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可不是,大人你要冻着了,可是要连累我们挨上面训斥的,赶紧穿上吧,算我们求你了,你要吃鱼,让职下跳进江里去捕,也比你亲自下水强啊!”周师德忙从差役手里接过厚布袜与乌皮靴走到林缚身边递过去。
“不试试江水温寒,哪能叫你们先下水去?”林缚满脸笑容,觉得腰间佩刀碍事,解下来放石头上,又抬头跟长孙庚说道,“米仓里有些烂米,我拿来当鱼饵洒在浅水里,这江鱼也笨,吃食都忘了我有网兜等着他们……”
“大人英明……”长孙庚冷淡的说道,这时候大木桶里溅出一蓬水珠来,长孙庚探头看了一眼吓一跳,十几条尺把长的白花花江鱼将大木桶挤得满满当当,心想这新上司到底是举人出身还是打鱼的出身?
林缚穿好鞋袜,站了起来,看着不当值的吏目都赶到江边来,将腰刀拿起来系在腰间,说道:“新官上任总要点三把火,我也有我的新规矩……”
长孙庚、周师德、江进等人心神一凛,不管林缚要说什么,都肃手恭立,静待训示。
“从今之后,烂米不得杂入米粮之中蒸给犯人食用,你们要吃,我无所谓,我也不想吃,”林缚便像当平时事一样的吩咐道,“还有,每餐供囚汤水,每桶需要加油一勺、加盐半勺、菜蔬加倍,不得克扣。今日所捕之鱼,一半供囚犯,一半供狱卒……”
周师德、长孙庚等人都连声应好,这又能算什么新规矩,即使将来米粮油盐有什么不足,也是这个新上司跟上头哭穷去,要宣抚使司增加定额。
“还有一事,就是今天要辛苦诸位将众囚都移到乙字监房去,你们每日都在甲字监房里转悠,都不觉得那里恶臭难忍吗?囚每多病,多半出于此,另外,我看仓里草毡有多余,就再给每囚多发一条草毡夜里御寒……你们先去给众囚开餐,餐后使之到院中休息,然后再换监。”
众人见林缚只是惘囚换监房,虽然麻烦些,所谓新规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都应好回去照办起来,也没有注意到林缚的家仆随午前来岛上的船离岛而去。
长孙庚午前将两百多草毡都发给差役去准备乙字号监房,他将仓中烂米数量统计了一下,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量,这是很大的亏空。
囚粮里混有烂米,也不是他们的责任,而是前往宣抚使司粮大仓领囚粮时给强制搭配的,其他的也多是杂粮,这其中的差利,都是给宣抚使管大仓的仓大使贪去了,他们也无可奈何,申斥也没有用。
长孙庚心想林缚即使没有彻底整顿江岛大牢的心思,但他心里总是惘囚的,将烂米去除,添油加盐、更换监房,加一条草毡就能让囚犯的生活得到极大的改善,但是因此形成亏空却是头疼的问题,他拿着账簿到正厅去找林缚,林缚正坐在正厅里的书案后听周师德、江进汇报狱中武卒防守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林缚问长孙庚。
长孙庚也不管周师德、江进在场,径直将亏空报给林缚听:“仅烂米一项,每年就要有一百多石的亏空;油盐一项看似小事,但是真要每桶汤水加油一勺、加盐半勺,亏空却与米粮相当;菜蔬加倍的话,亏空再加一些……”
“每年大约需多填一百两银子进去,对吧?”林缚抬头问长孙庚。
“……”长孙庚没想到林缚早就将账算得清清楚楚,心里他拿了账簿多半没有睡吧,点头说道,“差不多,葛大人在时,为弥补亏空,便狱卒用餐,也是要一比八杂进烂米的。”
