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声音软又和蔼,与方才那般叫喊倒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第88章
  朱清和靠着椅背, 双手环胸:“你老人家身子骨倒是硬朗,我在楼上都能听到你在骂我。”
  朱老爹老脸微红,粗声粗气地回:“做长辈的数落做错事的孙子难道错了?你怎么当儿子的?你爹摔伤在医院躺着,你连问都不问一声?谁没犯过错?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和大人有什么好计较的?你长本事了,连你妈都吓得不敢来找你。”
  朱清和侧首看向眼神躲闪地朱妈:“有脸来吗?没把路走通,还想从我这儿捞好处, 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情?现在又找了个帮手?我很忙,没空理会你们那些脚毛蒜皮的小事。”
  朱老爹一辈子头一回进这么气派的地方, 一时间有些紧张,一听朱清和话头不对, 脸沉下来:“你老子都住院了, 这是小事?是不是非得他躺在床上起不来快死了才是大事?你妈不行,我这张老脸能请动你吗?”
  朱妈对朱老爹比刚才软了几个度的口气也是一阵鄙夷, 但对她来说, 家里的日子全在她头上扛着, 要是朱清和能给点实在的东西,她就能松口气,好歹朱玉田就是惹出什么事来, 也不用自己担着,她就这么一副小身板,实在抵不住这么的折腾。她还是小声地说:“清和,你爷爷这么大年纪了,你忍心让他站在这里和你说好话吗?你年纪小也受不住。我说什么, 你爹也听不进去,你一会儿去劝劝他,让他少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朱清和任他们怎么说都是纹丝不动:“不就是摔伤了腿又没断,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别人断了腿还得找活干,又不是活得精细的人,这么虚。要是真不行了,你放心,我会请最好的大夫去给他治病。所以小病小痛,自己消化,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出去。”
  两个年纪加起来是朱清和几倍大的人,被他这么撵,脸色更是不好看,朱老爹没忍住,又是一顿吼:“你还是人吗?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你日子过得好了,帮衬家里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去村里看看,谁发达了不拉扯自己的老子兄弟一把?你倒是好,摆着这么大的架子,就你这德行,我看你这买卖也长久不了,早点关门的好。”
  朱清和腾地站起身,俊朗的脸上满是怒气,大步走到两人身边,扯着人就往外面拖,冷笑道:“你们当初不管我死活的时候,不是说什么不想着沾我的光?现在厚着脸皮上门和我说什么孝顺不孝顺,也亏你们能说得出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好机会,给趴在我脚下的狗都不会给你们,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们客气,要是再这么不知死活,有的是人教训你们。”
  朱老爹本就年纪大了,刚才骂了老半天早口干舌燥了,现在被朱清和拎鸡仔似的往出拽,又急又怒,气息稍有些不稳,急道:“别推,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呀,我自己走。”
  换做旁人还真怕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说不清,却不想朱清和脸上的表情十分的狰狞,恶狠狠地说:“不想让我清净,我要是一个不痛快,说不定还真要了你们的命。被仗着自己年纪大,在我面前摆什么长辈的架子,回去好好捡点捡点这几十年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我一心慈悲绕过你们,地底下的阎王爷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到时候他老人家会好好的跟你们清算。”
  虽然社会在进步,但是有些思想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抹去的,村里人更加在意报应一词,做坏事的时候什么都不想,但是只要别人稍稍一点拨,心里立马像是装了秤砣一样,七上八下的。陈老爹年岁大了,多活一天都像是偷来的,没法料定自己的生死,别看在别人面前总说没几天好活了,还是死了省心,其实是最怕死的。
