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不可名状
咚——咚——咚——
沉缓的鼓点自远方传来，起初只是很细微的噪音，却在擂动中愈加强烈。鼓声的每一击似乎都在震荡着空气，让无形的气体变得胶着、凝厚。
大厅的彼端，那不知身份的男人缓缓站起身来，将手勾在提利尔大使的肩上。顷刻间，大使便如同沙子一般粉碎，第二次死在了自己的梦中。
吴雍重重地喘出一口粗气，视线像是被夺去了一样，无法从男人的身影上离开。
“不……不可能……”他的身后，拉玛发出一声有些飘忽的呻吟，“梦境不应该自我变化……那个人……是从外面闯进来的！”
男人似乎是听到了拉玛的声音，朝着她看了一眼，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诡异的神秘微笑。
接着，他向前迈开腿来。阻挡在前的长桌崩碎为一地的沙子，而坐在首席上的另一名娜迦官员也以同样的悲惨方式退出了这静止的梦境。
男人跨下火山石磨制的阶梯，像是僵硬的机械一样向前走着，每走一步，身边的人事物就会落为沙尘，为这场无言的宴会带去慢性死亡。
他是梦境的清道夫，将一切寄托着意义的投影化作尘埃，再投入到真正的虚无之中。而随着他的走近，那已经强烈到难以忽视的鼓点也变得愈加震撼。就好像，这男人的身后跟着一支无形的军队。
吴雍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哑，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随着那鼓点冲击着胸口。他一时间无法理解这种情绪，只是知道，自己无法随心所欲地调动起自己的身体。
“我们……我们必须要走了……！”拉玛神情紧张地拉起吴雍的胳膊，语气极快地说道，“这场梦已经完全被他控制了，快走！”
但吴雍却未对拉玛的话作出反应，只是执拗地沦陷在那股莫名的情绪中。
此时，男人与他之间的距离已不足十米。但就是在这最后的十米，男人却停下了脚步。
“…*+!～@……”
男人的嘴中吐露出了令人费解的声音，吴雍从未听过类似的语言，那不是西明语、不是摩根语、也不是伊格纳尔所说的古阿苏亚语。
或者说，那根本不应该称之为一种语言。
那是吴雍无法理解的声音，他甚至无法将这声音保存在大脑的海马体中，无法在哪怕一秒的时间内回想起来。正如同男人的脸一样，只是稍微移开视线，就会立马忘记他的长相。这时，吴雍才惊觉自己为何盯着那张脸不放——就是因为这种“遗忘性”。
“*：（@.+……”
男人继续着自己的发言，吴雍无法捕捉到那话语中的情绪，更无法洞悉那“语言”之后的含义——他记不住。
“我们必须走了，他在把我们拉向亡者国度！梦境在向亡者国度偏移！”拉玛死命地拽着吴雍的胳膊，却发现对方丝毫未动。
吴雍听得到拉玛的声音，也感觉得到她在拽着自己。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析拉玛究竟在说些什么了。此刻，他的全部思维与意志都被男人那仿佛另一个维度的声音攫去了。
咚——咚——咚——
鼓声开始变得高亢而尖锐，不断攀升的频率刺激着吴雍的耳膜，又以极大的力度压迫着他的心扉，也正是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恐惧。
不只是来自他自己，还来自奥古斯都的神格。
——怎么……可能……？
男人停止了音言，那抹神秘的微笑从脸上消失，变成了一个极其苦痛而仇恨的表情。无需任何多余的解释，吴雍已然明白了那表情背后的意思——
去死吧。
这梦境的世界如同是被强行切换的电视频道一样，霎时间，静止的厅堂变为了刮着猛烈暴风雪的荒原。不知为何，吴雍对这情景有些熟悉，但在他深入考究之前，一颗巨大的、从天而降的陨石便让他停止了思考。
他眼望着那颗陨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身后，拉玛那近乎绝望的哀鸣也淹没在了风雪的呼号中。
在一切都即将重归于零的瞬间，一抹久违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大人，该走了。”
叮——————！
伴随着鼓鸣声达到不可逾越的音波顶点，世界化为一片雪白，唯有那男人孤独地站在世界的中央，脸上依旧挂着那神秘而悲哀的微笑。
。
。
。
“……唔啊！”吴雍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喘着粗气，就好像刚刚从深海中浮了上来一样。
“大人！”弗里德曼见状赶紧冲上前来，将吴雍从躺椅上扶起，用军队的法子诊断着吴雍的身体状况。
“我没事……”吴雍一边喘气一边说着，“亚瑟呢？”
“昏过去了。”回答吴雍的是深涡女神，对方正站在不远处，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就在你醒前不久，吾儿正在照顾她，我也安排好了御医。”
吴雍点了点头，将肺中的最后一口浊气吐出，在弗里德曼的帮助下站起身来。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奥古斯都……？”深涡女神皱起眉道，“你刚才的状态很差，我从未见过你如此不堪——虽然我很乐意见识到这一面，但是……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吴雍扭过头来，向弗里德曼确认深涡女神所说的话，而对方则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遇见了那个凶手，他确实出现在了大使的梦中。”吴雍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我没能解决他，而且……很狼狈地逃了。”
令吴雍感到意外的是，深涡女神并未表现出嘲笑或轻蔑的态度。
“是吗……居然会让你如此狼狈。”女神低吟道，表情愈加凝重。
“现在你还觉得自己能凭借一己之力保护你的儿子吗？”
深涡女神不再搭话，而是举起自己干枯的手，摩挲着指尖镶嵌着碧蓝色珠宝的权戒。
“我族从不像人类那样，易怒暴躁、欲求不满、嫉妒他人、枉杀同类。几千年来，深海四国和平无恙，少有战争，即使是人类的战火最凶猛的年代，也从未波及过海洋。”
女神将戒指迎向灯光，透彻的碧蓝中似乎有海的声音在回荡。
“但长久的和平磨去了我族的锋芒，让我族失去了戒备与提防恶意的能力，我的儿子们……就是死于我族的疏忽，我的疏忽。这是我的罪。”
女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手上摘下戒指。
“把它交给吾儿，然后，带他离开这里，在这一切都结束后，让他立刻回来。如果吾儿在你身边遭遇任何不幸……奥古斯都，我族将永远不再与西明同命。”
“我谨接受你的提议，尊敬的深涡女神。”吴雍郑重地接过戒指，说道。
“哼，不必这样假惺惺的。”深涡女神并无恶意地笑了笑，“另外……”
深涡女神一挥手，让一卷鲨鱼皮纸浮在了眼前。
“深涡国度将正式与你那凡人的国家结盟。既然下界已经威胁到了我们，那我们也要对这深重的恶意作出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