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哦,去哪里了?”尤二姐坐在梳妆台前,拿着黄杨木梳缓缓的梳理着还稍嫌毛糙的长发,开口问道。镜子里面倒映出来的脸,是弧度柔和的鹅蛋形状。皮肤还稍微有些苍白粗糙,但想来若是再继续将养一段时间,也就会逐渐好起来的。眼睛分得稍微有些开,却更显风情。眼珠子又大又黑,微微一动,便是一副欲语还休的娇俏模样。鼻子和嘴唇的形状都很不错,算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了。可是,还是不够。因为原主想要的,可是比王熙凤更高的身份,嫁一个比贾琏更好的男人。如此的话,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来说,除了加强美貌,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吗?没有。
善姐儿放下手里的托盘,走到尤二姐身后,说道:“昨日琏二爷有位朋友到府里来做客,不知怎么的看上了秋桐。我们那位爷竟也大方得很,二话不说,便将秋桐送了出去。秋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强拉了出去。听说被拖走的时候她伸手用力扒拉着地面,将十个指甲都掀翻了。”
反抗得如此激烈,想来那个客人很不堪了?尤二姐如此想到,也就顺口问了出来。善姐儿说道:“听说,那位客人性子有些古怪,最爱在姬妾身上使蜡烛鞭子什么的,还曾经弄死过一位小妾。这样的人,谁能愿意跟着?秋桐也是命不好……”说着,她掀起眼皮,偷偷觑着镜子里尤二姐的神情。比起从前,她对她似乎多了一丝忌惮。
似乎察觉到了善姐的心思,尤二姐对着镜子里面的她,极其娇媚的笑了一笑,笑得对方遍体生寒。打了个哆嗦之后,善姐连忙找个理由退了出去。想来以后,她再也不敢像从前那般怠慢尤二姐了。
等到屋子里面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尤二姐开始在心中召唤起系统来。叫唤了半天,才听到系统有气无力懒洋洋的声音:“干嘛?”
尤二姐一脸的跃跃欲试:“快快快,赶快给我发布任务,我急着要用那个如花似玉丸。”
系统似乎打了个饱嗝,慢吞吞的说道:“暂时没了。”
“什么叫暂时没了?”尤二姐不依了,“那我需要用如花似玉丸,该怎么办?你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系统回答道:“上次那个世界你的任务完成得太好太多,我还没消化完呢!现在已经饱和了,需要一段时间处理吸收能量。等又可以发布任务了,我会告诉你的。”
尤二姐又跟系统讨价还价了一番,系统咬死不松口,她也只得罢休了。等就等吧,横竖系统说了,不会让她等太久的。趁着这段时间她可以先把这具身体养得好一些,如此吸收起那如花似玉丸来,可以事半功倍,将药效完全发挥出来。
下午的阳光暖融融的从窗户上糊着的褪色绿纱上照进来,映出一片浅绿色的光影。光影里坐着百无聊赖的尤二姐,将手撑在下颌上坐着,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具身体小产之后便从李纨的稻香村里搬了出来,住在这一片僻静的房屋里。里头除了最基本的家具之外,连一本书都找不到,十分无聊。
眼皮渐渐的重了,眼看她就快要睡着,突然一阵娇笑声传了过来,一道神采飞扬的声音说道:“我来看妹妹了,这段时间不见,妹妹竟还是如此美貌,将我们都比成了烧糊了的卷子了……”
听着是王熙凤的声音,尤二姐睁开眼,站起身来朝着门那边看去。却见王熙凤穿着一身精致到了十分的大红衣裙,头上戴着亮晃晃的嵌羊脂玉镶红蓝宝石的蝶恋花金累丝步摇,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装扮素雅的平儿,面上带着淡淡微笑,朝着尤二姐看了过来。
尤二姐走上前去,福身下拜道:“姐姐来了,真是贵足踏贱地了。”
王熙凤伸出双手,非常亲热的将她扶了起来,道:“妹妹还是如此多礼,我早说了,这些虚礼,能免则免。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生分了呢?”