  朱清和的话像是一把大锤狠狠地敲的他的心还颤抖,伸手指了指,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朱妈见公公脸色铁青,生怕他真有个好歹,也顾不上数落朱清和,扶着老人家小心地往楼下走,谁成想朱清和还嫌火不够大,在不远处凉凉地说:“要是哪天想不开了,就来找我,我会帮你好好回忆你老家当初做的那些坏了心的事情,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数,免得真到了要和你算账的那天,你接受不了。”
  朱老爹一步踩空,干瘦的身子晃了晃,哪还有刚来时的嚣张,颤颤巍巍的好似当即就要倒下去。倚老卖老,最后却被人堵的哑口无言,出了楼门,看到走过来的宝贝女儿,抹着眼睛说:“苗啊,家门不幸啊,朱清和这个混小子,他竟然咒我死,咱们老朱家怎么出了这么个黑了心肝的。”
  朱玉苗瞪了一眼嫂子,不快道:“你上了年纪,这些家事本就不该你管,好好的养老不比啥强?我在里头忙,不知道你来闹,要是给我看见,别说清和收拾你,我也不会手软。这是什么地方?是让你们跟泼妇一样撒泼的地方吗?一点见识都没有,让外人指指点点一阵子,脸上贴金了?好看了?爹,你以后少听别人的鬼吹灯出来瞎胡闹。安分点,人还惦记你,不然当心我也不管你,你要给二哥出头,以后让他管你。我让金州送你回去。”
  朱老爹被训了一顿,也不敢说什么,临走还不死心,小声地说:“老二还在医院,跟前也没个人照顾……”
  朱玉苗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等不忙了,我进城去看他一回,你回去吧。二哥就是个讨债鬼,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朱妈也想跟着走,朱玉苗拉了她一把:“嫂子,你也差不多点得了,一来二回的这么折腾,不累吗?外人都知道的理儿,你怎么就是不认呢?清和难的时候,你知道吗?大冬天的,我来给他送吃的,下了那么厚的雪,孩子脚上穿的还是单鞋,脚都冻伤了。都是当妈的,你那会儿怎么想不起来有这么个儿子?现在吵吵嚷嚷让孩子孝顺你,你们怎么能开出这个口?是他爹妈又怎么着?你养他还恩,你不养,他也不欠你的,别太过分了。”
  朱清和回到办公室,在阮穆的柜子里拿出烟和打火机,那小子要是来了瘾会闻闻味儿,所以一包都没怎么动。他也已经好久没抽过了,现在什么事情都装不进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点燃一支,特有的味道刺激着神经,一支接一支,很快烟灰缸里就堆满了烟头。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他微微楞了一下,回头见是姑,将抽到一半的烟给摁灭,手摸着下巴,尴尬地笑,声音沙哑:“姑……”
  朱玉苗被呛的咳嗽了两声,径直推开窗户:“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瞧瞧把屋子弄的乌烟瘴气的。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那也别和自己过不去啊,多不值当?家人不是咱们能选的,凡事都得想开点,日子还长着呢,要不然接下来怎么过?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要是心里实在不痛快,和姑说说,也好出出气。”
  朱清和的指间沾染了淡淡的烟草味道,他笑着摇头:“也没什么失望和难受,就是忍不住想抽两口。幸亏老朱家还有姑这么个明白人,不然一大家子想着来对付我,我还真怕自己吃不消。”
  朱玉苗在他对面坐下来,笑着说:“他们哪能不知道什么是好坏?只不过是装傻充愣而已。一见过好的,再过这种清贫日子就接受不了,你现在有了家底,他们自然想着沾光。怎么做人,全看自己怎么想,这一辈子,心上坦荡就够了。别人欺负过来了,傻子才不还手,你做的没什么不对,不用在乎别人怎么想。其实我有时候想,咱们老朱家来这世上走一遭,是不是就是给人来当笑话的?人家一致对外,咱们倒好,闹得个窝里不太平。好了,打起精神来,正经事姑帮不上忙,其他事姑能给你撑着,我已经数落过你爷爷了,他不会再来了。”
  朱玉苗顿了顿,低头笑道:“你和青丫是我心头最放不下的人,等什么时候你们两个成家立业了,孩子能跑动了,我也就放心了。到时候我还是守着我那几亩地,好好的种些你们爱吃的菜,要是你们忙不过来,我也能给你们带孩子,这日子想着也怪美的。”
  朱清和笑了笑:“您放心,我没事,我想得明白。成家孩子的事……您想的太远了,我们都还小呢。姑,您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妈看待,我的就是您的,不要有顾虑。哪能一直让他们这么在我门口来去自如?等过阵子,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我会做相应的调整。”
  朱玉苗也不懂,笑着站起来:“满屋子烟味,等一会儿散的差不多了赶紧把窗户关上,小心感冒了。中午我出去一趟,总得去医院看看,看他是怎么回事。”
  朱清和赶忙开口:“我让宋钊送您去,也省得在路上耽搁时间。”
