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林道长。”水里的鲛人拍打鱼尾,冰冷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小心,整个云泽川的暗流都要选在这个时间爆发了,不只有道门,天宫内还有魔徒。”
鳐鱼跃出水面,白白的肚皮翻过来,鲛人伸手挠了挠,鳐鱼就欢快地跳回水里。
“也就这些家伙还在傻乐。”鱼道师回头看了看云泽川绵延林立的高峰,“你打你的算盘,我有我的谋划,万年一遇的道门盛会多难得,就看谁先耐不住……不过,这帮人真是生怕云梦主人还不够生气啊!”
第47章
……
林道长沉默了一会儿, 将弟子的遗体交给其他人, 继续看向了混乱中心——
乐家的家主乐乾书, 背地里人都喊一声“乐相”,最开始是灵谍士的报道里这么叫,而道者们嘴里多半是嘲讽——因为不少道门出身的道者觉得, 玉京城城主手握经济政治文化, 各种杂事都管, 简直一副人间土皇帝做派,而他的亲信、早早投靠了玉京势力的乐家家主, 在他家的遥城里也如此折腾,积极响应,那么自然就是那个从龙之功的丞相了。
只不过后来, 玉京势力扩大到无人再敢口出狂言, 这个“乐相”就演变成了尊称。
唯有玉京主身边的亲随才知道,玉京城这位主人, 他看这个“丞相”时的眼神是空的,那双浅色的眼里大部分时候什么都没有,外人以为“丞相”与城主亲如一家, 却不知道玉京主八成都没记住他的长相, 给他张地图他绝对都不知道遥城在哪。
这一次算是他破天荒地看了一眼,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可惜,紧接着他问亲随的却是旁的事:“少主人呢?”
那名亲随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瑟缩,但他的主人明显注意到,所以玉京主问:“没追到?”
“……主上恕罪……”
玉京主似乎难得心情好, 他说:“算了,无所谓。”
远道而来的乐家家主并非孤身一人,云梦天宫长阶上走来仪仗万千的大队人马,比起经常被各大道门酸来酸去的玉京主,他才更像凡间土皇帝;
这队人马走得不紧不慢,堂堂正正,急得等在丹心广场上的不少人恨不得自己飞过去把他们拽过来。
看热闹的通常都不怕事儿大。
秋闲居高临下站在云端,俯瞰那队人,一身白如云彩的长衣,衣袖与领口滚着金边,沉默如常,看不出表情,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间,毫无动作;
匆匆赶来的斩龙剑仙燕容却还提着剑,她停在掌门下首,看了一眼姿态挑衅的乐家家主,冷笑一声无视他,转身看着观礼台上一个安安静静的白色人影。
薛钰先一步开口质问:“玉京主,这又是什么意思?”
玉京主的手轻轻放在刀鞘上,似乎心不在焉,他身边的近随回答:“乐家主的儿子在天宫地界内竟然失踪多时,那是乐家主的嫡子,他心急也是情理之中,非我主能够左右。”
不等薛钰有所反应,已经有人抢了先。
“你云梦天宫,什么时候也魔徒横行了?别说你天宫,就是我们乐家所管辖的一亩三分地,也没有魔徒敢如此公然挑衅。”乐家一名管事状似怒不可遏地说,“还是说,堂堂云梦天宫,各大道门信服的学府圣地,竟然也和魔门勾结了?”
这——这是哪一出?
几乎全场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道门盛会,万仙云集,可忽然间这起承转合变得有点快,忽然之间,欢乐的海洋被冰霜冻结。
两大家族同时上门,指控云梦天宫……勾结魔徒?
“乐家主,搞错了吧?”人群中有人反驳,“云梦要是想勾结魔徒,何苦当年费那么大功夫灭魔,云梦主当初若是不曾剑斩至上魔尊,我们今年开的怕就是魔门盛会了呀!”
“呵。”乐乾书皮笑肉不笑,“谁知道如今云梦主死在哪里。”
“乐乾书!说话注意分寸!”
说话的是云梦内门一个弟子,他的呵斥没有什么气势,反而让乐家家主笑了一声,他的那个管事接着阴阳怪气地说:“秋闲上仙,贵派弟子公然大呼小叫训斥长辈,云梦怕是真的沾染了魔徒的习气了吧?”
“你们在我云梦地界对我天宫之主出言不逊,也不看看谁才是满身魔徒习气!”
更多的天宫弟子怒发冲冠,甚至祭出了法器。
事态更加混乱,此刻观礼门派中魅声娘子忽然娇娇地捂住嘴唇,对身边一人说:“哎,前不久琴魔还带着门徒还大闹了白云沿码头呢!”
她声音不大,可以说很小,但在场都是道者,谁也不差耳力,琴魔女闹上云梦,乃是这座天宫落成后的头一回,就是幽洲魔徒反扑最凶的那段时间,云梦主人也不曾让魔徒踏进过云泽川。
所以,这个重大消息有灵谍士们的推波助澜,十洲三岛传个遍还是很快的。
乐乾书侧身过去,摸了摸嘴角的胡须,似乎颇为惊讶:“哦?竟有此事?”