“行,我知道了,”林缚不置可否,说道,“监房应该开饭了,我们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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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治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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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他们走进监房,还是跟昨日那样死气沉沉,那些坐监囚犯都垂头丧气的各自坐在监房角落里。空气混浊,大概是班头知道林缚的喜好,监房里的恶臭气比昨日稍淡了一些,应该有过粗略的打扫。
狱卒将剔除掉烂米的米饭以及加足油盐的鱼菜汤拿木桶送来,经年没尝过油荤的囚犯们闻着香气,像是饿了经年的饥虎,顿时都涌到牢门口来张望,眼里放出渴望的光芒。
周师德也知道讨好林缚,拿着铜勺敲着木桶,大声说道:“新任司狱林大人怜悯诸位,今日特立下新规矩,烂米不再入食,汤水每桶各加油一勺、加盐半勺,今日汤中鱼肉也是林大人不顾江水刺寒亲自下江捕捉。餐食之后,先放尔等到院中吹风,再换去干净乙字监房,每人添草毡一条御寒。你等好感恩戴德,好生坐监赎罪,再有妄图滋事甚至逃监者,必严罚不怠……”
这监牢中囚犯每日所求甚微,只要有一点改善,都觉得是奢望,哪里想到新来的司狱刚来就给他们立下这么好的新规矩。周师德提醒他们感恩戴德,当下就有几人在牢门前跪下,嘴里喊:“多谢大人可怜……”在封闭的牢中,情绪的传染是非常迅速的,有几人跪下谢恩,眨眼间所有监室牢门前都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即使有囚犯不想跪下,也会迫于从众的压力跪下。
“送餐吧……”林缚挥了挥手,吩咐狱卒给众囚开餐。
这牢中所囚都是“作奸犯科”之人不假,但是大越朝有拿钱赎坐监罪一说,关押在这里的囚犯绝大多数是拿不出钱赎罪的穷苦人。他昨夜翻了一夜的名册,这些囚犯中,有偷窃劫径者、有奸/淫妇女者、有滋事斗殴者、有妄议朝政抗法者,不过大半囚犯却是因为缴不起地租以抗租之罪名给送来坐监的破产农民,他们缴不起地租,自然也缴不起赎罪钱。也有像钱小五那样借了高利贷还不起给债主揪来吃牢饭的破产市井苦民。
这些囚犯感恩是一回事,一见开餐有好饭与鱼菜汤吃,都馋得要老命,满监房里都是吐咽口水的声音,声音之大,吓了林缚一跳。
林缚与众吏目都站在监房中间的走廊里,众囚犯倒也次序井然,只是一餐食毕,平时觉得难入口的囚钣,今日却觉得远远不够,囫囵吞下,腹中饥饿仍在,贪婪的看着走廊里的装汤饭木桶,喜欢能再添一碗。
这会儿,狱卒将空木桶撤出去,众囚犯才知道这一餐是结束了,就期待起下一餐来。
林缚这才出声说道:“这鱼肉好吃,是我今日下江去捉,这时候江水是有些冷……”他这句话一说,牢门前又黑压压的跪到一片,他挥了挥手,不让众囚发出杂响,朗声说道,“你们若想每餐都有鱼肉吃,你们当中就要有人愿意为众人在这些寒冷天气下水捕鱼!你们给我推举十人出来,第一要不怕江水寒冷的,第二不要滋事生非妄图逃监的。尤其是第二点,你们大家都要给我记住,捉鱼之时若有一人妄图逃监,捉鱼之事,从此就不再提,新规矩也尽数废掉。推举捉鱼之人,事关大家切身利益,要记住断不可推举奸滑之徒……”
“我,我,大人,小的从小都是打鱼出身,也不怕江水寒冷……”
“我,大人,小人也不怕水冷……”
林缚虽说要众囚推举,但是众囚都争先恐后的自荐。
谁要是长年累月的给关在几步见方的囚室里,要是能有机会出去透口气,谁会在乎江水寒冷?再说捉来鱼是添餐的。
“嘭,嘭,嘭,”监房班头拿戒棍敲击牢门,让众囚安静些,“林大人的话,多会的工夫,你们都不听了,老实些!”
