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没想到正元帝会突然就提了她的封号,这个封号此时给和出嫁给的意义大不想同,卫敬容先是欢喜,跟着又叹:“这是你爹的恩德。”
卫善上辈子跟正元帝也就这几年的相处,后来姑姑失了圣心,卫家也在朝中举步维艰,她在正元帝面前自然谨慎小心,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多走,就怕触怒了他,连带着姑姑一起受气。
一开始是不必她提要求,后来是她不敢再提要求,没想到一枚鱼符轻松到手,卫善这才知道自己一直都错估了父亲在正元帝心中的份量。
缠住姑姑说一说当年的旧事,卫善从来没有提过父亲,小时候倒曾经问过,每每一问,姑姑和叔叔都先红了眼眶,叔叔就加倍宠爱她,要什么给什么,姑姑更是千依百顺,唯恐她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于是卫善便不再问,怕惹了亲人伤心,此时不得不问,卫敬容果然红了眼圈,拿帕子按一按眼睛:“你生得,倒比你哥哥更像你父亲,瘦了就更像了。”
生女肖父,卫善见过父亲的画像,家中祠堂供奉着父亲母亲的画像,这两个她都不记得了,哥哥倒还能记得一些,也记不真切,只说娘是很美貌的,爹就跟画像上一样,不像个武将,像个文人。
诗书画卫敬禹样样了得,诗稿在家中还有旧藏,写的《实纪》《武略》两本兵书,是他二十岁那年集先人之经验,再加自己的见解与实战写就的,一写就写了十年,这两本书就是卫家子弟的起蒙书。
说是祖父赏识正元帝,是先识再赏,先识人的就是亲爹卫敬禹,教他识字教他兵法,看待他和看待亲生弟弟卫敬尧没有差别,若没有他,也就没有正元帝了。
两人相差十岁,正元帝刚刚学字,卫敬禹已经手上掌兵,可惜死得太早了,若是他在,卫家万不至于到后来那般田地。
卫善听完讲古,王忠也送了金鱼符来,这回已经改了称呼,称卫善作公主,既是公主便可择宫室而居,王忠事事仔细,卫敬容一问,他便搭着手笑眯眯的道:“看公主喜欢什么地方。”
正元帝没有公主,儿子也只这几个,后宫又没几个嫔妃,多的就是住的地方,前朝修的那些个亭台楼阁,原来都是住满的,此时几乎全都空着,卫善封了公主,直到出嫁之前,就要住在宫中,自然由得她先挑。
“原先的宫室是怎么分派的?”公主除了享食邑之外,身边还要配齐人员,她手上能用的人就多了,办些跑腿打听的小事,总是足够的。
正元帝给了这么大一个好处,卫善也不能任性妄为,问了王忠,王忠便笑:“前朝的帝姬们是住在凤阳阁里的,那地方还未修整,有几处好的公主尽可选一选。”
凤阳阁里原先住着十一位公主,俱是前朝末帝的女儿,城破之日,这些帝姬有的死了,有的比死还不如,凤阳阁便一直都空关着。
王忠报了一连串宫殿的名字,宫城里还有许多未修破败的地方,大军入宫之时,把御桥上的石板都踏碎了,皇后的甘露殿到现在还没拿出钱来去修。
卫善想一想点了仙居殿:“我喜欢地势高的地方,就这儿罢。”
王忠立时吩咐人去收拾,又调拨了些太监宫人去侍候,带了素筝和冰蟾去布置屋子,随着封号还有一大批的赏赐,内库总管一样样挑最好的呈上来,专在卫敬容跟前露一露,再送到仙居殿去。
仙居殿地势高,树木茂盛,引水环绕取其清凉,再往后就是含冰殿,是夏日里消暑的地方,河道通往云梦泽,离跑马场也很近,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仙居殿不远处是九仙门,出了九仙门,就到了外宫城,出去就是卫修当职的禁卫军了。
她要出宫要传话,或是卫修送些什么进来,都更方便些。
“这地方也太偏了些,你就还住在望仙阁里有什么不好。”卫敬容倒不愿意她搬得太远,卫善“扑哧”笑一声:“如今还有我的地儿,往后姑姑再有了小皇子小公主,偏殿可不得派上用场的。”
卫敬容脸上一红,她跟正元帝多年夫妻,在一处的日子倒不多,也难得有缱绻的时候,自己如今还年轻,确是想再添几个孩子的。
立国十年,这些年还四处都有战事,搬进宫城来也不过是这两年间的事,去岁就有大臣进言该选采女,被正元帝拒了,今年是不能再拒了,这回再拒,皇后便该出面了。
