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柳侠清了清嗓子继续:
宝贝小叔你好:
我今天很难过,因为今天我的作文吃了五十分,不及格,被老师当反面教材在课堂上念了一遍,同学们听了都乱笑一气,我可气愤,回家后大伯让我给你写信说说,他说你一定知道我的作文写的好不好。
作文的题目是《记一件有意义的事》,我想了好长时间,写的是跟小叔一起去粘麦季鸟,黄昏摸老古龙给全家人吃,我觉得这可有意义,因为咱家的人都喜欢吃呀!
可是老师说我写的这不是一件事,也没有一点意义,说咱们这里谁都摸过老古龙,要写只有自己做过、和别人不一样的事;
他还说我写的事一点都不高尚,不是助人为乐,对了,他还说我写‘老古龙’土气死了,要写也得写‘知了’或者‘蝉’,所以他只给我吃了五十分,还说要不是看我的字写的还不赖,书面干净,连五十分都不会给我吃。
小蕤哥他们班也写这个作文,他写的是咱家挖窑洞时候,他帮着运土,他们老师也说他写的不高尚,也没啥大意义,给他吃了六十分。
小叔,为啥我给咱家人粘麦季鸟吃不高尚,非得帮老大爷推车才高尚呢?可我没有给老大爷推过车,要是那样写不就成了撒谎吗?
小叔,我可不待见这个语文老师,他没有关老师和柳老师好,他光好叫人罚站,有时候还揪着耳朵把有的同学往教室外面拉。
不过小叔你别害怕,他没有揪过我的耳朵,俺大伯说他不会打我骂我,可是他光骂别的学习不好,穿的不好的同学,骂的可恶心。
我想,他要是是咱家的人,俺大爷爷非叫他跪着打死他不可。
……
此致
敬礼
最想你的柳岸
198*.9.21
那句“我天天都可想你,你也要可想我啊”和最后的落款,柳侠舍不得给别人听,没有念出来。
“我靠,合着全中国的老师教的作文都一样啊!”云健首先发表感言:“我还以为就我们老师总是让我们写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新学期的打算,我最难忘的一件事什么的,你们那儿也一样啊?”
柳侠愤怒:“重点不在这里好吗?重点是我们猫儿写的事情明明很有意义,他那两只狗眼是干嘛使的说我们猫儿写的事没意义不高尚?我们猫儿一天能粘一大茶缸麦季鸟……看什么?哦,就是知了,我们那里叫麦季鸟,知了没从地里出来之前我们叫老古龙,我们猫儿一晚上也能摸一大缸子,让全家人都能吃到肉,怎么就没意义了?”
张福生说:“我们都是写帮农民伯伯推车,拾到同学的橡皮还给他或者交给老师,我也写过一次扶老奶奶过马路,吃了九十八分,不过,那时候我还没见过城里的柏油马路呢!”
詹伟说:“我是写帮学习差的同学做作业,还有扶老奶奶过马路,也写过一次拾到二分钱交给警察叔叔,咱猫儿这个好像是不太符合老师的要求啊。”
黒德清关注的重点是:“靠,咱猫儿好像是攻守不平衡啊,七儿,他是不是也跟你一样理科好,文科差呀,咱得赶紧纠正啊!”
他和詹伟暑假在家都看了欧冠赛的转播,现在一天到晚的念叨足球的战术、阵型、攻防转换和荷兰三剑客、普拉蒂尼、马特乌斯,什么事都能和足球扯上关系。
柳侠怒:“我家在大山沟里好不好,我们那里其实根本就没什么路,我们村一共也没几辆架子车,要不是去公社拉救济粮根本就用不着,我们猫儿去哪儿给农民伯伯推车?他给我大哥推车老师更不能给算吧?