尤二姐道:“那是姐姐仁慈,我却是不敢那样的。到底,身份不同。”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便走到椅榻边坐了下来。王熙凤对着尤二姐一番嘘寒问暖,样样关心。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她有多关心尤二姐呢。
尤二姐知道王熙凤这次过来的目的,无非是因为秋桐那事,前来探听一下她的虚实。看一看,是不是她小产后性情改变,陡然变得厉害起来了。果然,寒暄了几句之后,王熙凤叹了一口气,说起了秋桐的事:“我们那位爷也真是的,秋桐刚来那阵,他也是拿着她稀罕得不行,连平儿都要退后了。可是现在呢,竟然说送人,就把她给送人了。男子的心肠,也真是硬。妹妹,身为女人,我们也都是苦命之人啊……”说着,握住尤二姐的手,长吁短叹起来。又取出袖口掖着的绯红色绣鸳鸯戏水的丝帕,假惺惺的擦了擦眼睛。可是细看起来,那眼眶却连一星儿红色都看不见。眼底深处,涌动着冰冷的暗流,还有难以抑制的喜悦。
秋桐落得如此下场,不能不说,正合了王熙凤的心意。虽然等她用完了秋桐这把刀之后,自然也会想法子处理掉她。但此事由贾琏来动手,倒是省了她费一番手脚,岂不便宜?再说了,如此一来,说不定亦会寒了尤二姐的心。简直是一举两得。
第67章 设法离荣府
看着王熙凤做作的表情,尤二姐垂下眼皮, 开口说道:“那也没法子, 身为姬妾, 便如同蒲柳一般,身不由己。奶奶却不必伤心, 你自然与我们这等人不同的。”说完,她的视线朝着平儿那边斜了一下, 见她眼神闪烁,神情微带悲哀,心中便笑了一笑。
平儿这个通房大丫鬟,却是有些意思。在荣宁二府中,人人皆知她是她们奶奶的一把总钥匙,十分有脸面。世人都知晓王熙凤是个厉害要强的,却又世人皆知平儿姑娘是个心慈手软,分外好说话的人。却没有人想到,平儿这是踩着王熙凤的脸面和名声树立她自己的形象啊!就说尤二姐自己吧,明明众人都知道王熙凤将她弄进府来是要收拾她的。可平儿这个她手底下的第一丫鬟是怎么做的呢?瞒着王熙凤, 偷偷给尤二姐送吃食,暗地里帮助她。这真的不算是背主吗?她可并不真的以为平儿是同情自己才这么做的,作为贾琏暗地里偷纳的外室,平儿这个家里的美妾, 应该跟王熙凤一样痛恨她, 才是正常人的心态。那么问题来了, 莫非平儿真的是圣母转世, 才对敌人伸出援手吗?自然不是,她这么做,不过是又一次借着踩王熙凤的名声,抬高自己的形象罢了。王熙凤当年嫁进荣国府的时候,身边可是有四个大丫鬟陪嫁的。到了现在,竟然只剩下了平儿这一根独苗苗。稍想便知,平儿可能是善茬吗?
好个有心计的丫头!王熙凤说是精明,其实却被王夫人和这个平儿耍得团团转,为他人作嫁衣裳。到头来,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熙凤坐在榻上,一边与尤二姐闲话,一边暗自套着她的话。观察了半晌,觉得这个尤二姐却是滴水不漏,什么都看不出来。你说她变了吧,似乎还是从前那副柔柔弱弱小白花的模样儿,令人见了就生气,恨不得抓花她那张似乎专为勾引男人而生的脸。你说她没变吧,但她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似乎又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就好像,身上突然多了一层光芒似的,让人移不开眼。明明心中深恨着她,却又情不自禁的觉得她这样的女人,就该被男人喜欢着。人的想法,有时候还真是矛盾得很……
日头逐渐西斜,王熙凤也慢慢的不耐烦了。随口又敷衍了几句之后,便站起身来告辞了。尤二姐一直将她们送到了院门外,方才转身回去。有礼有节,任谁都挑不出一点子毛病来。
王熙凤带着平儿往回走,一路若有所思,走得十分慢。走出大观园之后,她对平儿说道:“看出来什么了吗?”