头一年拒是让天下人知道当今皇帝不是好色之人,第二年再拒,皇后若不出面,便是皇后失职了,已经三月,想来没多少日子就要选采女进掖庭了。
卫敬容想想侄女儿年纪渐大,常住偏殿也确实太委屈她了,派了身边的宫人去仔细挑选家具铺设,这些往后就都算给了她的:“我记着库里有两座玉兰灯座,善儿怕黑,把这个挑出来给她。”
卫善挨在姑姑怀里,想到自己已经是公主了,碧微也是要封公主的,两人正好住在一处,才提了一句,卫敬容便拍她一下:“她若是个好的,一处玩便罢了,若不好,这许多功勋家的女儿,也都能与你作伴。”
封作公主的旨意先颁下来,公主是怎么个待遇却还得细论,本朝还未有公主,先定出章程来,以后添了公主才好配齐人员按年发俸。
卫善旁的还没拿到,先得了一枚公主金印,她身边侍候的人依次排开下拜,从此就改过称呼,卫善发了一拨赏赐,还记着吩咐了小顺子的事,等发了赏,小顺子果然来回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奏疏来。
“这是往弘文馆寻了个博士抄来的。”小顺子再识字,也不能碰公文,这些博士同文渊阁里那些又不同,是专门誊写公文的,年俸不高,使几个钱便肯替人抄书,何况是卫善要的公文。
卫善应一声,小顺子接着又说:“今儿辅国公二公子在值,忠义侯二公子并未在值,奴才还打听着,两人是错开当值的。”跟着偷偷看卫善一眼,见她不十分满意的样子,又道:“咱们家的二公子当差仔细,忠义侯二公子有大半时候是在值房里歇息的。”
卫善一听立马改了主意,打他一通虽然痛快,可一是她手边没人,要打杨思召一顿,施行不易,但又不能让他这么好过,她冲小顺子招招手。
小顺子弯腰小步到她身边,卫善压低了声儿:“你有什么作弄人的法子没有?”
素筝冰蟾两个正为移宫作预备,把卫善平日里爱玩爱用的都先捡出来,她这些年也攒了许多东西,也得一并都带过去,两人都忙着,身边就只有沉香,她听见了只咬唇笑一笑。
小顺子立时道:“那得看公主想怎么作弄,依奴才看,春日里易躁热,不如给忠义侯二公子滑滑肠子。”
卫善笑了:“你可能办得好?”春日本就易感,吃错东西拉拉肚子,也是常有的事,虽不解恨,总比常看他在宫里晃悠要强。
小顺子细眼一眨:“值房里添碳烧水本就是奴才们的活计。”提了壶进去添个茶再寻常不过,加了茶再把茶壶拎出来,茶也吃到肚里了,东西也没留下。
卫善方才露出点笑意,沉香便摸了个几个银珠子赏给小顺子:“你去办罢,办得好了,公主还要赏你。”
小顺子磕了个头,把银珠子揣进兜里出去,素筝这才过来:“公主吩咐了什么?虽然闹,也不能闹得太过了。”
卫善一想到杨思召一趟趟跑净房的样子就想笑,虽没在他手上吃过什么亏,可迫嫁一事,她是绝不会绕了他的。
身边这几个人,素筝冰蟾两个倒像是姑姑派来看着她的,沉香落琼因年岁小些,倒能听她的话,小顺子算是机灵,以后多跑跑腿,教调一番也可以派些事给他。
最好是能从卫家调两个人进来,这事儿还得求叔叔,要两个武婢进来,她看着源源不断的赏赐搬进宫殿,让素筝把黑纱金线都预备起来,真的做出要绣经的样子。
调了金砂一个字一个字描上去,这是个细活,卫善天生性子就不静,描了两个就揉起手腕,这时便显出素筝的好处,她针线活计极好,卫善干脆把这活交给她,放下绸帘,自己卧在榻上,去看袁礼贤的奏疏。
看了两行,便从躺着到坐着,一行一行反复细读,袁礼贤怪不得能从四官之中脱颖而出,原来肚中不光有诗书。
开国之初,宰相未定,正元帝想效仿前朝设四位老儒封作春夏秋冬四官,四位老儒都是名扬天下有学问的人,可才设了两年,正元帝便只用袁礼贤了,另外三位还干回本行去教书。
卫善把这一封千字不到的奏疏看了两回,心里倒可惜起来,袁家若早知以后就谋反的罪名按在头上,还不如就回龙门山开馆讲书去了。
她一回神,就见素筝已经绣了一行,个个字都只有龙眼大,按这么个绣法,等太后回来,这三尺绢纱就能送上去了。
沉香在窗外冲卫善招一招手,卫善抿着嘴笑起来,立起来整整衣衫,对素筝冰蟾说道:“我去找哥哥,你们忙着。”
