。”
沈蓉总算是找回了些神智,白着脸点了点头,声音微颤:“杨迟早就跟朝廷暗有往来,现下王爷眼看着就要攻入帝都,此事绝非偶然…”
李夫人拍了拍她:“你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你们夫妻一前一后,本就互相牵连着,倘你着了人的算计,可让他怎么办?”
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手脚一片冰凉,李夫人见她不大好的样子,不敢让她这时候回王府,请了大夫过来给她开了盏安神茶,强逼着她喝了在李府睡下。
沈蓉惶惶了几天,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止不住地想象沈幕被人杀害被人虐打的场景,经常晚上睡觉睡到一半就惊醒了,就连做梦都是沈幕出事的噩梦,她还不敢告诉沈瑜,生怕沈瑜听了之后有个什么好歹,李夫人深知血浓于水,只得日日过来劝她宽心。
就这么提着心焦躁了小半月,她终于收来了一封书信——信是杨迟派人送来的,内容颇是不堪入目,大意就是沈幕已经落在他的手里了,烨王妃要是想保住亲哥的性命,就请来金沙县他设下的营帐中叙叙旧,倘若不来,后果自负——不得带兵,金沙县是黔地和蜀地交界的县城,杨迟的龌龊用意跃然纸上。
沈蓉看完脸色忽红忽黑,阿李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当个恶人,低声道:“王妃,杨迟所言并不一定是真,战场上刀剑无眼,倘若令兄已经…遭遇不测,杨迟是为了诓骗您才送来这封密信,还请您三思。”燕绥出兵之前特地把心腹亲卫留了下来。
沈蓉指尖微颤:“我知道,我不会冒进的。”
她写了封书信回给杨迟,要确定沈幕平安,才会考虑动身去金沙县,她还没收到杨迟的回信,就先收到梅守备的来信,信上说她调查之后知道沈幕性命暂且无碍,但是他们手下可用的人手不多,杨迟又躲藏严实,几乎没有露过面,他们顾忌着沈幕在杨迟手里,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所以来信请王妃定夺。
沈蓉知道亲哥还活着,一颗悬着的心暂且放下了一半,继续去信与杨迟周旋,一边急急召人商议对策。
阿李起身拱手道:“属下愿意去金沙县一趟,救回沈伍长,击杀杨迟。”
此时已经不单单是沈幕被俘的事了,杨迟在黔地根基很深,绝不能由着他继续在后方骚扰,否则在前线的燕绥也会遇到麻烦。
沈蓉连着喝了好几口安神茶,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乱,于是缓缓摇头;“狡兔三窟,李参将他们半年都没抓住杨迟,难道你去了就能逮住人吗?就怕打草惊蛇。”
阿李蹙起眉,似在思索对策,沈蓉已经缓缓道:“我要亲自去一趟。”
她话音刚落,阿李和几个老臣‘扑通’就跪下了:“王妃,万万不可啊,杨迟此番叫您过去绝对是不怀好意!”
沈蓉摆了摆手,深吸了口气,把思量好的计策告诉他们:“你们先别急着反对,杨迟狡黠,身边还有残余的几个锦衣卫襄助,利用对黔地地形的了解躲在暗处,所以李参将他们一直拿他无法,可他这回捉住了…”
她用力抿了抿唇:“捉住了我兄长,想要逼我出蜀和他会面,那时他定然会亲自出面,我会去信给李参将和梅守备,届时只要等他一露面,就擒拿此人,一来救下我兄长,二来帮王爷肃清后方。”
这计策可行性颇高,众人听毕不由面露思索,独独阿李还是一脸不赞同:“王妃说的是好法子不假,可您有没有想过,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您也落入杨迟那奸人手里,咱们岂不是更加被动?怕是整个蜀地都要乱了。”
沈蓉听完也拧紧了眉头,有个老臣忽出声道:“我看未尝不可,咱们可以找个相貌身形和王妃差不多的女子,乔装之后易容成王妃,不需要能对付多久,能糊弄一时也成啊。”
沈蓉眼睛一亮,众人也觉着此计大为可行,又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找哪个人假扮王妃呢?