“先开牢门将众囚放到院子里去,选人之事就在院子里进行,要他们推选出二十人出来,我们从中再严格挑选十个可靠的人选使用,”林缚吩咐长孙庚、周师德及众班头,“乙字监房,你们要抓紧时间准备起来……”
长孙庚看着狱卒看管着众囚老老实实的到院子里去放风,按照旧规矩,囚犯每月逢初五、十五、二十五才许放到院子里透气,但是这时候没有人会来跟林缚提醒这旧规矩。何况林缚早晨在江边都明言他要实行他的新规矩了,只要不触及他们吏卒的利益,他们又怎么会触新上司的霉头?至于新规矩将形成的亏空,也是新上司头疼的事情。
长孙庚没有其他事情,就跟着林缚到院子里盯着众囚推选捕鱼的人手。这也是预防牢头狱霸搞串联,毕竟能出监房透气对这些给经年关押的人来说是非常难得透气的机会,可以说是一项大福利了,有时候人宁愿从事苦役,也远远强过给长年累月关在狭小的牢房里。
周师德则去负责布置乙字监房的事情,事实上,内外监共五栋监房,狱卒两百多人,囚犯也就两百多人,腾监换牢之事轻而易举,只是这等简单之事,却从来都没有人想起来过,只任甲字监房使用近十载,卫生状况变得极糟糕,充满着霉变的味道,囚犯关在其中也容易生病。
众囚犯哪里经历选举的事情,到院子里放风本来就兴奋,推举捕鱼人也乱糟糟的,所幸有众武卒弹压着,吵闹杂乱不可避免,但是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林缚就站在场院里盯着,也没有人这时候犯忌讳胆大妄为搞串联,折腾了近两个时辰,这边推选了二十人出来,周师德那边乙字监房也准备齐当,开始给众囚犯换监房。
林缚让班头将推选出来的二十人当独关在两个监室里,又各派两名狱卒一起住进去,在确定最终人选之前,防止这些人搞串联。
监房这边开始开晚餐,林缚让长孙庚将这二十人的名册挑出来,拉着长孙庚、周师德以及五名监房班头一起到司狱厅前院商议捕鱼的人选。
长孙庚、周师德等人虽然觉得放囚犯到江边捕鱼有风险,但是觉得林缚选人之法也很谨慎,再说林缚拉他们一起商议,也觉得受到重视,心里想着才十人放出来也容易控制,不妨试一试,也十分的热心帮着林缚选人挑人,从入狱罪名、入狱后的表现等等诸多方面考虑去挑选放心的手。
第二天,林缚依旧亲自到江边捕鱼,长孙庚、周师德再没有眼色,也巴望着跟过来要跟林缚一起下手,他们都是儒士出身,哪里受得到冰寒江水,在水里站了片刻,实在受不住,连上了岸帮着林缚提篓拿靴,守狱武卒要来帮忙,林缚拦着不让:“你们职责是卫护大牢周全,捉鱼之事,跟你们不相关……”只让两个身强体壮的班头在浅水里帮他捉鱼。
长孙庚便觉得这位新上司从根本上与前任司狱有着不同,心里只是遗憾林缚没有彻底整顿狱事的决心。
捉鱼之后,林缚便按照名册将二十个推选出来的囚犯一一唤到前厅来约谈,最终从中挑选了因抗租逃债之罪坐监、坐监又将期满、在狱中表现一向良好、身体还算强健的十人来。
午后,林缚将让狱卒将这十名囚犯都带到他署理公务的前厅来。
寒冬还没有过去,这些囚犯都穿着单薄的囚衣,在林缚想表现得抢眼一些,但是数年的牢狱生活也让他们胆颤,又怕愈了规矩,细微的动作与脸上的神色都让他们看上去手足无措、内心惶然。
林缚坐在书案后,沉默的看了这十人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大多还有三五月都监满待释,我现在很信任你们,你们也不要辜负我的信任才好。你们首先要明白,胆敢逃监者,武卒射杀不论的……你们尽心帮我捕鱼,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天寒地冰的,待会儿,给你们每人再发一套寒衣。每日下水捕鱼前后,也有姜汤糖水喝了御寒。要是身子实在扛不住水寒,你们都要如实跟我说出来,不要硬撑着,牢中还有其他差事我会安排你们去做。另外,你们下水捕鱼,我给你们每人每天计五个铜子的工钱,待你们出狱之日,悉数补发给你们。你们要是听到狱中有人想滋事生非,也都可以跑来跟我来说。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今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在这狱中,我就是天王老子,还没有我管不了事情,你们都听明白了没有?”
