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日头明晃晃地刺眼。
  男人快步追到了顾宝铮的身后, 她突然站住了。
  这姑娘叫了一声爹, 颤着音说你说得对, 说了两遍。
  说着蓦然回头, 眸色通红。
  站在她背后的, 果然是她爹林十三。
  他定定看着她的脸, 心疼得不行, :“好宝儿,别当回事,只要你爹什么时候还是你爹, 这都是小事。”
  她点头:“嗯,都是小事。”
  他想不出来安慰她的话,上前来与她并肩:“走, 咱们去找公主, 这等立功的机会可不能让了别人去!”
  宝儿扬起脸来:“好!”
  父女二人谁也没再提顾莲池三个字,大步离开了大院边, 街头不断有巡查的侍卫队到处搜查, 比起这些冷冰冰的兵脸子, 顾宝铮更有人缘一些, 她顺着街巷, 脑子里思路清晰得很。
  李静从大院跑出来,她的侍卫一定会跟着她。
  院里的人也随即追了她们去, 怎能立即没有踪迹了呢!
  出了大院,起初她应当是慌不择路, 但是作为公主, 她虽然刁蛮,但是娇贵天成,心又单纯,一般这个时候按着她的脾气多半就是沿着大道一直走,她才换的新裙,走也走不快。
  顾宝铮打听了一番,可没有什么线索。
  她走了一会,越发的心惊,那种不详的预感越发的强烈了。
  放走了一个询问的百姓之后,宝儿回头发现林十三闲来无事地在街边买糖,他才掏了银钱,见她目光过来,大步走了她的面前,献宝似地将掌心的糖包递了她的面前:“来,爹给买糖吃。”
  好大一包糖!
  宝儿皱眉,无语地看着他:“爹,事关重大,公主不能出事。”
  林十三依旧抻着手,一翻白眼,一副你是不是傻了的模样:“她出事与不出事与你何干?她自己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的,自己乱跑出去的,这边城小镇,乱民土匪还有赵国余孽,就算她出了事也属正常。”
  他又往前一递,宝儿仍旧不接,她瞪了眼睛,扬起脸来:“爹!别说她是我朋友,就算她不是,她堂堂公主为了顾莲池这般心意,我等当敬当重,不能推诿。”
  林十三这次是觉得她真傻了,抓过她的手,将糖包放了她的手上:“就你心眼实,别说她出事,她死了才好了,不是吗?”
  不说死字还好些,一说死字宝儿当即恼了!
  她飞快将糖包重新又拍回他手里,转身就走:“你再说这样的话,我翻脸了。”
  说着快步走出两步,想了想回头对着还和糖包大眼瞪小眼的林十三又板起了说教脸来:“做人不是这么做的,你和我分头去找。”
  看,这就是他宝儿,一身正气。
  林十三摇了摇头,无奈地将糖包放了怀里,他按着她的意思,掉头往一边走去了。
  父女分头寻找,过了这边岔路口,很快就要会和了,巡逻队挨家挨户地搜查盘问,临水城两门已经守死,林十三是真不着急。只不过到了路口去,一抬眼的空,发现有一个小乞丐到了她的身边,也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宝儿抬腿就跑了。
  他连忙动身追去,正好有走过的巡逻队,顺手抓了一杆铁铩来。
  顾宝铮脚下生了风一样,跑得飞快,小乞丐说有一个姑娘让他给她带个话,说她在领秀山的山腰上等着她,让她一个人过去。李静这个人,这几年喜欢追着她跑,因她在深宫难见世面,也最喜欢宝儿给她讲外面风光,一来二去脾气性格也相投就走得近了。
  她喜欢顾莲池这么长的时间,最常和宝儿说的一句话就是,等我当了你嫂子如何如何。
  她说宝儿是她最好的朋友,说宝儿是她唯一的朋友。
  顾宝铮不知道她自己心里的愧疚从何而来,只脚步飞快,领秀山在郊外,幸好她腰包还有银钱,拽了匹马这就直奔了郊外,山地里鸟儿的怪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她骑马顺着大路走,骑行到了山腰,马儿再不上去了,这才下马将缰绳栓了树上。
  山下多是高树,山上多是矮树和荆棘草丛,怪石林立。这地方顾宝铮不是第一次来了,也是轻车熟路,她才跑得急,出了一身的汗。本来也是伤未全好,尚还虚弱得很,此时站在山腰上,被林中轻风一吹,只觉浑身冰凉。
  再往上,那可就要到凤栖的衣冠冢处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宝铮忽然想起了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来,心里突然打了个突突,她越走越觉得不对,不由放慢了脚步,不过透过林间的羊肠小路,她在树叶的掩映下,突然发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忐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顾宝铮快步走了过去,扬声叫了她一声:“公主!”