  朱玉苗摆摆手拒绝:“别胡闹了,就我这大老粗哪用得着这个?行了,你忙吧,我也下去忙了。我给你开小灶,蒸了一碗鸡蛋羹,到时候记得下来吃。”
  如果知道接下来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他肯定会坚持让宋钊送她去,可是……
  朱清和吃完午饭,在办公室里眯了一阵,他提前和某单位的负责人约好了,了解新建煤矿需要什么手续,还没来得及动身,刚下楼,就见保安魏叔跑过来,说道:“朱总,你姑被车给撞了,现在在医院里,金主任已经赶过去了。”
  他当下愣在那里,耳边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些碍事的声音给挥开,哑着声音问:“怎么就……她那么小心的人……严重吗?我,我这就去。”
  魏叔叹了口气:“听说是从医院里出来,路过的人说她不高兴,低头过马路,没看到前面有车过来,就……”
  看似镇定的样子,但是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他的手也忍不住跟着抖,宋钊将车子开过来,朱清和打开车门坐进去,手紧张地扣着下巴,双眼无神,但愿没事才好,前几个小时才和自己说出她的小心愿,怎么这会儿就进了医院?这几年,他虽然经常不在家,但是姑总惦记着他,一有空就会帮他把屋子收拾一遍,除非太忙顾不上,年年如此从没落下过,以前放寒暑假,她会把缸里填满米面,还是他特地叮嘱过不必了,她这才作罢。
  有些人总是如眼前的水流一般不起眼,但是当某一天她不在的时候,整个世界里充斥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好像是决堤汹涌而出的洪水一样刹那间将人吞噬。还记得家长会那次尴尬又窘迫的情境,她一声大嗓门将那些嘲笑他的人全给吼住了;他考上宫中,要去县城里住校,她大包小包收拾了不少;成为村里头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她跟谁都夸,那股高兴劲儿,让人忍不住酸她,说又不是你的亲儿子。
  六年的时间,他其实挺少穿阮穆邮寄过来的衣服,多的是经她一手做的。这些事都太平常,却早已层层渗透到内心最深处,再也没办法从身体里剔除。
  他低头,用手抹了把脸,一丝凉意从指缝间沁出来,他以为他忍得住……走到半路上,情绪平复下来,他突然想明白了,肯定是朱玉田说了些什么话惹怒了姑,不然她不会发那么大的怒气。心里压着的怒气再度升起来,他这一次绝不会再放过他。
  急救室外,姑父靠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一脸呆滞。
  朱清和在他旁边坐下来,出声问道:“姑,怎么样了?”
  金州长长地叹了口气:“医生说左腿撞得厉害,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身体别的地方也有损伤,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里面怎么样了。青丫还不知道,没敢和她说,我不敢想,要是严重了,我该怎么办?要是……我真怕。”
  朱清和两眼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手放在姑父的肩膀安慰道:“会好的,姑心那么好,老天爷肯定会保佑她的。”在不可预知的现在,朱清和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也许是自己,从厂子到这里,他的心一直被一只手紧紧地攥在掌心里,连呼吸都不那么畅快,而且像是只要稍稍用力过猛就有可能切断所有新鲜的空气。
  两人全都沉默,安静地等着那扇门开启,突然姑父开口说:“其实我挺不乐意她管你们家的事情,你爹妈是个没良心的,不管她出多少力,都不会记得她的半点好,现在因为你爹,差点连命都要送进去了。”
  肇事司机满头大汗地从楼下上来,一脸苍白,显然受惊不小,他喘着粗气说:“我已经付了一部分钱,但是大兄弟,你们得讲理啊,我看到她已经踩刹车了,我是依照交通规则正常驾驶的。算我倒霉。”
  只是他的话并没有让呆坐的两人脸上有任何的表情,他们很紧张,期待着躺在里面的人能够平安无事的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朱清和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而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门打开了,姑被推出来,医生满脸疲惫的交代:“让病人安静休养,所幸其他地方的伤不严重,要是撞的在重一点,那条腿肯定废了。”
  肇事司机脸唰地又白了些,他紧张地说:“信号灯是绿灯,我的车速快,我……”