还有,谁说我们猫儿攻守不平衡?我们猫儿只是没机会看那么多电影、电视和课外书,我们家是我们那一带藏书最多的书香门第了,也就是我爹用过的那些碑帖;
你说橡皮?在我们村上学时,我们猫儿那班有橡皮的一共不超过五个人,还包括我们猫儿和小蕤,谁舍得把橡皮丢了让他捡?帮差生写作业?……”
柳侠心里一下难受起来,猫儿聪明,虽然比别人都小好几岁学习却特别好,但永远不会有人让猫儿帮忙,所有的人都把猫儿当瘟神,避之唯恐不及。
接下来的时间迅速跑题,大家都开始说起自己以前上学时班上同学写的各种奇葩作文。
柳侠也和大家一起说,但心里却总是出现猫儿又被老师拎到一个角落,自己孤零零坐一张桌子的画面。
柳侠给猫儿回了一封很长的信,告诉他自己觉得他写的作文是最好的,但老师和他们想的不一样,告诉他在老师眼中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
写完了,柳侠又默念了一遍,他觉得自己写的很多都是扯淡话,可他没办法,遇到个扯淡的老师,他也只好跟着一起扯了,要不然吃亏的是猫儿。
猫儿的下一封回信情绪就好了起来,他说他摘了好多熟透的枸杞子,现在都晾好了收着,等柳侠回去给他吃;
因为前一段雨水多,猫儿和柳蕤有半个多月都没去上学,在家的时间一部分是柳魁在辅导他俩功课,更多的时间是练字,猫儿说大爷爷每次都夸他写的有进步。
猫儿生日的时候,柳侠提前给他寄回去了两身新衣服和鞋子,猫儿回信里问:小叔,等到我十一岁的生日,你就会跟我一起过了吧?
柳侠说:除了你明年的生日,以后你所有的生日小叔都会和你一起过。
车杰的月考数理化都超过了七十分,车爸爸给柳侠发了十块钱奖金。
到柳侠的学校过了一天大学生活后,车杰好像一下就想明白了柳侠的话,虽然后来和他妈妈一直在怄气很少说话,但学习上非常努力,柳侠教起来觉得很轻松。
十一月中旬的其中考试,车杰的数学得了八十三分,总分排全年级第二百三十名,他高兴的非要让柳侠给他跳霹雳舞庆贺。
柳侠最近每星期最多会跟云健他们一起练习三次,有时候忙起来,一次也不练,他觉得自己现在和云健他们的差距非常大,但车杰和他爸爸却看的非常高兴。
柳侠跳完了,刚准备开始和车杰一起预习第二天的功课,车家来了客人,是车爸爸单位的领导,也是他们单位的总工顾平山。
柳侠没想到,顾平山居然是为了他而来。
顾平山也住在这个院子里,他有个和车杰一样上高三的女儿顾小婷,小时候学习非常好,现在勉强够的上中等,因为她理科整体都比较差。
车杰的情况一个大院的人都知道,顾平山暑假后见到柳侠来车杰家里的时候,就想让顾小婷也过来跟着听两节课试试,后来觉得还是再观察一段车杰的成绩再决定,现在车杰的进步有目共睹,顾平山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就过来找车爸爸了。
车爸爸当然更希望柳侠全心的教车杰一个人,但顶头上司主动上门请求帮忙,这事放谁身上也不可能拒绝。
顾平山提出让柳侠和车杰以后去他们家和顾小婷一起上课,因为他们家比车杰家宽敞,补课费他每节比车家多出一块钱。
柳侠委婉但坚决的拒绝了去顾家上课的要求,理由是他已经习惯了车家的环境,车杰自己一个房间,顾小婷过来没什么不方便的。
柳侠从心里排斥顾平山在车爸爸面前明显的优越感,他能感觉到顾平山提出这个要求时车杰的憋屈,车杰是他第一个学生,他肯定更重视车杰的感受。
