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关于其姿参加选秀的事情,其姝明着暗着劝了许多回,可其姿更相信母亲的安排,从来也没打算忤逆她。
其姝担忧堂姐终身,原先还有些闷闷不乐,这时祖母说是明年三月才正式悬阅,一下子开心了起来。
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太子在来年年初时便没了,按例三年一次的选秀也因此取消,除了倒霉的齐湘一早内定太子妃身份不得不守望门寡,没有别的姑娘受害。
也就是说其姿不可能入东宫嫁给太子这个短命鬼,真是太好了!
呃……
因为太子死的早而高兴,这是不是不太厚道呢?
其姝吐着舌头反省自己。
可他又不是她害死的。
他自己是个病秧子,从小宫里那么多御医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也没能救回来,是他自己命里无福。
最后还便宜了裴子昂那个讨厌鬼。
要不要救太子一回呢?
其姝蹬着脚想了一路,最后决定还是算了,生老病死自有定数,太子又不是因为阴谋意外送命,所以她也没什么能帮的。
至于其姿,其姝真心觉得嫁给门第相当的人家做原配正室,怎么也比乱攀了高枝去当妾室好,哪怕对方是太子、皇帝也一样。
马车在华岩寺山门外停住,尚永泰扶了母亲和女儿下车,三人拾阶而上。
因为天冷,又刚经过了一场风雪,来参拜祈福的人比往常少了许多,庙里十分冷清。
他们来到天王殿前时,远远看到两名女子跪在廊下。她们低着头看不清样貌,衣服都是粗布的,而且洗得发白,显然生活十分拮据。
“卖身葬父?”
其姝小声念出她们身后立着的牌子。
乔太夫人既然是来烧香祈福的,当然想要做善事。
尚家未必缺两个女仆,银子却是从来不愁的,就是直接施舍给她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于是牵着其姝上前。
那两人听到脚步声靠近,自然而然抬起头来。
她们似乎是一对祖孙,年纪小的那一个看起来和其姝差不多大,尖尖的一张瓜子脸,眉清目秀,很是漂亮。年长的看起来有五十六十岁,两鬓已经斑白,容颜苍老,但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不凡的风采。
乔太夫人让其姝把银子递给那个小姑娘,她自己则轻声安慰着那名老妇:“是人都难免遇到沟沟坎坎,这些银子你们去拿去,将死者下葬后,余下的做个小生意也能维持生计。不用感谢我们,也不用舍身到我家里来为奴为婢,我做善事自然有所求,全是为了给我家的儿孙积福。”
小姑娘探出了手,却不敢就此将银子接过,扭了头去看祖母的脸色。
那老妇已衰老下垂的双眼望着瞧太夫人,忽然泪盈于睫,扑过来抱住她双腿大哭。
“尚家伯母,我是秀儿呀,您不认得我了吗?”
秀儿?
乔太夫人年纪大了,记性难免不好,蹙着眉琢磨着她到底认识哪个秀儿?