  李静此时坐在一块大石头面上,正百般无聊地拿着剑鞘在地上画圈圈,听见宝儿的动静这才抬头,她双眼通红,一见到她就站了起来,气势冲冲地大步走了过来:“你叫我到这破山头上干什么,你骗我欺负我还不够,难道还想私下杀了我不成!”
  她总是这样心直口快,又口是心非。
  真的不信任她的话,又如何能上山来呢!
  宝儿此时已经站定了,待李静上前一剑鞘杵了她一下,生生挨了她一下,才是拉住李静的手:“我们是都被人骗上山了。”
  是了,李静初来乍到,哪里认识什么领秀山!
  顾宝铮紧紧拉住还以为她玩笑挣扎不休的李静,一起靠在了旁边树上,飞快说道:“你出来我们找不到你,有人说你约我一个人来这山上,我就来了。”
  李静闻言,这才安静下来。
  她紧紧抱着长剑,挨在了宝儿的身边,咬住了下唇:“谁?谁要害我?”
  宝儿左右扫视一圈,推着她往山下走:“你的跟屁虫呢?”
  李静常把她的贴身侍卫叫做跟屁虫,此时也不敢再闹别扭,踉踉跄跄地加快了脚步:“你上山来没遇着他?我等了好半晌口渴让他给我去马那取水了……”
  不等话说完,她站住了。
  要是遇见了,宝儿怎么还能问她?
  不光有人,还有马,她拿着长剑的手在抖,转过身来,抓住宝儿的手把长剑就往她手里塞:“他临走把剑给我了,你拿着……你拿着。”
  越来越近的哒哒哒声音,让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山上看着山形复杂,但却不易躲藏,到处都是矮树,草丛不高不低,一旦有人踩上去,立刻就能暴露行踪,顾宝铮也不矫情,将长剑拿了手里,她一把扯开李静的裙子,让她只剩里面长裤方便动作,拉了人这就往山下跑。
  既然恶意将她们两个人都约了在山上,必是赵军中人。
  她不敢深想,边跑边说:“一定是赵军特意引你过来的,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事 ,你都牢牢跟在我身后面,这山上没有别的路能活,好在狭窄,如能突围,你一定活着跑回去,知道么!”
  李静腿软,跟不上她的腿脚了,只剩呼呼直喘了:“不……不行……我……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前面宝儿突然顿足,伸手将她扶住。
  定定盯着李静的眼睛,宝儿扬声道:“你听着!你必须活着,赐婚的圣旨已经到了,你要是还想给我当嫂子一有机会你就玩命的跑,记住没有!”
  话音才落,就在李静的背后,从山上围剿过来的人已经露了头了。
  顾宝铮一把拉过李静将她遮在了身后:“记住我说的话。”
  这些人穿着齐军的轻甲衣,为首之人身形高大魁梧,看着她们却是笑得肆意:“两位姑娘,久等了。”
  李静站在宝儿的身后,也扬起了脸来:“你们是什么人!故意骗我来山上做什么?”