  朱清和冷声道:“闭嘴。”他走到移动病床边看着脸色惨白的姑姑,心里的火气再度冒起来,真正的肇事者却在那里安然无事,他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说。金州的心思全在媳妇身上,这个女人虽然看起来粗糙的跟个爷们一样,但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只有他才能明白,这个人好在哪里,家里的半边天就这么塌下来了,真是想都不敢想,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朱清和查到朱玉田所在的病房,他走进去,朱玉田这会儿正背对着门睡觉,床头柜上摊开的吃了一半的饭菜是从厂子食堂里带来的。他的瞳孔缩了缩,走到朱玉田身边,手在柜子上叩了叩。
  朱玉田一脸不耐烦地转过来,见是朱清和当即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我儿子不会不管我的,你们看,这是我那出息的儿子,大老板呢。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我觉得浑身不得劲,得在医院好好观察两天。”
  朱清和居高临下地看他,声音很冷很淡:“没病住什么院?当心咒得自己得了绝症,收拾东西走。”
  朱玉田心里一阵不舒坦,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拒绝,他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唯一难的是自己的腿,虽然当初他处处留意了,但是不对自己狠一点肯定没人相信,他费力地坐起来,等着朱清和帮忙穿鞋子,朱清和冷冷看了一眼,先一步出去了。他只得自己吃力的动手,有人幸灾乐祸:“你这儿子脾气不小。”
  朱玉田一瘸一拐地追出去,吃力地下了楼,已经疼得他满头大汗,他赶紧抓住走在前面的儿子,讨好地说:“你怎么来的这么晚?要是真有个什么好歹,你也只能见我最后一面了。”
  朱清和帮他打开车门,等他坐进去,他在外面平复了好一番心情才绕到另一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淡声说道:“我看你这不是好好的?能走能跳的,为什么要住院?对了,我姑来看你了?”
  朱玉田摸着车座,高档货就是不一样,儿子虽然口气不好,但是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已经近了一大步了,时间还长,慢慢来,闻言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你姑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数落我,她有什么资格?小时候仗着你爷爷疼她,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老子活了大把的年纪,还要受她的鸟气。我知道你和她亲近,所以给她留了点面子。你让他们一家人沾光去厂子里干活就已经很不错了,她想做什么?当咱们家的掌家人?想的倒是美,也不看看哪儿轮得到她?我早跟你说过外人信不过,你还不听。她是不是听到你要来看我,所以急了?怕我回去和她抢东西?她现在就是给咱们家打工的,我还用和她抢?我警告过她了,要是她敢图什么,到时候我们之间也没那层兄妹关系了。”
  朱清和凉薄的眸子微动,在那汪深潭下集聚了太多浓黑的雾气,愈来愈烈,仿佛在酝酿一场大的风暴:“所以你和姑吵架了?”
  朱玉田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从市区到尘土漫天的土路上,他啧啧心疼:“这么好的车走这种地方可真是可惜了,什么时候给我也弄一辆吧,到城里一趟多方便。我没和她吵,就是口气重了点,她不就是个多管闲事捞好处的?我说错她了吗?她还朝我发火。怎么,她找你告状了?别搭理她,存心想破坏咱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朱清和的喉咙间像是堵了什么,说不出话,之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朱玉田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这个儿子不说话了。
  车子一直在朱家门口停下来,朱清和率先下车,走到后面打开车门,提着朱玉田的领口将人拖进院子里像是扔东西一样扔出去。朱玉田一时没防备,摔了得很狼狈,碰到伤处,疼得更是龇牙咧嘴:“你小子有毛病?”
  朱清和脱下外套扔在一边,撸起袖子,脸黑如炭,重新将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朱玉田抓在手里:“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那几年只有姑心里装着我,不管做什么都落不下我,现在我日子过得好点了,你居然说她算计?你有什么资格满嘴放炮?”