那老妇见她显然未曾想起,又哭着解释:“太谷王家王文泽的女儿王玉秀,曾经很得您喜欢,和四郎定过亲的秀儿啊。”
这一说,乔太夫人倒是记了起来,可她的脸色也随着冷了下来。
她当年确实给尚永泰定过这门亲,但王家太过势利,在尚永泰中了探花,却有翰林不做,偏要辞官经商后嫌弃他前程不好,拐弯抹角找理由与尚家退了婚。
但凡做母亲的总是这样,自己可以和儿子斗气,嫌弃儿子这不好那不好,但别人若嫌弃了他的儿子,却绝对是要记仇的。
不过,人家如今已经惨成这样,乔太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淡淡地问:“你们怎么会……”
王玉秀轻声解释起来。
当年退婚后,家中为她另选了与尚永泰同年的进士成亲。
那人姓徐,家中没什么根基,但人十分精明圆滑,在王家的扶持下,官运也算亨通。
可惜,大概是因为人实在太精明了,难免,动了不该动的脑筋,牵扯进科举舞弊的案子,被罢了官。
徐郎心高气傲,受了如此打击后,一病不起,没多久就一命呜呼。那时两人的儿子才七八岁大,王玉秀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王家也算富足,当然不缺这俩母子一口饭吃。王玉秀就这样守着寡,眼看着儿子考上秀才,还娶妻生女,日子越来越好。
谁知家中叔伯在西北军粮案中犯了大罪,株连九族,王家倒了。她是出嫁女,儿子功名不会受到影响,但失去了生活来源,一家三代过得苦不堪言。
当年王家是怎么嫌弃尚永泰的,王文秀的儿媳妇那时就是怎么嫌弃他们的。想尽办法与王文秀的儿子和离,回了娘家,连女儿也不带。
王文秀的儿子从小也没吃过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仗着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去商行里给人做文书。只是不太会做人,总是受气。心窄气病了,又没钱请医问药,身子一天天垮下来,勉强撑了两年多,便追随着他亲爹的步伐下了黄泉。
尚永泰跟在母亲与女儿后面过来,正好将这些话听在耳中。
他那时年轻,一心读书,对男女之情并不怎么在意。
母亲给他说了亲事,女方家世相当,他远远看过一眼,只记得是个活泼漂亮的小姑娘,便觉得没什么好不满意的。
其实两个人根本连话都未曾说过,被退婚了,或许曾经觉得气恼,但也不会伤心。
辞官的事是他自己的决定,既然做了选择,当然要承担后果,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怨怪人家的。
更何况他与谢氏,琴瑟和鸣,夫妻恩爱,一点也不觉得与王玉秀姻缘不顺有什么遗憾。
这时纯粹站在一个长辈的角度,看着王玉秀那小孙女动了恻隐之心。
他曾经因意外失去过一对成年的儿女,便对后来生下的三个女儿格外的怜惜。
如今看那女孩儿与其姝差不多大,命运却天差地别,不由暗自叹息。若是他的宝贝其姝有一天遇到了困境,他肯定也希望能有善心的人施之援手。
于是便打算帮一帮,这所谓的帮一帮当然是指他们家从来都不缺的银子。
尚永泰从自己的袖袋里又取了十两一锭的银子出来,连同母亲先前那一定,一起递给王玉秀的孙女。
“孩子,拿着吧,我们与你们家曾经有些渊源,今日既然见到你有难,我们又有能力,断没有冷眼不理的道理。”
小姑娘不清楚往事,但听着祖母的话音,两家人先前确实是相识的,便怯生生的接过了银子,连声道谢。
王玉秀却不肯放他们走,哭着求着一定要进尚家做下人。
“说是卖身葬父,怎么能白拿你们的银子。”
又道,“我们孤儿寡妇,能有什么办法自己讨生活呢,求你们给我们一些庇荫,我们祖孙俩做牛做马一定偿还。”
孤儿寡妇怎么就不能自己讨生活呢?
其姝满心不解,她想起何珈的养母,勇毅伯家的老太太来,随口道:“您既然也是官家出生的,想来应该听说过如今御前的玄衣卫指挥使勇毅伯。他当年家里也穷,孤儿寡母的生活艰难,多亏太夫人靠着针线活维持生计,还送了勇毅伯去读书,这才有苦尽甘来的一天。若当年太夫人也卖身为奴,儿子如今就是贱籍,只能在旁人家里做下人,哪里还能当官呢。您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小姐姐将来婚嫁考虑一下嘛。”
其姝说得天真无邪,王玉秀的哭声一噎。
冷场数洗,她很快找到说辞:“我们书香世家出来,从小不重视女红,姑娘家读书写字却是擅长,若是孙小姐不嫌弃,她可以给您做侍女,伺候笔墨。”
其姝摇摇头,“做我的侍女有什么好呢,将来最多嫁个小厮,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奴籍。何况我也不擅读书,我打小跟着爹爹学做生意,我的丫鬟都得懂珠算看账册,这才能帮上忙,您的孙女可会?”