沉香身后就跟着小顺子,小顺子压着声儿蹦豆子似的一连串报给卫善听:“可巧今儿是望日吃面,肉卤调得咸了,忠义侯二公子连喝了一壶茶,这会儿正往净房跑呢。”
这个热闹不亲眼瞧见实在遗憾,卫善戴着帏帽出了九仙门,小顺子一亮金鱼符,卫兵就退到一边,卫善先进院门,四处寻找杨思召的身影,还没瞧见杨思召就先遇见了魏人杰,他才轮值回来,解下佩剑拿在手里:“你怎么来了?你哥今儿不来。”
卫修是被缠得没法子才调开了日子,自从两人在上林苑里画地为阵打过一仗,魏人杰就不肯放过他,天天逮着他一道打仗,院子门前的沙土上画的一道一道,两人一开打,就有人开赌,越玩越大。
魏人杰万事不管,卫修却比他懂得些道理,只得躲了他,不同他一道当差。魏人杰一说起卫修不在,便觉无趣。
卫善虚应两声,就见杨思召抱着肚子过来,一看见她先是眼睛一亮,跟着口里“哎哟”一声,夹紧双腿一步一步往回挪。
卫善一句一句同魏人杰搭话:“我也是来了,才知道他调了日子当值的,你妹妹什么时候进宫来?我得了许多好玩意,叫她跟着你娘进宫,来找我玩儿。”
两三句话间杨思召出来了又进去,进去了又出来,眼巴巴看着卫善,懊恼这番丑态全被她看见,卫善看他面上煞白,心里满意:“我哥哥既不在,那我回去了。”
身子一扭,立时笑开,春日还长着,打定主意叫他时时拉肚,最好能叫他丢了差事,轻易不能再进宫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依旧是一条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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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女
卫善也不问小顺子是怎么办事的,只要办成了就行,让沉香给了他一袋银珠子:“我也不问你怎么办的,找谁办的,你隔个几天去关照他一回,我见着他便气不顺,最好往后别在宫里见着他。”
小顺子麻利应了声是,他自个儿没露脸,找的是值房里的洒扫太监,连自己是哪个宫的都没透露,能进宫当太监的,家里都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见着银珠子还有什么不肯干。
卫善心情大好,回去的时候脸上都带笑,还把自己去找哥哥的事儿告诉了卫敬容,卫敬容一听就蹙蹙眉头:“你可真是,怎么自己就去了,使人叫你哥哥来就是了。”
卫善笑嘻嘻挽着她的胳膊:“我下回穿胡服去。”正元帝给了她金鱼符,便是许她可以在宫城中来去,作男装打扮,就更不惹眼。
卫敬容摸摸她的头:“那倒是,往后你出宫去书库还是作男装打扮的好。”跟着又问她:“你那幅绣经绣得如何了?”
卫敬容心里也知道她是没这个性子坐下来绣花的,提点她一句:“算着日子,你祖母再有几日就到了,你那东西也该早些送上去才好。”
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卫善有素筝冰蟾两个,那一整幅经书,她也就描了头两个字而已,这会儿已经绣了大半,等赵太后回宫来,已经能呈送给她了。
“姑姑别替我担心,我可听说祖母一这回,是把老家那些同姓的都一并带过来了。”卫善觑着卫敬容的脸色,见她果然脸上不好看,知道这是原来正元帝不在身边时,受过婆婆的气。
乡下人家,恁是神仙妃子也好,进了秦家的门,就是秦家的媳妇,看卫敬容吃穿用度说话行动都与人不同,自然样样都要挑剔她。
秦家原来穷得无处埋骨也无娘家人过来帮手,一等正元帝发达了,赵家一个个都过来攀附,卫敬容见着这些人心中着实厌恶,来一趟打一趟秋风,从头到脚换一身新的回去不算,又要粮又要钱,后来干脆就在秦家住下,让卫敬容管一众姓赵的衣食住行。
同村人如何讲理,安排不好,便是她这个当儿媳妇的错,赵太后爱听人说她的不是,赵家人这两片嘴皮便没合拢过,若不是这些赵家人出力,两婆媳的关系也不会差成这样。
卫善跪在榻上替姑姑捶肩:“依我看,姑姑也不必烦恼,他们来了,自有人安排他们,姑父这些年都压着没给封号,难道他心里竟不明白?”