  朱玉田敌不过朱清和的力气,刚瞪大眼要骂,朱清和一拳头砸过来,他的脸不由自主地撇向另一边,整个脑子都轰的一声像要炸开了。
  “就因为你……她家里日子那么难过,在我要出去上学的时候还拿出几百块,不让我在外面因为穷而让人看不起,你们做什么了?有什么脸找我要钱?嗯?我今天打你是为了我姑出气,你以后再敢满嘴胡说八道,我把你的牙全给你敲光。”
  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人,朱老爹和朱妈从各自的屋里出来,看见这阵仗,赶紧上来拉,朱清和抬了下胳膊将朱妈从自己身上甩出去,猩红吓人的两只眼睛里的愤怒像是要燃起火焰,异常的可怖,他冲着朱妈不客气地吼:“你装得累不累?见我一次就演一场戏,电视剧里的演员都没你演的好。做人还是真实一点,你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能让我忘了你心里记挂的还是朱清亮?把谁当傻子?哪一次不是想从我身上套好处?我早看够了,假惺惺。”
  朱妈还是第一次朱清和这副样子,满身戾气,疯狂又可怕,他手上却一点也没停下来,朱玉田像是个沙袋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了。
  朱老爹颤颤巍巍地用烟杆指着朱清和:“反了你了,敢这么打你老子,快放开,不然我喊人了。”
  朱清和稍稍停顿,冷笑一声:“今天咋医院躺了大半天,什么都不用干,等人伺候的滋味好受吧?等了半天,也只有我姑给你送过午饭去,好吃吗?嗯?”他的手划到朱玉田的脖子用力收紧,咬牙切齿:“怎么没一口噎死你?你这种只贪图享受不事生产的废物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我姑,因为你,被车撞了,现在躺在病房里,还没醒,你满意了?高兴了?老天真是瞎了眼,让你这种东西活在世上,糟蹋一切好东西。我今天就让你好好地躺着,躺个够!”
  朱老爹手里的烟杆掉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玉苗怎么了?不行,我得去看她,今儿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
  朱清和打累了,站起身,朱玉田已经被痛盖了脑子,连爬都爬不起来了,像是一块破布,只能呼吸。
  与朱清和来说,他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朱玉田身上的时候,心里的压抑并没有得到半点好转,越怒越觉得可悲,因为这种人遭那样的罪多不值得。他抬头看向那个苍老的老人,片刻犹豫之后,继续说道:“他和我姑说了难听的话,害得我姑出了车祸,这就是你偏袒的好儿子。当初你当着众人说的那些话我全挤记在心上,现在眼巴巴地盯着我的钱,脸不红吗?我早上和你说的话,你还是好好想想,这辈子到底做了什么,我姑那么好的人……我绝对不会给你们半点翻身的机会。”
  外面有几家邻居往这边张望,瞧着朱清和的目光也怪怪的,朱清和抿嘴笑了笑,外人怎么想与他有什么关系?揍朱玉田一顿,实在太便宜他了。
  “回医院,一会儿看有什么短缺,你出来买一趟。”
  宋钊看着坐在自己旁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老板身上好像藏着很多的事情,他刚才在外面一直看着,本来也想进去拉架,可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不好掺和,这位老板年纪虽然小,但是刚才打人的样子,好像身上堆积了好多年的仇恨一样,不是仇人,怎么会招招下狠手
  这样的一家人真是让人看不明白,好像在一起就是为了互相给彼此添不痛快一样。
  朱清和已经提前嘱咐过了,给朱玉苗所用的一切都必须是最好的,天来横祸,既然躲不过,只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
  天快黑的时候,朱玉良陪着朱老爹两口子一起来了,两人在外面看着躺在病床上没苏醒迹象的人,全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要进门,朱清和没让,姑姑现在最脆弱,他不想人来打扰。
  朱清和坐在病床旁边,姑父出去安慰老人,在屋里还能听到他们小声交谈的声音,姑父说:“玉苗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其实记挂着二哥,这几年遇到了机会就劝着,是为了什么?谁知道好心没好报,他没事,反倒把玉苗害成这样。爹,当着你的面,我和您说清楚,以后我就当没二哥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来往。玉苗要是能好利索还好,要是……我到死都恨他。”
  朱老爹哭得眼睛红肿,眼睛还不住的往里面张望,抹了把眼泪,说道:“按你说的办吧,我已经用笤帚敲了他一顿了,我怎么生出这么个祸害东西。说到头还是怪朱清和,要不是他手里有几个臭钱,让他爹惦记着,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我可怜的玉苗,打小就喜欢跳,这在上面得躺多长时间?”