长孙庚、周师德等人在旁边听得暗暗心惊,林缚压根儿就不相信他们这些吏卒,挑选这十人明里是要捕鱼,也的确是要捕鱼,但是也有以囚治囚的心思。说白了,这挑选出来的十名囚徒有着比一般狱卒都大的特权,他们以后还想将狱中一些事压住欺瞒这个新上司,只怕比以往要困难万分,他们偏偏又提不出反对的意见。
“听…听…听明白了。”众囚胆怯杂乱的回道,没想到除了捕鱼之外,还有这么多好处,一天五个铜子的工钱,要是在外面帮工,的确很少,但是他们是在坐监,难道还敢奢求更多?再说还不用担心吃喝穿衣的问题,跟他们入监之前的生活,都要好上十分。
这等好事来得太突然,这些囚犯又是惊喜又迟疑。
“声音大点,听明白没有?”林缚又大声问道。
“听明白了……”这十个囚犯声音稍壮,还是有胆怯与慌乱。
林缚挥了挥手,吩咐长孙庚跟班头,“给他们每人添加一件夹袄,牢房给他们准备间干净、宽敞的,草毡子再加一条,饭食汤水也加倍供给。今后捕鱼之时,我都会到场亲自监管,再抽二十弓箭手在场监备!”
第四十八章 治狱(三)
赵虎当天入夜前回到岛上,在顾悟尘的亲自干涉下,按察使司派出缉骑在前司狱官葛祖信回乡路上对其实行秘密缉捕。缉骑由杨朴亲自带队,为防止消息走漏,抓住人之后没有回江宁城,而且跟秣陵知县陈/元亮在秣陵县里借了地方秘密审讯。
不管顾悟尘还是林缚,都不想这时候从按察使司内部挖出什么大蛀虫来,但是林缚要彻底掌握江岛大牢,手下怎么能用不让人放心的吏目呢?
江岛大牢的吏目狱卒必须进行大换血,这是林缚与顾悟尘取得的共识。
杨朴带人将前司狱葛祖信秘密缉捕;林景中听从林缚的吩咐,这边也秘密在金川河口安排了一艘乌蓬船,周普亲自带着两名船工守在船上,吴齐带着另一名流马寇潜伏左右监视狱岛。
听赵虎回到岛上说了这些安排之后,林缚还是一切如常,他还让赵虎回岛时从城里带了许多网兜、鱼篓子、鱼叉、鱼钓、鱼杆等捕鱼的工具来,还带着几篓鸡鸭猪肉来补贴改善狱卒的生活。周师德、江进等人丝毫不觉得有异常,只觉得林缚这个新上司虽说有控制全局的意图却也不忘拉拢他们这些吏目。
用囚犯到江边浅水捕鱼之事进行也很顺利,林缚在狱岛的北滩,选了一处水面有十六七丈宽、淹不过人的大腿的浅水滩,江水趟过去,浅水滩上洒烂米为饵,即使没有渔舟,只要人不畏水寒站在浅水里用网兜捕鱼所获也颇丰。
选出来十个人,倒有三个人有湖里打鱼的经验,晓得江鱼在春寒料峭的节气里特别笨,十分尽心的带着其他人下水捉鱼,第一天就捉到四五十条、两三百斤肥美江鱼。
当然,林缚也不会足量给囚犯供应鱼肉,大概每二十个囚犯提供一条尺把长的江鲤两餐烧鱼菜汤。狱卒的伙食本来就是稍好一些,也只是添给少量江鱼改善伙食,一天就都能多百十斤鱼就跟附近的乡民换蔬菜、鸡蛋、猪肉、米面等东西。
临近江边的郊外,鱼肉应该甚贱才是,事实情况却非如此。江宁府、秣陵县以及江宁守备将军府变着法的收税,不单渔船下江下湖要缴钱,便是寻常百姓家里有张渔网、有根钓竿给发现也要缴河捐。如此苛捐杂税,再加上江宁城有十五万户丁口,便在江边郊外,鱼肉也要超过两倍米价,运入城中,更是四倍、五倍的米价,毕竟进城除了商贩要牟利之外,还交纳进城过税跟市税。
