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晚钟
白石钟塔36层,钟室。
敲钟人拉起笨重的锤头,稳稳地砸向悬吊在中央的那口大钟,低沉的钟声透过栅栏,朝着低处的城市荡去,宣告着夜晚十点的到来。
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次钟声,直到明天早上六点钟为止,这口巨钟都不会再被敲响了。
十声毕,敲钟人用麻绳固定好锤头,防止它被风吹起,误撞了铜钟。这里是白石钟塔的最高层,也是骤风骄纵的地方,有时候,外面刮来的狂风甚至能把人给掀个底朝天。据说,上一个敲钟人就是因为被风吹出了钟塔而提前光荣“退休”的,也正是因此,钟室才在窗口上又加装了一层结实的铁栅栏。
栓好了锤头后,敲钟人走向西侧的观察口,看了一眼夜晚的城市,这是他每晚离开钟塔前的习惯,看着王都入睡,能让他感受到一种超然的静谧。
此时,一阵冷风忽地穿过栏杆,灌入了钟室内。这冷厉的晚风让他一哆嗦,浑身上下的老骨头都在发颤。敲钟人紧了紧自己的披风系扣,拿下挂在墙上的防风油灯,掀开地板上的活板门,正要下去的时候,突然一拍脑袋,想到了什么。
“喂!狐狸!”敲钟人扭过头来,扯着嗓子朝观察窗外面喊道,“走了记得把门给锁上!记住,是锁上!锁上!”
“哪儿那么多废话?走你的吧,死老头!”窗户外面,传来了一声不耐烦的回应。
敲钟人对“死老头”这一称呼已经习以为常了,倒是不怎么觉得生气。让他受不了的,是狐狸的臭毛病。
这家伙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神经,隔三岔五就要跑来钟室看星星。
看星星倒没什么的,毕竟每逢白石钟塔的开放日,都会有好多贵族男女过来看星星,可这狐狸还非要挑钟室关门的时间过来。
挑关门的时间过来也没啥的,毕竟狐狸也是钟塔内部人员,给他交代一下,让他走的时候锁个门就成。但狐狸他不听啊,每次都把敲钟人的再三叮嘱抛在脑后,只留下一扇或虚掩或大敞的活板门。
忘了锁门其实也不是大问题,毕竟不会有哪个傻瓜小偷会打白石钟塔的主意,况且还是白石钟塔的最高层。可狐狸不仅不锁门,还偏偏喜欢越过栏杆,跑到钟室的外面去看星星。外面那可是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只有一圈不到两脚长的边沿,天上稍微刮个风,脚下稍微一滑,可就该步“前敲钟人”的后尘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真是活见鬼了……”敲钟人一摇头,郁闷地咕哝了一声,提着防风油灯离开了钟室。
四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没有了恼人的钟声,没有了敲钟人老头的叨叨声,狐狸只觉得清净了不少。
他重新抬起头来,望向了东边的天空,那里是耀明星的故乡,英灵的安息之地。不似那些时隐时现的普通星星,每当夜幕降临之时,耀明星永远都会出现在眼前,不曾隐去自己的光皑,不曾带上一丝蒙尘。
狐狸喜欢看耀明星,那些魔力与意念的聚集体仿佛有着安魂的奇妙能力,只让人觉得宁静。也唯有在这时,狐狸才能暂时抑制住永无安宁的内心。
狐狸看向最璀璨的那几颗星,在心底里细数起它们的名字:“不朽者”柯尔莫、“逐风旅人”艾玛、“真龙骑士”杰利森纳、“永恒星耀”坦豪森……
那些都是西弗利亚大陆的传奇英雄们,而那些耀明星正是由他们所化。生前的功绩越是辉煌,死后所化的星辰越是巨大,也越是明亮。至于那些岌岌无名之辈,他们微不足道的魔力只会化成一颗微粒,孤独地飘荡在夜空中,不为世人所见。
狐狸曾听人说过,在东边的海德拉默帝国,有一个被称之为“星塔”的地方。那里有一些专门研究耀明星的法师,他们日以继夜地观察星辰,将新星诞生的时间与地界伟人逝世的时间一一配对,为每一颗新的耀明星命名,再对全世界广而告之。
狐狸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愿望,他希望在自己死的时候,东边的天空会有一颗新的耀明星冉冉升起,那会是一颗明烈到无法被忽略的星星,而那些星塔的法师们会郑重的记录下那颗星的名字,记录下狐狸的真名——
“我听说,东方的一些刺客从几百米高的塔上跳下来还能安然无恙。”身后,某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狐狸的思考。
“净他妈扯淡。”狐狸站起身来,迎着晚风叉起了腰,“你该不会说他们是长了翅膀吧?”
“不,据说他们通过跳到草垛里来减缓身体受到的冲击。”身后,某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走近,直到走到月光下,露出了一副老实憨厚的面容,“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可没打算死这么早。”狐狸朝着风中啐了一口痰,转身钻过狭小的观察窗,回到了钟室内。
“我倒觉得你求死心很重。”对方微微扬起了眉毛,“要不为什么非要爬到外面看星星?”
“你什么时候学会讲笑话了?”狐狸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笑来,拍了拍那高大男人的肩,“还是说你一直挺幽默的,灰熊?”
“这也算是笑话吗?”灰熊挠了挠头,接着说道,“今天又是因为什么事?”
狐狸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沉,他看向窗外,幽幽地说道:“那个孩子……去找‘安撒洛人’了。”
“那个北地来的人?下城区开酒吧的那个?”灰熊问道。
狐狸点了点头,表情愈加愤怒。
“妈的……那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能老实点,做个一无所知的乖小孩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个男孩是特别的,你知道的。”灰熊摊手道。
“我他妈当然知道!”狐狸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声音回荡在石壁之间,又溜过壁沿,融入了窗外的风声之中。
“第一次见到那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它’在惧怕那个孩子,我能感觉到,‘它’每天晚上都在低语,让我……”
狐狸突然感到头痛欲裂,眼前出现了光怪陆离的色彩。他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徒劳地大吼起来,妄图驱散脑中的痛楚。
灰熊见状,一步冲了上来,将手按在了狐狸的太阳穴上,一阵青光自灰熊的掌心中泛起,光子从其中溢出,顺着狐狸的太阳穴进入他的大脑。
“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我……知道……”狐狸强忍着痛苦,从嘴中挤出了断断续续的词语,“它……让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