平儿道:“这……好像跟从前相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啊……”若非要说有,那便是,似乎尤二姐变得更加吸引人了。但这话说了,难免惹二奶奶生气,因此倒还不如不说。
王熙凤闻言冷笑:“你向来是同情她的,自然不会说她的坏话。”
平儿听了这话,深深的低下头去,不敢再发一言。王熙凤斜睨了她一眼,看她满面羞红的样子,也就不再提起此事了。她只以为平儿的所作所为皆是因为心善,从没有往旁的地方去想,也是心大。
想来贾琏因为答应了二姐的事情没有做到,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因此,这一向也不见个人影,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他不到跟前来,尤二姐倒也落得个清净。一边将养身子,一边琢磨着,该想个什么法子,拿到放妾书,名正言顺的离开荣国府才好。当初尤二姐要死要活的非要跟着贾琏,又是王熙凤亲自接进府中来的,世人皆知。如今想要离开,还非得好好想个妥当的法子不可。
该想个什么样的法子呢……
这一日,吃完了小厨房送来的小灶之后,尤二姐叫善姐给她泡了一壶新茶来,一边品茶,一边坐在小院子里观赏风景。自从发生了秋桐那桩事之后,善姐服管教了许多。如今,轻易不会驳斥她的合理要求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自是有道理的警句。
大观园花了林家几代积攒起来的大笔银钱,还真是修建得非常不错,处处皆是风景。尤二姐住的小院子位置虽然偏僻,但坐在院门口望出去,视野所及处,亦有鲜花嫩柳,溪水潺潺,十分怡人。尤二姐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看起来十分的悠闲,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尽管在旁人看来,她身如浮萍,无依无靠,只看王熙凤什么时候彻底收拾了她便是了。
你同情我,我还同情你呢!在红楼梦魇小世界里活了好几世了,尤二姐自然知晓这些人的结局,几乎就没有几个能好好的活到终老的。而那些各有所长风姿各异的姑娘们,则更是可怜可叹了。还真是到头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一壶茶喝下去半壶之后,青石小径的那一边,走来了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的人。还没走近时,尤二姐还以为这是园子里的哪位姑娘,穿得这般艳丽。待到来人走近了一看,却原来是那位衔玉而生的宝二爷。却见他穿着红艳艳的二色金百蝶穿花箭袖,腰上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足蹬黑底蓝缎小朝靴。人还没走近,就有一股香风扑面而来。美玉一般的人儿,面上带着殷勤的笑意,对着尤二姐说道:“今儿个风甚是寒冷,你坐在这风口上,仔细吹病了。”
不愧是最知女儿心的宝二爷,一出口,就是暖人心的话语。不适合当情郎,却很适合当闺蜜。尤二姐看着他白皙俊俏的脸,笑道:“多谢关心,我现在身子好多了,不会吹一吹风便病倒了。宝二爷却是从哪里来?”
“我听晴雯说昨个儿夜里林妹妹又没有睡好,一夜之间醒来了好几次,且又对着窗外竹林垂泪了半宿。因此我心里担忧得很,一早便去了潇湘馆,到了这个时候才出来。走到路上想起了你,便过来瞧一瞧。”宝玉走到尤二姐身边,看着这花为肚肠雪做肌肤的女子,心中暗暗赞叹,又道:“你身子可完全好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告诉我,我想法子给你弄去。”
虽然知道他并没有其他意思,就只是纯粹的关心而已。但这话说的……真不怕贾琏知道了生气?到底,尤二姐现在还算是他的人。她心中哂笑,嘴上说道:“我如今身子已是大好了,园子里的饮食也很是不错,没有什么要麻烦宝二爷的地方。”
快走吧,别耽误了我晒太阳……然而贾宝玉听不到尤二姐心里的话,反而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又道:“你在这里的境遇,我也听说过一些……你且不要生凤姐姐的气,她也是难为。偌大的府邸要管着,整日忙里忙外的,却陡然听说琏二哥哥在外面有了你……如此一来,心中怎么能不起火?你自管好好过你的日子,待到时间久了,凤姐姐明白你的为人了,依我看,你们必定能好得跟亲姐妹一样。”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啊,竟然如此的天真!尤二姐心中暗自吐槽,嘴上却回答道:“我自省得的,多谢你费心了……”
越是想他走,他就越是不走。数日不见,尤二姐的姿色似乎更胜往昔,贾宝玉见了心里痒酥酥的,哪里舍得就此离开?当下便温言软语的,与她闲话了起来。神情温柔,语气殷切,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尤二姐虽然不胜其烦,却也只得耐下性子,敷衍起来。远远的被人看见了,还当他们相处得有多好呢!
远处廊下拐弯处,贾琏站在那里,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他手里还拿着一匹花色新颖的缎子,此时侵染了他的手汗,那一块浅淡的粉红已经变成了海棠红了。看着那边两个人“如胶似漆”的样子,贾琏心中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道都有。走过去发火吗?这种事闹开了,丢脸的却是他自己。更何况,以贾宝玉的受宠程度,老太太一定会帮着他说话的。就算是王熙凤,也不见得会为他这个夫君出言得罪老太太和二太太。怎么现在这么一想来,自己竟有种孤家寡人的味道呢……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忽然转过身,将手里原本准备拿来讨好二姐的缎子扬手扔进了溪流之中,然后自己大踏步的离开了。
也许,本来就不应该将她弄到手里来。到底是做姑娘时候就风流惯了的,指望她改变性情,哪里是容易的事呢?
贾琏离开之后不久,贾宝玉在前来寻找他的袭人的催促之下,也不得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等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尤二姐朝着贾琏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
第68章 跟你撕破脸
第二日,有在园子里看门的小丫鬟来告诉尤二姐, 说她的母亲来看她来了。尤二姐问道:“琏二奶奶知道了吗?”