卫敬容按住她的手,叹一口气,养了几个儿子,没一个能说这些贴心话的,也只有卫善是个女孩,眼看一天比一天大,果能体谅她的难处,看了她一眼:“这些苦楚,男人家怎么理会得。”
又不能在正元帝面前翻旧帐,叫他心里不舒服,可这家子要在姑姑面前摆谱,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她陪着卫敬容叹息了两声,扯着她的袖子;“依我说,姑姑就别管了,定什么爵位得什么封号,那都是姑父的事儿,本朝上可只有四位国公。”
卫敬容抬眼看她,见她一脸孩子气的挨在自己肩上,还当她是长进了,原来是随口一说。道理却是有的,正元帝在封号上卡得很紧,卫家是辅国公,魏家是成国公,袁家是宣国公。
卫家自不必说,魏宽也是赫赫战功,袁礼贤一路跟着正元帝作军师,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赵家又有什么功德,纵提出来也不能服众的。
总有礼部去拟章程,前朝便是外戚干政,沈青丝的兄弟父亲把持着大半朝政,赵家人就是想,朝上那些大臣也绝不肯。
正元帝待赵家,全看在赵太后的面子上,等赵太后病故,赵家人就连个正经的职位都没有了,为着赵家这些人跟正元帝生份,得不偿失。
卫敬容有此担忧,便是为着赵太后自来就是个不讲理的人,甚都没有的时候,还想把卫敬容陪嫁的田地分些来给自己娘家人,何况是自己儿子的天下。
卫善给姑姑揉了左肩又揉右肩,天下可不是田地,给田给地也没什么大不了,给官职便关乎民生,她这些日子把袁礼贤的奏疏俱都看过一回,别人许还罢了,头一个不答应的肯定是他。
太子晋王没到,太后的船队先到了,一路浩浩荡荡回宫,正元帝有政务,卫敬容领着一众妃嫔在寿康宫春晖殿中迎接。
赵太后一进门,什么话都还没说,便先拿眼把站的几个都打量一遍,鼻子里哼哼出声:“怎么还是这么几个人。”
她离京的时候上一年的采选已经被正元帝给拒了,今年的采选还未开始,突然说这话,卫敬容都不知如何接口。
几位妃嫔也是面面相觑,卫善推一把秦昰,秦昰高声叫起来:“阿奶,我要抱。”他一面说,一面张开手奔过去。
赵太后见到旁人也还罢了,见着儿子孙子心中最是欢喜不过,眼见秦昰白白圆圆,张手要抱怎么不高兴,脸上笑开了花,两只手要抱他,竟抱不动。
“祖母可别抱他,他沉着呢,连姑父都说抱着沉手。”卫善笑盈盈的立出来,扶住赵太后的一边胳膊。
赵太后看见她自来也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可有小孙子在,她越看越爱,听见卫善开口说了正元帝,越发没了脾气,问秦昰:“胡说,大牛这把子力气,怎么会抱不动他。”
大牛就是正元帝三十岁以前的名字,卫敬容只当没听见,几个妃嫔也都忍着笑意,只有秦昰问:“大牛是谁?”
被赵太后轻轻拍了一把:“大牛就是你爹。”
卫敬容怕她再说出什么来,示意宫人奉茶上来,手里端着茶盏,递到赵太后手边:“母亲一路辛苦,吃些茶解解渴。”
赵太后是很喜欢卫敬容侍候她的,果然接过来喝一上口,一只手还紧紧攒着秦昰的手,捏着他的胳膊,看他果然比走的时候长大许多,抱他到腿上坐着,噘着嘴亲了他好几口,把秦昰白嫩嫩的脸香出几个淡红印子来。
赵太后看看这一屋子妃嫔也没话跟她们说,张口就问卫敬容:“大牛身边也没几个像样的人侍候,我这次回去,看我的娘家侄女能干,就把她带了进来。”
饶是卫敬容晓得这个婆婆无事也要搅三分,也依旧僵了一僵,她本来还想着赵太后开口要官,她就推给礼部,可这却不是开口要官,而是要给儿子添人。
卫善不记得上辈子还有这茬了,反正最后宫里也没有姓赵的娘娘,只是大奇,难不成赵太后跟魏宽家是亲戚,这不会说话的功夫一等一的高。
一句话把卫后杨妃还有几个充容昭仪一起骂了进去,卫善一声都不不出,姑父添人的事儿再怎么也轮不着她开口,只拿眼儿在宫人队伍里找那位赵姑娘。
赵太后说着也用眼睛寻摸起这位“娘家侄女”来,她喊一声没人应,差点儿自己要去寻,又舍不得放下秦昰,叫了一声:“翠桐,秀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