  朱清和认真打量着睡颜分外安静的姑,其实她是个长得很漂亮的人,因为常年在村里,疏于管理,岁月的气息将她原本的风华掩盖。想来姑也是意识到这样太吃亏了,所以才会叮嘱青丫好好念书,在体面的公司里上班,守着两亩地,围着太阳转,没什么出息。
  他拉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小声地说:“你快好起来吧,我心里真觉得对不住你,我和他们的事情,其实你不管最好。现在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我真觉得没脸见青丫了。”这个人给自己的太多了,有时候能亏待了自己的女儿,也要先紧着他,到头来自己给他们的回报竟是这样。
  “等你醒过来,我会把他带到你跟前来,让他为他说的那些话负责。只是为什么你还不想放弃?他们已经没救了,在他们的眼里除了自己谁也装不下,你一次次的劝,他们一句都不曾听到心里去。”
  “清和,你让开,我想看看你姑。”
  头顶传来一道沧桑又暗哑的声音,朱清和下意识地回头,他看着奶奶,有些惊讶。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记事起奶奶就不管家里的事情,不管对谁都很淡,朱清和还小的时候她就这般,连话都很少说。他不由地起身让开了位置,人世血脉亲情,也许只是在他这里没什么用罢了。
  晚上朱清和本来打算守夜,但是被姑父给往出轰:“我会照顾她,你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有什么情况我会通知你的。”
  朱清和只得离开,他没有回家,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望着窗户外面的那轮圆月,干坐了很久。他曾经以为,这一世哪怕没有任何人与他亲近,他也会活的很好,但是身边有太多的人将竖起来的冰墙给敲碎,让他越发的贪恋这种温暖。家人的担心,就是他此时的心情吧?
  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空过,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往出倒,而能听他说这些话的只有阮穆。对这个人,他可以没有任何的保留,自然除了他是活了两世的老妖怪这件事。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拿起话筒,借着数字底下的光拨打了一串号码,阮穆说过,回去之后会住在当初两人住过的那座院子,一个人清净些。响了两声,那边就接起来,好听悦耳又温柔的抱怨:“怎么这么晚擦给我打电话?很忙吗?”
  朱清和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嗯,出去了一趟,本来打算要睡了,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你在那边的事情还顺利吗?能不能……”已经到了嘴边,但是他却说不下去,表露情意这种事,他从来没做过,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阮穆手边堆积了很多事情,他在厨房里冲咖啡,声音响了些,但还是抓住了朱清和嘴里小声却又最为关键的三个子,挑眉笑问:“能不能什么?早点回去吗?我也想,不过堆的实在有点太多了,最快也得四天才能完。下午陪客户吃饭,喝多了些,有点头昏脑涨。回来了也不比在那边轻松,什么时候你能和我一起回来,我就能减少很多工作量,同甘共苦。”
  朱清和整个人都窝在椅子里,屋子里有暖气,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冷,双眼看着外面不变的月,轻声说道:“那是你的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阮穆……”
  阮穆听到那边的声音蓦地压低了几度,心跟着一紧,问道:“怎么了?”
  “我今天揍人了,我恨了那么久的人,可是为什么动手的时候,我心里一点都没觉得痛快?有一瞬间,我真的想直接掐死他,一切都清净了。不过我很快就想明白,为了这种人不值当。”
  阮穆端着咖啡坐进沙发里,对着满桌子的文件和资料一阵头发,听到朱清和的话,他抿了抿唇,坐直身体,严肃地逼问:“你有事情瞒着我,朱清和,难过就说出来,别在心里憋着。如果你不说,我明天就订票回去。”
  朱清和被他认真地口气给吓了一跳,但是还不想告诉他实话,只是说:“能有什么事,他们不死心又上门来找麻烦,我火上来就动手了。”
  那边一阵沉默,好长时间之后,他听到阮穆叹气地声音:“朱清和,你撒谎的本事并不高明,你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你。每次只要从你嘴里说出失真的东西,你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往上挑,你不知道吧?我现在已经知道你在说假话了,最好不要再瞒我了。”
  朱清和咬了咬唇,而后闷声说道:“姑,被车给撞了……我在急救室外面等着的时候,感觉心跳都快停了,如果姑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太可怕了,那种感觉……喘不上气来,不舍得放开,却被强行终止,你知道吗?死亡的感觉,就是那样的。我真怕……”
  阮穆却在朱清和混乱的话中敏锐的发现了什么,虽然话就要到嘴边了,但他还是咽下去,现在的朱清和哪像当初那般倔强,好像无坚不摧,低哑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哽咽,之后变成低低的啜泣声,连说话都一抽一抽的:“我……我……忍……不住。”
  如果在他身边,阮穆真的很想摸着他的头发,安慰他:“姑的心肠那么好,肯定有大福,你也别太悲观。往后的时间还长,不知道还有多少大风大浪,我会扶着你一起走。别多想,时间不早了,洗把脸去睡吧。明天早上十点钟记得接我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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