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祈凤卿人面桃花的脸,脸颊边上青紫一片还带着的是伤,方才大量的脂粉水彩堆积遮掩住了,此时洗去了所有,才坦坦荡荡露了出来,然而这竟分毫无损这人之美,反让人心中横生无限怜惜。
季淑本以为自己心如止水,然而望着眼前的祈凤卿,却不由地有些“心如鹿撞”的感觉。
他大概是刚净了面,脸上还带着些润泽之意,双眸之中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带了泪,泛着水光,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只是一身白色的戏服里衬,晃晃悠悠的下摆,惶惶不安一般。
原来他才是祈凤卿,那个扮相绝美,让季淑认为是女人的祈凤卿。直到现在,季淑才明白暮归曾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祈凤卿扮旦角,是不会给人任何违和感的,三分天生,七分却是功力。
面对这样的祈凤卿,季淑一时说不出话。身后楚昭低低咳嗽了声,说道:“凤卿,我借你的房一用。”
祈凤卿手上还捏着一条白色擦脸帕子,大概是听到这边动静故而过来看看,听了楚昭开口,祈凤卿闪身到一边,道:“好。”
楚昭低头,又道:“夫人,仆下先告退了。”季淑点头说道:“好。”
楚昭绕过季淑身旁,过了祈凤卿身边,迈步走了出去,一直到现在季淑才反应过来,想将楚昭唤住,心念一转,还是罢了。
她一开始错认了楚昭是祈凤卿,而后又被祈凤卿的绝色震撼,整个人有些无所适从,一直到现在,季淑心中才想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花季淑顶着淫-妇的头衔,又怎会随便跟个戏子私奔,如今一看……倒是有几分明白的。”
古人云:冲冠一怒为红颜。祈凤卿虽非红颜,却更具有令人神魂颠倒本事。
祈凤卿见楚昭去了,便走上前来,一语不发,探手将季淑的双手握住,在手中捏了几把,又伸手抚向季淑脸上。
季淑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当下皱眉躲了躲,道:“你做什么?”
祈凤卿攥着她的手不放,手仍在她脸上摸了一摸,才道:“怎么会……怎么会……你无事、无事么?”
如此靠近来,季淑才惊觉他竟然跟楚昭差不多高大,她本来在台上就能发觉这旦角长的极高,一定是男人扮的,可是祈凤卿的演绎实在是太过动人,加上他扮相绝艳之极,让人自然而然忽略了他的身高,只留心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去了,又哪里会留心其他。
季淑抬头,祈凤卿双眸盯着她,这双眼睛生的极是勾魂,季淑只看了一眼便转开头去,似乎祈凤卿的双眸具有某种令人神魂颠倒的力量。
季淑道:“你还问我?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祈凤卿的手顺着她鬓边往下,轻轻地擦过季淑颈间,季淑身子一僵,脑中忽地浮现一幕荒唐场景。
似乎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将唇印在颈间,吐气如兰,悄声细语,然后一对赤-裸如白玉般的手臂,勾住他的颈子,两个人缠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季淑如过电一般,猛地将祈凤卿推开。
祈凤卿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一步,吃惊地看着季淑。
季淑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才说道:“我来是想问你,——当日你为何害我!”
祈凤卿身子发抖,说道:“你说什么,我害你?”季淑冷哼道:“你休要装样子,当日不是你害我,还会有别人么?”祈凤卿闭了闭眼睛,两行清泪自眼角滑出,是个极伤心的模样。
他本就生的动人,如此泪落,简直叫人心碎。
季淑硬着心肠看着,逼问道:“为何不语,莫非是心虚了么?”
祈凤卿长长的眼睫抖了抖,复又有一滴泪坠地,手中的帕子也跟着落下,他轻轻摇头,后退一步。
季淑道:“祈凤卿,你倒是说话啊!”
祈凤卿伸手,揉了一把双眼,肩头抖了抖,竟轻轻笑了出声儿。
季淑见他哭哭笑笑,心中不由有些紧张,祈凤卿将手松开,一双极好看眼睛已经通红,低低说道:“我害你?我心虚?你来……就是为问我这个?”