穿着青缎掐牙背心的小丫鬟回答道:“已经禀报过二奶奶了, 二奶奶说了, 现下忙得很抽不出时间来,且叫尤家老人自己进来见你。”
“那便烦你请我母亲进来吧。”说着, 尤二姐返身进屋,从妆匣里取出一串大钱, 给了小丫鬟。那小丫头接过钱,欢欢喜喜的去了。不多时,尤家老娘便颤颤巍巍的来到了此处。自从尤三姐去世之后,她便显得十分苍老了。
两人进屋,坐定之后开始饮茶叙话起来。尤老娘抹着眼泪说道:“为娘也真是命苦,好不容易将你们姐儿俩拉扯大,偏生三姐糊涂,竟是丢下我们去了。如今指望着你能好好的,可你却又丢了孩子……唉,人都说小产伤了身子的女子很难再有身孕, 也不知道,你以后……如今我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外孙子……”
看着尤老娘垂垂老矣的面容, 尤二姐心中一动, 不由得开口说道:“母亲, 从前也是我太过天真, 将琏二爷哄我的话当了真,才自甘下贱做了他的外室,还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扶正。如今进了府,我才知道,他往日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在哄我呢!说什么二奶奶病得快死了,岂知她不过就是前段时间身子有些失于调养,因而面皮黄瘦而已,哪里就能危及性命了?且她为人十分厉害,什么借刀杀人,说一套做一套,隔岸观火,那都是做熟了的功夫。女儿的性子你老人家是知道的,哪里能是她的对手呢?再继续留在这里,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从前尤老娘虽然也是两只富贵眼一颗势利心,否则也不会放任尤二姐尤三姐与贾珍他们歪缠了。但事到如今尤三姐去了之后,她的性子却是改了许多。盼着一家人安好的心愿,强烈了不少。现在听到二姐儿这话,不由得吓住了,连连说道:“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莫非我没有了三姐儿,等以后又要没了你吗……”说着说着,便泪如雨下起来。
尤二姐安慰了尤老娘一番,末了又道:“女儿这几日心中想着,该趁着现在身子还没彻底毁掉的时候,离了这虎狼窝才好。如此一来,或者可以捡回一条性命。等到将来遇见了合适的人,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能过上清净的日子。如此一来,亦可为母亲养老送终。母亲觉得,我这主意如何呢?”
闻言,尤老娘面色犹疑起来,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看着她的样子,尤二姐便又给她加了一把火,说道:“有件事情,女儿不曾告诉过母亲,还请母亲莫怪。跟了琏二之后,有一日门前路过一位算命先生,曾给女儿看了一回相。他道此地非女儿最终归宿,良人却另有其人。又道,若是女儿执迷不悟的话,不但祸及儿孙,且自身亦性命难保。母亲你看,事情岂不真的便如他所说的了?后来那位先生又说道,若女儿懂得回头是岸,自有戴珠冠的机会。”
听到这里,尤老娘不由得眼中露出一丝喜色,道:“戴珠冠?这不是说,你以后还有做诰命夫人的机会吗?”
尤二姐笑道:“看那先生话中意思,正是如此。”
尤老娘一生最为骄傲的事,便是养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在她们年纪尚小的时候,便打上了以后靠女婿过上好日子的主意。可是现在,尤三姐已去,只剩下尤二姐一个人。若是她也性命不保,别说是过上好日子,就算是养老送终,都没有人了。现在,又听二姐儿说她将来或许有做诰命的机会,她的心思,不由得便活动了起来。眼看荣国府已是狼窝虎穴,再将女儿陷在此地,恐怕将来会后悔莫及。倒不如拼上一把,或者以后尚且大有可为……思及此,她便将心一横,道:“便依了二姐儿你的意思,咱们想个法子,离了此处才好。”
“多谢母亲为女儿着想。”尤二姐说着,起身走到窗前,朝外面张望了一下。见四顾无人,她方才又走回去,与尤老娘计议了一番,定下对策。尤老娘来时忧心忡忡,走时却是面带喜色。守门的婆子丫鬟见了,不由得心中嗤笑。互相议论道,怕是尤老娘在尤二姐那里得了不少好处,才如此的喜上眉梢。男人就是容易被美色所迷,琏二爷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子私房钱,怕是要都便宜了外人呢……
又过了数日之后,一个朝霞漫天的清晨。尤二姐拾掇已定,行至琏二夫妻住的院落之外,对着守门的丫鬟说道:“烦请你进去禀报一下琏二爷和琏二奶奶,就说,我有事相求。”
看门小丫鬟带着满脸的疑惑不解之色,走到院子里面,跟平儿说了此事。平儿想了想,并没有去禀报王熙凤,而是自己走到院子外面,迎上尤二姐,说道:“二姐儿,你有何事要见奶奶?此时奶奶正要去伺候老太太和二太太他们,时间紧得很。不如你将事情先告诉我,待到奶奶不忙的时候,我再细细的告诉她,岂不便宜?”