顾平山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坚持,他笑着对柳侠说:“我听车工说,如果车杰能上本科线,他打算给你五百块钱奖金,如果你能让我们家小婷数理化平均达到六十五分,不管她上不上线,我给你八百块的奖金,七十分以上,一千块。”
柳侠暗暗握了握拳:“我会努力教,但最终成绩怎么样,主要还得靠她自己,车杰现在就非常努力。”
虽然是补同样的课,但顾小婷和车杰的问题却不太一样,车杰脑子够聪明,只是因为赌气耽误了一段,柳侠把那部分空缺给他补上以后,他自己基本上就能跟得上了,不用柳侠特别费心。
顾小婷不一样,她不笨,只是压根儿对数理化不感兴趣,她心心念念想上的是中文系,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她的数理化成绩从升入高中开始,稳步下降,现在已经是稳定在四十分左右了。
柳侠真的有点头疼了。
他给顾小婷上了三节课后,打算跟车爸爸说一下,让他跟顾平山说,他教不了顾小婷。
没想到顾小婷敏锐的觉察到了他的心思,主动跟他表示:“我虽然特别讨厌数理化,但我也知道高考考的是总分,我以后会尽最大努力学,你别把我给开除了。”
顾小婷比车杰还大半个月,瘦瘦小小,带着个厚厚的近视镜,可能城里女孩子都比较早熟,她在柳侠跟前表现的挺成熟大方的,跟在她父母跟前又闷又犟的模样判若两人。
柳侠欣赏努力的人多过聪明的人,顾小婷这个表态让他有了信心,他对顾小婷的方法和车杰差不多:自己读题,完全读透了后,给柳侠讲,讲不下去的地方,柳侠给她讲。
再一个还是预习,这个柳侠规定的非常死板,顾小婷每次都得当着柳侠的面看第二天要学习的内容,任何情况都不通融。
真正的寒冬来到江城时,柳侠十八岁的生日也来到了,这天他正好收到了家里的来信,猫儿在信里给柳侠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三叔带奶奶和娘去荣泽买新衣裳,回来的时候抱回来一个菩萨,菩萨可好看,不管我走到哪儿,她都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可待见她。
奶奶说,菩萨是保佑好人平安的,要是我好好学习,不淘气不气人,当个好孩儿,我想啥菩萨都会保佑。
小叔,我数学考试又吃了一百分,我也不撒谎不淘气,那我跟菩萨说,让你早点放假,她会保佑我吗?
柳侠对猫儿的问题很无奈,很心疼,对菩萨则充满好奇,他回信说:猫儿,菩萨保佑合理的要求,小叔现在是学生,上学是应该的,如果菩萨让小叔回去,小叔就得先被学校开除,猫儿你想让小叔被开除吗?
猫儿下一封信就修改了自己的愿望:我跟菩萨说,让她保佑小叔冬天在江城不冻慌了,小叔你觉得暖和了没有?
当天是星期六,晚上柳侠和车杰、顾小婷商量了一下,第二天上午的补课时间往后推两个小时。
星期天一大早,柳侠硬是把毛建勇从被窝里拖出来,俩人去第一街买了个羽绒服。
虽然毛建勇发挥出色,但羽绒服的成本在那里放着,毛建勇又坚持说这种衣服一定要买品牌的,所以柳侠还是花了一百多块,这简直跟割柳侠大腿上的肉一样让他痛。
不过羽绒服真的很暖和,所以他给猫儿的回信里写到:小叔现在非常暖和,手心都有点出汗呢!