季淑道:“不然怎样。”
祈凤卿双眸不抬,说道:“罢了,你要是疑心我,如今你好端端地……去,去把衙门的人叫来,让他们拉了我去,判我个奸-骗不遂,让我死了也罢。”
季淑听他说这几句,竟有些“黯然销魂”的意味。祈凤卿陡然提高声音,道:“走啊,为何不走,走!”上前拉住季淑的手,将她拉着向外。
他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力气却极大,季淑吃痛,喝道:“放手!”
两人已经走到门口,祈凤卿闻言放手,季淑咬了咬唇,道:“你若是无辜的,自好好的分辩就是了,何必这样!”
祈凤卿靠在门边,淡淡说道:“我为何要分辩?若连你也不信我,我分辩又有何用。”季淑揉揉手腕,却见皓白如玉的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痕迹,她便冷笑说道:“你不必说这些,若不是你,怎么我这边生死不知,你却能好端端地在这里重新登台?”
祈凤卿道:“你当我愿意么?我……我是因为……”季淑说道:“因为什么?”祈凤卿望着她,忽然伸手去解衣裳,季淑道:“你做什么?”祈凤卿手指细长如玉,且又灵巧,手虽然抖着,动作却极快,将罩在身上的白色衫子解开,蓦地脱了下来扔在一边。
季淑本来有些惊慌,不知他是什么意图。祈凤卿把衫子脱下来后,便露出赤-裸的身子,季淑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心不由地抖了抖,差点儿尖叫出声。
祈凤卿生的很白,身上更无瑕疵,身段儿更是美的恰到好处,然而此刻,那白净如玉的身体上,却青一块紫一块,伤痕遍布,这还罢了,更有几道鞭痕夹杂其中,伤口是新鲜的,大部未曾愈合,血痕斑斑的,惨不忍睹。
看样子就极疼,难为他方才在台上那样儿风情自若的笑。
季淑捂着嘴生怕自己失声惊叫,祈凤卿说道:“上戏时候那件衫子我换了下来,已经全是血渍不能穿,我听到你的声就罩了这件,急急出来看,方才在台上那一瞥,我以为是我……是我眼花……”
他垂着头,泪一滴滴落下来,又道:“我怎会害你,你又怎会疑心我害你?当时若不是楼里的人及时来拉了我回去,我宁肯被上官大人活活打死,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块儿。”
季淑忽地觉得自己眼中有些湿润,此情此景,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会心酸,季淑向前,将那件被他甩落地上的衫子捡起来,抖开,却见衫子上也有些被血染脏了,季淑不敢看祈凤卿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探手替他将衫子披上,问道:“这些……都是上官直打的?”
祈凤卿摇头,道:“鞭伤……是班主打的。”
季淑沉默片刻,说道:“抱歉,我先前……有些冲动。”
祈凤卿这才抬眼看她,季淑探出双手来,把袖子缓缓撩开,说道:“你看。”
祈凤卿低头看,却见季淑双腕如玉,左手腕上的,是自己方才捏过的,新鲜的红色痕迹,祈凤卿道:“我……我不是有意。”
季淑摇头,道:“你看这边。”祈凤卿扭头看去,却见她的右手腕上,是道青紫旧痕,若隐若现。
祈凤卿茫然,道:“这是……什么?”
季淑说道:“你看看我的脖子。”祈凤卿怔了怔,见季淑将头抬起,祈凤卿低头一看,却见季淑脖子上也有相似的青紫痕迹。
祈凤卿吓了一跳,说道:“是……是害你之人所留!”
季淑点点头,说道:“不错,你看,我脖子上的痕迹跟右手腕上的一样,可是你看我的手腕,这留下的几点淤痕,跟你在我左手腕上留下的着力点是不同的。”
祈凤卿问道:“着力点……是什么?”
季淑说道:“用力最狠的地方,留下的淤痕就会长久一些,我方才看过,你的手指留下的着力点,跟这边的不同。”
祈凤卿道:“那就是说,我……不是我,对否?”