乔太夫人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当年王家就是嫌弃尚永泰做商人,这才退了亲,又怎么可能培养家里的女孩去学这些生意之道。
第43章 过继不成
其姝涉世未深, 不理解王玉秀死乞白赖非得到尚家为奴为婢的原因。
乔太夫人却心如明镜。说白了,无非就是一个女人一辈子也没试过或想过靠自己生活——在家时依靠父亲, 出嫁后依靠丈夫,丈夫死了依靠儿子, 到如今儿子死了, 她就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不再寻个靠山,这日子根本没法过。
王玉秀如此行为,看着虽然可恨,却也不能完全怪她。
官宦世家极少有人会教导女儿可以抛头露面讨生活去的, 这与市井小户出身的勇毅伯家的老太太完全不同。
乔太夫人却比较敬佩何家的老太太,原因当然离不了其姝先前说的那些话。
想到了其姝, 自然也想到尚永泰, 想到当年儿子被人退婚。虽然尚永泰并没有因为这事被伤到一分一毫, 可对于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来说, 真是不能容忍的疤痕的存在。
而且话说回来, 看王玉秀祖孙俩弱质芊芊的模样,就算收了他们回家做下人, 又能做什么事。
“都说了我们只布施,不买人。你们要是愿意拿着银子去做点营生就拿着,若是不愿意就还我们。”
这话也是绝了,从来没听说过做善事布施出去的银子,还能讨回来的。
王玉秀愕然愣神中,她的小孙女已经傻乎乎地把两锭银子递还回来。
乔太夫人也不再逗留, 转身往天王殿里去,其姝父女两个当然赶紧跟上。
三人依序在每间大殿烧香祈福添香油,一整趟走了足足有小一个时辰。回到天王殿前时,王玉秀祖孙两个还跪在原处。
天空里又飘起雪花来,她们头顶虽有廊檐遮蔽,但没有冬衣,只穿了破旧的褂子,所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乔太夫人抬头望一望天色,再低头看一看他们,眉头不由紧锁。
这王玉秀是一定要等到有人看把她们买回去才罢休?
可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眼看今日是不会有人再来寺庙里了。
要是这么跪下去,两个人岂不是要活活冻死在这里。
虽说她们的死活实在不关他的事,但也没有理由明知道人家会死,却连吭都不吭一声吧。
乔太夫人心软了,吩咐跟随的仆妇去把那两人带上。
至于今后的安排,她也一并交给了她们看着办。
王玉秀远不是乔太夫人想得那么简单。
任谁山穷水尽时遇到大救星,都会拼尽全力抓住不放手。
尚家人不曾刻意打听她的情况,而且尚永泰这些年将票号经营得风生水起,谁也不会与钱财过不去,想方设法与他交好,当然不可能讨人嫌地把王玉秀的事情故意说与尚永泰听给他添堵。
可王玉秀却不同,王家倒了之后,她带着儿子孙女混在平城市井,没少听人提起隆盛与尚永泰。
定北侯尚家对于晋地的百姓来说是定海神诋一样的存在,所以那些三姑六婆提起来也是充满崇拜与自豪。
“定北侯府的四老爷如今入股朝廷海上贸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机遇。”
“皇上肯用他,还不都是因为初代定北侯功勋卓绝,尚四老爷自身又能干非常。他们可是咱们平城人呢!”
诸如此类。
王玉秀对尚家的近况知道得非常清楚,就连尚永泰没有儿子继承家业这样的隐私也一清二楚。所以认出乔太夫人时,她心里已隐隐有了盘算。
因临近新年,不论是家中朝中还是票号里都有许多事务烦扰,乔太夫人母子两个便把这祖孙俩的事抛在了脑后。
至于其姝,家里的琐事本来也轮不着她管。反正她就是不要那个傻兮兮,连拿在手里的银子都不知道守住了,居然还给别人的徐小姑娘做丫鬟。只要她说不要,这整个定北侯府里,谁也不敢硬塞人给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