。……
瑶娘对现在的日子既满意又不满意,虽然说她和冯炎开的铺子每天能挣点,但是挣的实在太少,交完租金勉强只能糊口。
最近整个齐朝都是风雨飘摇,不过对于她这种穷头百姓没什么可操心的,每天照旧是早起晚睡开店干活,唯一琢磨的事就是怎样才能发财,没成想今天才开门,铺子里就迎来了一位贵客。
冯炎和瑶娘愕然道:“表妹,你怎么来了?”
沈蓉身后站着几个亲卫,没急着说话,先上上下下把瑶娘打量几眼,比了个手势道:“咱们进屋说。”
冯炎抬步想要跟着进去,沈蓉就已经转向他歉然地看了他一眼:“表兄,此事不宜太多人知道。”
冯炎尴尬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去开店了。”他摸了摸鼻子退出去,还顺带帮着锁好院门。
沈蓉让亲卫检查之后,确定周遭没人,这才带着瑶娘进屋。瑶娘给这一番作为弄的莫名其妙:“王妃您有什么事?”
沈蓉直言道:“我有件事想请表姐帮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她既然是请人帮忙,也没有藏着掖着,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她来找瑶娘,一是因为两人相貌颇有些相似,乔装起来更方便,二也是因为瑶娘胆子大,当初敢连夜逃出土司府,就怕寻常姑娘来,还没成事呢,自己先吓得不成了。
沈蓉实话实说:“这事危险莫测,但我们会尽量保证你安全,若你不想答应,我也能理解,但这事你绝不能说出去。”
瑶娘听完之后目瞪口呆:“王妃是想让我假扮你?”
她低头消化了会儿,面上满是纠结,既害怕又想求个富贵,犹豫半天,还是对那重谢更有兴趣:“王妃打算怎么谢我?”她说完扭捏了下:“听说王爷府里还没侍妾…”
沈蓉:“…”
她面无表情地道:“我本来打算给你白银千两,明珠十斛,还有各样珍宝无数,既然你想要…”
瑶娘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我干了!”
这么多钱她这辈子都挣不回来,足够她后半辈子锦衣玉食,钱可比男人靠谱多了,赌一把也值!
沈蓉看着被银子闪瞎眼的瑶娘,反而有些迟疑不定:“你…真的想清楚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瑶娘道:“富贵险中求,再说我王妃也说了,有重兵护着,杨迟那人我跟过他一阵,自认能摸得着他的脾气,我自己再放机灵点,能有什么?”男人吗,床下人模人样的,精虫上脑之后还不是一个德行,大不了用些狐媚手段,反正她清白已经没了,这个却是不怕的。
沈蓉见她如此说,把利弊跟她说完,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就不再多劝了,起身道:“好,你现在跟我回王府,学一些我平日的动作习惯,还有说话的方式,你学的越像,危险就越小。”
她说完又补了句:“未免意外,你这些天最好不要和人接触。”
瑶娘点头答应了,等冯炎回来跟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跟着沈蓉回了烨王府,沈蓉除了帮她培训,和杨迟的书信扯皮也没消停,力求能保住沈幕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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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 93章
“其实王妃没必要以身犯险的, 这有属下看着呢。”
阿李仍不死心地劝着。
此时马车已经驶出了蓉城,沈蓉面有疲惫地摆了摆手:“已经出城了,你不用再劝。”她见阿李连连叹气,出声问道:“你觉着瑶娘扮我扮的像吗?”