季淑看着他破带着懵懂的表情,忍不住一笑,点头说道:“不是你。”
祈凤卿望着季淑,百感交集,轻声说道:“你……”季淑未曾听清,便问道:“嗯?”祈凤卿看了看她,忽然之间伸手将她抱入怀中,道:“无事就好了……”
季淑呆了呆,便欲将他推开。不料祈凤卿转头,柔软的唇亲向季淑脸颊,沿着向下,道:“你不知,若不是,若不是……那点子牵挂,我早也跟你而去,幸好,幸好我未曾……”
季淑被他抱得极紧,听的一怔,刚要问他欲说还休的“那点子牵挂”是什么,祈凤卿的唇在她脸颊上轻轻蹭过,蓦地便印在季淑的唇上。
季淑大惊,睁大眼睛望向祈凤卿,却见他闭着双眸,长睫毛微抖。他的唇瓣极软,身上淡香浅浅,身体紧紧地靠着她的身子,却因季淑的挣扎,两具身体不停厮磨,最糟糕的是……不知为何,季淑觉得自己身子正在迅速发热。
祈凤卿的呼吸急促,唇齿相济,情难自已。
季淑伸手在他身上捶了两下,浑身力气却好像已被他吸吮一空,软-绵-绵的。祈凤卿将季淑向后一推,身子覆过来,将她压在墙壁之上。
季淑心如擂鼓,将头转开避过他的唇,羞愤低声叫道:“祈凤卿!”不叫还罢了,一叫更是吓了一跳,这声音急促低颤,娇媚非凡,不像拒绝,反如邀约。
果然祈凤卿误会了季淑的意思,低低说道:“我也极为想你……淑儿,好淑儿……”他的衣衫单薄,紧紧地贴在季淑身上,某一处仿佛已经硬了起来。
季淑哭笑不得,却又口干舌燥,正不知要如何解脱这一幕,却听到外头有人低低咳嗽了声儿,是楚昭的声音,说道:“莲三爷来此作甚?”
祈凤卿一惊,便停了动作。季淑怔住,不知“莲三爷”是谁,却见到祈凤卿皱了皱眉,他情动时候,双颊发红,眼睛里更是水汪汪的,看的人心头荡漾,季淑赶紧低头,深呼吸镇定心绪。
外间有个颇为轻佻的声音说道:“我来看看大师兄。怎地,楚爷也在,我听说今儿那场戏,多亏了楚爷救场,话说楚爷您真是了得,文也成武也成,救场配戏的本领更是一流,——不知什么时候也赏脸跟我配上一场呢?”
楚昭道:“我不过是个外行,哪里配得上莲三爷,莲三爷休要说笑。”莲三爷便笑道:“我看你是瞧不上我是真……谁不知道你只跟师兄配戏?幸亏楚爷你不唱旦角,也不入我们这行,不然的话,大家伙儿都没饭吃了,哈哈……说起来,我那天下无双人见人爱的好师兄呢?怎么只你一个孤零零的在这儿?”
楚昭道:“凤卿累了,正在里头歇息,三爷不如等片刻再来。”莲三爷笑道:“你休要为他掩饰了,外面是上官家两个丫头,我又不是不认得,是不是上官家的奶奶也在?怎么,现在不是方便时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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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ps,谁说俺们凤卿小那啥的,他也是个潜力股啊
小改改~~
8、水仙:只比寒梅无好枝
楚昭说道:“我家奶奶时常来看戏捧场,三爷也是知道的,又何足为奇?是不是方便时候,三爷是个精细伶俐的人,自己当知道。”
莲三爷噗地一声笑出来,道:“楚爷,我佩服你,你当真是个好汉子,当兄弟也当的是天下无双,这样尽心尽力的守门把风,滴水不漏,天底下哪里找这样的好人儿?”
楚昭道:“多谢三爷谬赞。”声音波澜不起。
莲三爷道:“不不不,是我心里头的话。其实我来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刚听闻今晚上师兄要去周大人府中饮宴,我特过来看看他那身上的伤可好了没,不然的话,以周大人那个性子,——这一去怕更是要了他半条命了。”
莲三爷说罢,季淑抬眼看向祈凤卿,祈凤卿起初还静静听外头声响,听到此时就皱了皱眉,略有些不安地看了季淑一眼,低声道:“你留在这,我出去……”
季淑将他的手腕握住,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祈凤卿面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却又若无其事说道:“没什么……不过是寻常应酬之事……”季淑问道:“半条命是寻常的?”祈凤卿说道:“总之你不用担忧。”他将手抽出来,在季淑肩头轻轻一拍似是安抚,转身向外出去。
季淑站在原地,听得祈凤卿出到外头,说道:“师弟。”莲三爷笑笑说道:“师兄,对不住,我来的真不是时候。”祈凤卿冷冷道:“既然知道不是时候,那你还不回去?”