  那人嘿嘿直笑:“能干什么,当然是想请公主殿下赏脸喝口茶,不用害怕。”
  他往前一步,宝儿和李静就后退一步。
  李静抓着宝儿的胳膊,大声道:“既然知道我是公主,那么你们这样是不是太失礼了些,我可以跟着你们走,但是我的这个丫鬟,让她走吧,她是平民你们无用。”
  这谎话她说得一本正经,虽然很荒谬,但是还是让宝儿勾起了双唇。
  果然这话才出,对面的男人已经大笑起来:“公主竟说笑话,你看看这小姑娘横眉立目,手都在剑上了,她是你的丫鬟哈哈!”
  李静自己也为自己蹩脚的谎话沉默片刻,随即扳着宝儿的肩膀说道:“宝儿,你比我跑得快,身手也能自保,他们抓到我也不会杀我,但是你不一样,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恨死我自己,知道吗?”
  宝儿不说话,只一抖肩,依旧护着她后退。
  可惜不管她们再怎么退,前面的人还是围了上来,也幸好小路狭窄一时只能有两三个,顾宝铮一把长剑,虽然不比铁铩顺手,但是仗着横劈斜刺,也能应付片刻。
  前面的人不断劈向来人,李静一手掩住口鼻,看着宝儿的后背生怕自己哭出声音来。山上的人已经上来了,这一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赵军至少能有两百多人,听着脚步声远远能见山下几十人往上来,而山上也有黑乌乌的人头,顾宝铮背后已然渗出血来,可她动作依旧利落。
  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顾宝铮遮着李静,将她压在一棵古树上面。
  李静在她背后沾了一手的血:“宝儿别管我了!你走吧!你快走吧我求你了!”
  一只长枪赫然钉在顾宝铮的肩边树上,她一手握住枪头,拼命将来人拽向自己,宝儿力气也大,不顾后背疼痛大吼一声,直接将人反着挑了起来,她抡起来,一时间竟是无人能上得前来。
  李静在她后面捡起长剑也举了起来:“宝儿,我不怪你了,真的,你别管我了!”
  宝儿一言不发,只蓄力。
  她只身挡在李静身前,一杆长枪让她耍出了花来!
  倘若不是有命在身,不得伤及性命,人早已扑将上来,不过只这般一波又是一波,拖也拖垮了她,顾宝铮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只咬牙挺住,为首的男人先还顾及些,等了一刻钟的功夫便已不耐烦。
  他招手,一人上前。
  男人淡淡道:“公子还有多久能到?”
  那人回道:“许是这就来了,也许是半个时辰。”
  男人冷哼一声,使了个眼色给他:“前面那个,不留活口,抓了公主就可。”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应下。
  一声令下,几个死士冲将上来,这一次全是杀招,顾宝铮左右开枪,刀光剑影当中已经感觉不到周边的动静了,李静见她不应自己,也不敢拖累她,时不时帮着在后面刺上两下,咬破了下唇一声不吭。
  正是坚持不住,顾宝铮只听一声震天吼声从众人身后一声响起:“都给老子让开!让开!”
  紧接着,山下的赵军分开路来,林十三铁铩在手,铁臂却是勒住了个人,步步上前。
  他身前被挟持的这个人身形消瘦,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脸上还松松挂着一个面具,此时遮着半张脸眼看就要掉了,顾宝铮一头的汗,汗水从眼皮上掉落下来,她眨着眼睛,看着林十三,看着面具人想笑又想哭。
  林十三从容在赵军当中走来,却在看见宝儿和李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声如洪钟,大吼一声:“全部后退,让她们过来,不然我这就杀了他!”
  仿佛是这一声吼,真的犹如神助,身前男子脸上本来就松垮垮的面具一下掉落了地上,他微微扬脸,精致的眉眼下,一颗泪痣尤为动人。到底还是对上了宝儿的眼,他坦然地对她笑笑,然后盯着她的眼睛,却是对着别人淡淡道:“不用顾忌我,生擒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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