阿李踌躇了下,实话实说道:“相貌是极像的,就是言谈举止还差了些火候。”
瑶娘眉眼本就和她有四五分相似,请了高明的易容师父来乔装之后, 相似程度直有八九成,只要两人坐着都不说话,熟人来了都得分辨好一会,但是一开口就容易露馅了,首先口音两人就不大一样,沈蓉说的是地道官话,瑶娘则带了股南地的味道。
还有两人的见识气韵也截然不同, 沈蓉对天下大势不说了如指掌, 但也能说出个五六来,瑶娘则是一问三不知, 要不是靠着死记硬背,一开口就得露馅,只能庆幸杨迟跟沈蓉也不太熟悉, 千万别看出什么来。
沈蓉皱眉道:“所以我得跟过来看着,万一瑶娘有个什么不对,我还能及时提点,你们有谁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阿李沉默了, 其实沈蓉还有个念头没说出来,瑶娘心眼和聪明劲是有的,但万一临场紧张露了馅,或者生了旁的心思…她也能及时制止,不是她多心,而是沈幕的性命和蜀地后方的安稳都压在这上头,她不敢冒险。
沈蓉捋了捋鬓角;“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她出来自然也改了装,鞋里垫了厚厚的鞋垫,脸上用姜汁涂成黄色,再画了眉眼鼻梁,穿了件把总的衣裳,乍一看就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
阿李这才不说什么了,一扬马鞭纵马向前。
沈蓉料到老王爷肯定不会同意她出蜀,因此在施行计划之前就弄了个祖宗托梦的法子,先把他请去山上陪胡王妃清修了,她做此事也没有后顾之忧。
她想了下,走到王妃的车架旁敲了敲车围子,瑶娘撩起车帘:“怎么了?”
沈蓉笑了笑:“王妃觉着如何?”
瑶娘显然还是觉得有点别扭,表情还是有点古怪,不过要比受训之前从容许多,学着沈蓉的样子点了点头:“还成吧,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沈蓉忍不住笑起来,这话倒挺有些她的风范。
金沙县在黔地和蜀地的交界处,离蜀中颇有一段距离,众人行了七八天才到金沙县,期间她不住给瑶娘提点一些小细节,算是速成班,效果还不错,至少瑶娘再次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像模像样了。
阿李也迅速进入角色,冲着瑶娘欠了欠身:“咱们和杨迟说好的时间是在下午,您要不要稍事休息?”
瑶娘摇了摇头:“不必了,直接赶过去。”她忍不住往后看了眼,见沈蓉假扮的把总已经不见了踪影,料想是按照计划提前去埋伏了,她心下稍定,下了马车骑马往郊外赶去。
杨迟当然不会傻到把会面的地点定在熙熙攘攘的县城了,肯定是定在郊外易于布置的地方,但是沈蓉等人也没法子,沈幕的性命还捏在他手里的。
阿李肃容应了,扬手示意众人继续前行,等到行驶到一处较为山林里,就见不远处有用削尖的木头围出来猎场一样的空地,周遭还布置了绊马索铁蒺藜这些东西,杨迟就在地势较高的猎场忠心坐着,看见‘沈蓉’一行人纵马行了过来。
瑶娘看见杨迟心里也有些感慨,这大半年风餐露宿,杨迟面色憔悴不少,人也似老了十多岁,更可怕的是脸上多了一条三寸来长的伤疤,从眼角到嘴角,一笑起来更为狰狞。
杨迟上下打量着‘沈蓉’,眼底毫不掩饰地垂涎,起身哈哈笑道:“半年不见,王妃风采更胜往昔啊,想必被烨王滋润的不错?只是不知道烨王带兵打仗这几个月,王妃是否春闺寂寞?”
这点羞耻度对瑶娘来说简直是毛毛雨,不过她面上越发冷淡,抬步走进围场:“多说无益,我已经按照你的话来了金沙县,我兄长呢?”
杨迟不曾生疑,倒是他身边一直跟着的薛斌仔仔细细地盯着瑶娘看了会儿,突然出声问道:“王妃祖籍在哪?”
瑶娘用沈蓉教导的,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冷冷道:“我祖上发迹于蜀地。”
薛斌见她反应迅速,态度也正常,只笑了笑就退下了。
杨迟不疑有他,目光赤。裸裸地在瑶娘身上游移:“王妃莫急,令兄暂时不在这里,只要王妃按我说的做,我保你们兄妹团聚。”
他挟持沈幕,用沈幕引沈蓉出来,再想法扣押沈蓉,就是为了让燕绥军心不稳,这些自然都是朝廷的嘱咐,他自打被李参将丧心病狂地追了大半年,他已经彻底倒向了朝廷,沈幕一落到他手里他就知道是天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