林缚上岛之后,就看见江宁守备将军府下辖的水营小艇每日沿河巡视多次,起早贪黑十分的尽心,他们不是戒防江匪,主要是为收河捐,以及缉拿逃河捐的渔舟与偷渔之民。
缉拿逃捐抗税之人,将疑犯送到城中大牢去,城中大牢可以借各种名目盘剥疑犯,自然也愿意跟送疑犯来的衙门分肥。许多人因为细微小事给各衙门抓住,大多怕去大牢遭到严刑盘剥,都愿意当场认罚走人,甚至杀人放火的凶徒只要有钱,一样可以讨价还价求脱身——千方百计的抓疑犯就成了各衙门争肥的活。
江宁守备将军府本是驻军衙门,严禁干扰民事,不要说揖拿抗法之徒,收河捐本来也不干他们的事情,但是如此分肥之事焉能不做?地面上的事情给各府县衙门分割干净了,他们有江防河防的借口,自然将扬子江、朝天荡、龙藏浦等江宁府及周边的主要水系变成自己的地盘,甚至反过来将府县衙门收河捐的队伍从这些水面驱赶出去。数千水营战力倒有大半分散出去做这些事情,警戒江防、河防自然成了笑话,甚至水营收河捐的小艇也常常成为江匪袭击的对象。
江岛大牢虽然只能算从九品的衙门,但是好歹也是衙门,至少在江边捕鱼不用上税,拿江鱼到岸上跟乡民换米、换蔬菜也不怕府县衙门来追捐,每天要能多百十斤鱼多出来,差不多能将林缚立下新规矩以来的多项亏空抵冲掉。
才实行了三五日,长孙庚、周师德等人都觉得这个新上司治狱真有头脑,甚至觉得有必要再多找些老实可靠的囚犯放到江边来捕鱼。要知道江宁城有十五万户人丁,每日要消费大量的江鱼,借按察使司的名义将江鱼运入城中贩卖,牟利更多。
正月二十六日,也是林缚上狱岛第八日,杨朴带着一队武卒上岛来,拿着文书宣称明天按察副使顾悟尘要上岛点视,他带人过来是为加强狱岛的武备以防意外。
牢城之议被否之后,江岛大牢似乎给人遗忘了似的,这些年来除非出了比较大的问题,平日按察使司里就没有什么高级官员还记得这边。前些天肖玄畴按察佥事送林缚前来就职,已经是两年来到岛上的最高官员了,但是肖玄畴在岛上多呆一刻都嫌长;还没有过几天呢,按察副使就又要到岛上来巡视,周师德、长孙庚、江进、曹赏等低级文武官吏,都觉得受宠若惊,给林缚支使着筹备接待之事,根本就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
林缚单将杨朴迎进他在狱岛独自居住的院子里。
“大牢里的诸狱吏可曾有起过疑心?”杨朴终究不大放心,不能干净利落的将事情解决掉,对顾悟尘在江宁立足不利,江宁城里好些人等着看顾悟尘的好戏。
“就这几条小杂鱼,他们会想到堂堂按察副使会亲自出马缉拿他们?”林缚笑着说道,“一切安好,只管明日拿人就是……”
“唉,江岛大牢关押都是无钱赎罪的坐监囚犯,守这狱岛,可以说是最没有油水的差事,他们倒是想着办法来钱,”杨朴介绍起这几天来的审讯情况,“前司狱葛祖信给我们缉拿归案,吃不过刑,才三四天就招了口供。他们确实勾结起来,以克扣囚粮、动手私刑相威胁,强迫那些稍有姿色犯奸罪女囚到城东曲阳镇的妓馆卖身牟利,那些个女监的看管婆子,有三人就是曲阳镇妓馆里的鸨婆,狱吏里也有强迫女囚侍寝之事,倒是传言你要来江岛大牢接替司狱官之后,这勾当才暂停下来,只怕想收手……”