不少门派都要腹诽一句虚伪,可没人说出口来。
那魅声娘子也做惊讶姿态:“怎么,乐家主竟然不知?近千年来云梦隐隐有道门魁首之势,盛会前夕却突然间被魔徒攻破,可是让我们都暗自心惊呢,不知不觉,魔徒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啦?虽说秋闲掌门也是真仙修为,可是十洲三岛内能人异士多不胜数,掌门一人修为高强,门派却不堪一击,那也是……呵呵~~~不能服众吧?”
说着,她身旁一个女弟子还感慨道:“唉……我南华派又不是没有大能,比起来,魔徒可不敢来南华闹事,这云梦,拿什么号令天下道门呀?”
不器书院也有人站出来:“莫说南华,就是我们这些舞文弄墨的文人,也不会让魔徒轻易上门肆虐啊!”
那人说得慷慨,人群里忽然有一个破衣烂衫的老道士跳起来:“拉倒吧,你们不器书院,一群鸟就能上头拉屎,来个魔徒你们还不尿裤子哇?”
即使场面紧张,哄笑声依然立刻炸开,那老道士揉揉泥巴哄哄的胡子,继续跳脚大叫:“哎!那小子,灵谍士是不是给你起了个诨号,叫绣口书生?你要不改名叫鸟屎书生吧?”
笑声更大,在山峰间回荡,简直像山呼海啸,气得那年轻道者脸色发紫。
云端的秋闲忽然说:“清山宗宗主竟然亲临云梦,看来此次我云梦天宫真的要落下个招待不周的罪责了。”
说罢他微微拱手,那脏兮兮的老道士搓了搓脸,一个劲儿摆手:“别别别,我这好不容易藏到现在,我徒子徒孙都说我又丑又脏,拿不出手,不让我来,我这是偷着溜过来哒!”
“秋闲上仙,不要避重就轻!”
符远鸿忽然朗声说道:“我符家乃是上古望族,虽然时至今日各大道门与我们并未有过密来往,但也一直无甚嫌隙,而你云梦天宫既然作为道门魁首,凡事就得讲个理出来!可如今,竟然拿门下弟子不当回事?我弟弟在你们云梦,竟然被人拿去当试用邪术的人饵,如今堂堂诛魔世家的弟子,竟然沦落得一身魔气,我心痛极,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怕是你们还想掩人耳目!”
末了,他一字字说道:“云梦天宫,算什么道门魁首,我符家千年来不与道门为伍,就是因为,你这不仁不义的云梦!”
哗——
大帽子一顶又一顶,整个场面又一次乱了,千年来云梦势头日渐霸道,不再安安分分在云泽川内教书育人,所以早已引起老牌宗门的警惕。
南华派在中洲也实力雄厚,不器书院虽然稍逊一筹,可澜洲贫瘠,地界内拿得上台面的道门门派只有它独一家,书院高层们自然也不想头上压上云梦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黑衣的执律堂律者们悄悄靠近丹心广场上空,严阵以待,唯有跟着百变妖刚刚到达的桃玥目瞪口呆。
“师尊,这这……这和我们约好的不一样啊?”
百变妖的皮肤起起伏伏,整个人的人形来回扭曲,愤怒使他脚下的土地都被踩得裂开,他怒道:“符家小子诳我!”
“那我们……”
“不行,不能放任他们算计我们天宫!”百变妖气急,“好个诛魔世家,心思也这般弯弯绕绕,明里投诚,竟然是利用老朽!阿玥,去镇魔殿了解那小子,原来的安排用不上了,万一他们符家兄弟串通,在各大道门面前乱咬人——”
桃玥已经应道:“是,弟子明白怎么做。”
丹心广场上已经剑拔弩张,高空的秋闲微微动了动,下一刻忽然出现在符远鸿面前,长衣猎猎飞舞,而符远鸿年轻气盛,也不曾避让,反而迎上前来,道:
“如何,秋闲上仙,就算是真仙之境,欺压小辈、甚至是屠城灭族,这因果负债,您也背不起吧?到时候天降魔劫,九霄雷劫连你的天宫一起劈……”
“我云梦掌门几时说要屠你符家了?”燕容怒极反笑,手中剑发出阵阵龙吟,“你们今天是约好了,来我云梦捏造谣言、搬弄是非吧!”
符远鸿无所畏惧,摊手笑言:“劝秋闲上仙慢动手,别损了境界,道心不稳!”
“那好,你我实力相当,掌门你闪开我来!”
斩龙剑携带金色龙气,二话不说当空劈下,符远鸿冷笑一声,长鞭扬起,秋闲夹在两道攻势之间,双手向两侧扬起,指尖剑光微动,斩龙剑气堪堪停在他的指尖,秋闲忽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空虚——
——斩龙剑气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势,而另一侧的金鞭圣子却毫不留手!