他刚刚跟云健学习了两个新动作,这会儿可以说是汗流浃背。
柳侠在紧张的学习和兼职中,在寒假来临前,迎来了英语六级考试。
云健对霹雳舞的痴迷一直不减,已经放弃了考六级;张福生现在的业余时间基本上都献给了乔艳芳,吉他都不怎么弹了,六级的事根本就没想过。
报名考级的人本来就不多,考六级的就更少了,柳侠和詹伟都很紧张,临考前出门,寝室里另外几个人挨个和他们击掌加油,祝他俩好运。
考试结束后,所有参加的人都觉得实在是太难了。
柳侠的感觉也不好,他和詹伟约定,明年再战一场,不过不休。
第67章 回家
柳侠回家这天是星期一,柳川开车把他送到望宁,俩人一起来到望宁小学,他隔着玻璃窗看到猫儿的时候,猫儿正好扭头要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不知怎么就看到了他。
小家伙一下站了起来,书包掉在了地上,不过他随即就被讲台上老师严厉的目光给钉在了原地,眼巴巴的看着柳侠,却没敢往外跑。
柳侠和柳川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同时走向教室门口,柳川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有反应,就把门推开了。
带着近视镜的年轻老师看到他们俩,吃惊的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他们。
“不好意思,老师,我是柳岸的小叔,可以让他先出来一会儿吗?”柳侠微笑着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看上去彬彬有礼,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优越做派。
看人下菜碟儿是很多人的通病,这种人通常会对比自己处境稍微好一些的人各种嫉妒诟病,但对比自己境界高出比较多的就会是截然相反的态度——巴结谄媚。
柳侠他们因为家里穷,从小在外面上学就遭受歧视冷落和其他各种复杂的待遇,对人的感觉非常敏锐,他们因此在练就一颗水火不惧的心的同时,也学会了无视一些人。
这种无视里其实有着理解体谅的成分:没有人是天生喜欢以卑贱的姿态去面对别人的。
同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柳家人做不出那样的事,但却了解其中的无奈,但对这种人的另一个特质——歧视欺凌比他们更弱小的人,嫉妒诟病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他们非常鄙视。
柳侠从猫儿的信中可以大致勾勒出他语文老师的人格形象,很符合这类人的特征,而现在黑板上板书的内容是语文复习题,柳侠决定临时发挥一把,给猫儿撑撑腰长长脸,虽然他对这样做的效果有点不确定。
柳川则满脸疼爱的直接冲猫儿喊:“孩儿,都看见您小叔俺俩了咋还不出来,不知道小叔想你了?”
猫儿在第一排中间那张课桌的外面位置上,闻言一下就扑了过来,直接挂在柳侠的脖子上,两腿环着柳侠的腰:“小叔!小叔!”
柳侠紧紧抱着他,下巴在他的小脸儿上狠狠揉蹭了几下:“好了乖,小叔回来了。”他抬起头对有点尴尬的老师说:“老师,我好几个月没见柳岸了,现在想带他出去一会儿,可以吗?”
老师脸上换上了殷勤和善的笑意:“中中,当然可以了,正好也快下课了,耽误这一会儿不影响啥。”
柳侠抱着猫儿,和柳川三个人一起站在背风的地方等柳蕤,猫儿高兴的一直搂着柳侠的脖子傻笑。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还有风,柳侠发现猫儿的小手被冻得冰凉,就解开了羽绒服,把他给裹了进去。
他的背包里有给猫儿和柳葳、柳蕤他们买的东西,柳川帮忙把他给猫儿买的一顶有两个小球球的绒线帽子拿出来,猫儿带上后看着比实际年龄更小了。
猫儿嘻嘻笑着把脸在柳侠的颈窝里来回蹭,柳侠的心简直都要化了,感觉猫儿还是那个刚出生没多久软乎乎的小婴儿,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让他喜爱心疼。
柳蕤一出教室就看到了他们,惊喜地大叫着跑过来,被柳川给一把拎起来扛在肩上,柳侠把给他买的新帽子让他带上,叔侄四人出了学校,说说笑笑的跳过一路大大小小的黑水坑,来到了望宁大街上的一家烩面馆。
望宁唯一的那家国营饭店今年夏天终于关门了,同时,大街上新开了好几家个体小饭馆,这家烩面店的生意是最好的,据说老板在原城一家很有名气的烩面馆帮过厨,学到了人家的配方后就回老家自己开了店。
烩面确实很不错,几个人吃得很满足。
柳川吃完面就回荣泽了,他还得再上将近两星期的班,为了春节后能在家多待几天,他下星期就不回来了,他已经和柳魁约好了,阴历二十二他把年货送回来,柳魁拉架子车到望宁来接。
下午猫儿和柳蕤还有两节课,柳侠本来想给他们请了假现在就和自己一起回家的,但又想到他们这两天就要考试了,决定还是等他们正常放学。
他领着俩小家伙慢慢往学校回,一路和他们说着话看着周围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