莲三爷笑了两声,说道:“师兄可是恨我坏了你的好事?我也是一片好心,过来看看师兄是否能挨得过今晚罢了,看样子倒是狗拿耗子多管了闲事,也罢,我就不留下讨人嫌了,先走一步。”祈凤卿竟丝毫不多言。
莲三爷哈哈一笑,又道:“楚爷,有空找我喝酒。”楚昭道:“请。”莲三爷道:“留步。”轻轻笑了声,似是走了。
这边祈凤卿便道:“昭,你不用管他。”楚昭说道:“我自理会的,只不过,方才他说的周……”祈凤卿咳了一声,说道:“休信他胡言乱语……”
楚昭沉默片刻,道:“你自己有些分寸就是了。”祈凤卿笑道:“无事,我都应酬惯了的。”楚昭道:“好罢,我换了衣裳就出去了。”祈凤卿说道:“那改日再同你说话。”楚昭说道:“好。”
两人分别,祈凤卿便进内,重走到季淑身旁,见她站着发呆,便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在做什么?”
季淑说道:“我方才,想到些事。”祈凤卿道:“何事?”季淑打起精神,问说道:“今晚你非要去不成么?”祈凤卿面色微怔,片刻后才说道:“倘若有人要我留下,我自不必就去的。”季淑微微一笑,问道:“那莲三爷让你留下,你便留下了?”祈凤卿也跟着失笑,道:“你偏要说他做什么?”
季淑摇摇头,说道:“无事。说起来,我来了够久,也该回去了。”祈凤卿一怔,急忙说道:“才来怎么就走?”季淑说道:“还有些事需要料理。”祈凤卿面上露出失落之色,却道:“好罢,只不过……好歹也去看看我养的金盏银台。”
季淑说道:“啊?”
祈凤卿握住季淑的手,说道:“就在那屋里,去看看好么?”季淑想了一想,道:“好吧。”祈凤卿嫣然一笑,握着季淑的手,搭开帘子出外,到了那间屋内。
季淑进门,见里头布置的极为简单,迎面最内侧有张窄床,床边的柜子上放着贵妃的头饰,首饰之类,床旁侧是张雕花屏风,上头搭着戏服,是贵妃的戏服跟李隆基的,——大概楚昭方才也换过了衣裳。
季淑转头,见右手侧是张方桌,上头放着个古旧的梳妆匣子,铜镜一面,桌子中间却立着一盆正盛开了的水仙花。
白玉为盆,中间盛着清水,几枚圆润的鹅卵石铺陈里头,中间一茎翠绿,袅袅婷婷矗立着,果然姿态绝佳。
季淑说道:“金盏银台……”脑中光芒一闪,不知不觉说道:“水仙花又名凌波仙子,金盏银台,玉玲珑,啊……我竟知道。”
祈凤卿奇怪地看她一眼,便也去打量那片开着的花,说道:“你自知道的,故而才把它送我。”
季淑看看祈凤卿,又看看水仙,说道:“是啊……这种花很奇怪,不长在土中,却离不开水,我一度很不喜欢,因为他反常,天地万物,逆常规者往往得不到好下场,而水仙的确很娇嫩,难伺候,稍微侍弄的不得当就会死。”
祈凤卿莞尔,道:“那你为何送给我,莫非是想看我是否能养活他么?”
季淑看他一眼,望着他的神色,此刻望着水仙花的祈凤卿,竟有几分孩子气的好奇专注。
季淑轻声说道:“我本是不喜欢他的,可是……却又有了几分欣赏,一盆清水就能够度命,不用日日翻土捉虫,不用施肥摘叶,不沾泥污,还求他些什么呢?他生来如此,并没权力选择自己的生存之道,何况这样其实也很好,超出凡俗,独树一帜。”
祈凤卿手一停,转头看向季淑,似乎在想她话中之意,道:“你……你的话……”
季淑说道:“嗯?”祈凤卿笑道:“极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