轰地一声——
灵光爆炸,乱流飞射,掌门秋闲甩出斩龙剑,把燕容推向后方,斩龙剑带着主人与秋闲的两道灵力,撞上符远鸿的长鞭,金光飘舞,不少低阶弟子们被激昂的声势逼得倒退半步。
惊呼一声接着一声响起,符远鸿年轻,初露锋芒,是符家重点培养的下一代,他的天赋根骨都是上乘,可应该勉强与燕容持平,但灵光消散后的场面让人无法接受:如今云梦掌门出手,挡下符远鸿一击,斩龙剑仙竟然面带狼狈,两个前辈加在一起竟然隐约让符远鸿压了风头?
包括符远鸿自己,都退了一步,惊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秋闲不再管符远鸿,他忽然对天空中的律者们大吼:“风脉!”
云泽川风脉!
朵朵青莲从云层里绽放,顺着风飘舞,云泽川深处,万象峰与星图宫之间的云泽川风脉之眼,引导灵力流动的引风帆上不知何时显现出一朵赤红色的莲花,线条好像还在流淌颜色;
云雾盘旋,执律堂阴明冲开云雾,看到万象峰楼阁的台阶上缓缓流下血河。
万象峰的山长倒在自家峰顶,血从口鼻流出,掌心灵光却不断,拼死护着弟子们一点心脉,地面上横着七八个万象峰弟子,风脉之眼的引风帆下也有两个重伤的弟子,见阴明出现,却是立刻拼尽力气喊道:“魔徒——魔徒藏得紧,一早对风脉动了手脚,我们……竟然没有发现!”
飘在空中的青莲忽然从莲花花心沁出血色,变成妖娆的红莲,万法寺的佛修们爆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惊愕地看着青莲染色,秋闲忽然回首,手中剑光直指万法寺带队的师长海真!
血莲慢悠悠飘过,清光瓦解,剑气消弭,海真在众目睽睽中鼓掌大笑:“好一场道门盛会,看得贫僧目不暇接!”
“你是何人!”秋闲压下怒气质问。
万法寺的众佛修立刻后退结印,金色佛光与青莲笼罩了海真的身影,他高声长笑,足尖踩着一朵血莲,转身飞向空中,衣袍飘舞,甩手似乎撕下一层皮来,露出飞扬的大红色僧袍,袍袖翻滚,比云霞更艳,似乎有火光在其上炽烈燃烧。
墨发红袍,雪白的额心画着一朵绽放的红莲,眉眼上挑,轻浮放浪,半点没有宝相庄严,撕了“海真”的皮,魔佛站在云泽川上空大声嘲笑:
“盛世美景,万年难得!”
他四里看了看,将所有道者惊慌或者惊愕的表情尽收眼底,乐乾书与符远鸿也不例外——他们就是污蔑云梦天宫勾结魔门,谁知道万法寺里蹿出一个真魔徒。
一直旁观的林道长忽然勃然大怒:“广和宫的魔佛谢然!”
——血魔谢染的哥哥,魔门广和宫的主人,实力却比他那个混在秘血宗的弟弟强太多。
谢然随意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和你们剑主的恩怨,让他自己来算,你个晚辈不要大呼小叫。”
红色血莲满天飘舞,腥气弥漫,青莲枯萎,魔门本来就擅长这些刁钻诡计,云泽川的风脉本是为了引导此地灵力平衡,悄无声息被暗中混进来的魔徒动了手脚。
将血莲的枯萎腐蚀之力缓慢引导入云泽川灵力流,万法寺又来得早,一点一点混入血莲之气,改变太细微,又有天地灵力掩盖,极难察觉,唯有个别天生灵敏的妖修精怪有所感知,却也难查根本,时间久了,真仙大能也着了道。
“你——”
谢然手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听,云泽川震怒。”
青莲染血,整个湖水变得血红,笼子里的宫女大惊失色,毛吓得都快脱离身体射出去了,大橘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咯吱咯吱磨牙;
宫主却随手捞起一朵来,血莲也好,青莲也罢,不管是要助他安神,还是激怒他,这位魔佛谢然,想必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所以惹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然遥遥回答:“无聊,听九歌娘子的门人说打进了天宫结界内,就好奇来确认一下——云梦主尚在否。”
“现在你确认了。”
云梦主人千年不见踪迹,云泽川也有千年,没有这样的震动了。
高台上看戏的玉京主忽然回头,整个人第一次露出极其明显的震惊,他的亲随几乎以为自家冷淡的主子被魔佛给夺舍了。
玉刀斩雪在刀鞘里颤动,细小的嗡鸣无人听到,却连带着玉京主整个人踉跄了两步,一把推开了自己亲随试图扶住他的手。
“城主,您——”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