“他们哪里想收手?”林缚啐了一口,心里想强迫女囚卖身之事,倒是千百年来都不曾绝过,他说道,“我刚来头一天,他们就派了两个女囚来试我,想着将我拖下水才甘心。”
女囚犯奸罪才会给判入牢坐监,罪刑再重一些,甚至会给判入官窑为妓。
狱吏迫使女囚为妓,史不绝书,大越朝十六郡各按察使司、各府县大牢近千所,也绝不止江岛大牢一处在干这龌龊事。换成其他地方,按察使司长官便是知道治下有这等恶行,多半也会置之不理。在寻常人的眼里,特别是道德家的眼里,这也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恶行。前户部尚书、与辅相陈信伯党争失利后辞官到西溪学社讲学的陈西言甚至公开放言犯奸罪的女囚都应充入官窑为妓以赎其罪。
杨朴心想顾悟尘与林缚也许只是需要一个清理江岛大牢的借口罢了,嘿然一笑,说道:“为免打草惊蛇,明天先从这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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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前,算着时间顾悟尘差不多要在九瓮桥码头乘上船,林缚与杨朴率领长孙庚、周师德、江进、曹赏及众班头、武卒头目等十多人到岛南边的简易码头恭候。随杨朴过来的一队武卒都临时驻扎在司狱司大院内,监房也都暂时关闭起来。
先是四艘武卒桨艇驶来,驱赶狱岛南侧水道的渔舟商船,临时封闭水道,接下来顾悟尘才乘官船而来。官船上站满穿暗红兵服的执刀护卫武卒,顾悟尘身穿正四品朱红官袍、长脚直角乌冠幞头,站在船头甚为显眼。官船靠上码头,护卫武卒鱼贯下船来,分四列站在码头上,长孙庚等人看着直觉得新上任的按察副使顾悟尘十分的威风,跟着林缚过去参拜。
“职下金川岛大牢司狱林缚率诸吏恭迎顾大人检视……”林缚长揖施礼,请顾悟尘下船来。
“好,好,”顾悟尘下船来,连说了几句好,看着林缚身边的诸吏,站在简易在码头上,朗声说道,“尔等在此守牢有八九载,有三四载,大都劳苦功高,我这边拟了一份名单,名列其上者请站到我的左边来……”
长孙庚等人微微一愣,以为顾悟尘要有嘉奖,心里都十分的喜悦,恭敬的站在一旁等候顾悟尘念名单。
“书办周师德、武卒小校曹赏、江进、班头杜子腾、肖虎、陈大壮、杨黑……”
长孙庚听着顾悟尘念毕名单,八成狱吏、班头、武卒头目都给点名站到一边去受赏,单单没有他跟另外两个只会老实做事的名班头字没有给点到,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看着周师德等人得意洋洋,心里更是意懒心灰,只想着回去好好的喝上几杯,任这世间清浊不分、黑白。
林缚袖手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人脸上的神色,心里想:下一刻的脸色变化大概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