尤二姐面带微笑,却十分坚持:“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面见二爷和二奶奶。烦请平姑娘,替我通报一声,不胜感激。”
闻言,平儿定定的看了尤二姐两眼,不动声色的转身进屋去了。见了王熙凤,她便将尤二姐的话转述了一遍。此时王熙凤正在用早膳,琏二则还没起身。她端坐在红木圆桌旁边,手里捏着兰花纹白瓷小勺子,慢慢的搅动着碗里的碧粳米粥。那米粥淡淡的暖香,随着她的手势一阵阵直往上扑,牵引起人的食欲来。搅了半晌,她方才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咽下去之后开口说道:“且不去管她,让她等着吧。我们先去老太太那里,迟了却是不好。”
知道王熙凤有心晾一晾尤二姐,平儿便也不再多说。服侍着王熙凤用过早膳,拾掇了一番之后,主仆两人悄无声息的从后门离开了。
来到贾母房中,王熙凤殷勤伺候了一阵子之后,忽有小丫鬟来报,说是尤二姐求见老太太。那小丫鬟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今日竟有此稀罕事出现,眼中露出藏不住的看好戏的神色来。
此时,三春并黛玉宝玉都已经来了。端坐在椅子上,个个面上露出不解之色。老太太坐在上首,面上看不出什么来。顿了顿,方才淡淡的开口道:“且叫她进来吧。”
不多时,小丫头打起猩红色毡帘,尤二姐低头走了进来。今日她装扮得十分素雅,头上挽着一个很简单的如意髻,只插了一根极为普通的牡丹头青玉簪,其他一应首饰俱无。与满头珠翠耀耀生辉的王熙凤比较起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上身穿着一件秋香色藕丝对衿衫儿,下面系一条藕荷色挑线裙子,微露脚上穿着的雪青色绣鞋。而站在贾母身旁的王熙凤却是一身极其艳丽的大红色裙装,与她相比起来,尤二姐简直像是在服丧一般。贾母见了,极其的不喜,心中暗道晦气。
尤二姐见了屋子里这许多人,脸上却仍是十分坦然,对着贾母屈膝行礼,道:“见过老太太。”
贾母干咳了一声,语气平淡的说道:“你有何事,一大早的就要见我?”听其语意,十分不待见对方。贾宝玉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看向尤二姐,眼中露出担忧之色。一旁的王熙凤见了他这模样,暗自咬牙,心中直道这贾宝玉真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见了个靓丽女子,就忘记了她王熙凤平日里待他有多么周全了。
王熙凤最知老太太的心思,还没等尤二姐回话,便笑道:“妹妹也真是,既是来求见老太太的,怎么不穿的鲜活一些呢?妹妹还年轻得很,尽管将那些颜色衣服和金首饰上身就是了。又不是没有?穿得这般素净,实在是有些个不吉利。”
尤二姐抬眼看向王熙凤,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开口说道:“我儿才去,尚不足百日。我这个做母亲的虽不用穿孝,却也想装扮素净一些,聊表寸心。”
听了这话,王熙凤脸上的笑容刹那间便凝固住了,贾母的脸色也立即黑沉下来。她朝着站在一旁的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会意,忙笑着对宝玉三春等人说道:“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如何?”
那园子虽好,可天天住在里头,再好的风景也看得腻了。照探春的心思来的话,她倒更想留下来,看一看此处的风景呢。可既然鸳鸯开口了,她们再是不愿意,也只得站起身来,随着她走了出去。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会意的退了下去。一时间,屋子里面便只剩下了贾母王熙凤还有平儿尤二姐这四个人。
第69章 给我放妾书
见屋子里面只剩下了这些人,贾母的脸色便完全沉了下去, 冷然道:“你这话, 却是何意?保不住胎, 原是你自己没本事,难道还想迁怒他人么?”
听了这诛心之语, 尤二姐却既不伤心,亦不愤怒, 语气淡淡的回答道:“究竟是我自己没本事,还是有小人作祟,大家心知肚明。”
“大胆!”已经有好些年府中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跟老太太说话,当下她气得猛的拍了一下身旁的炕桌,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尤二姐抬起头来,直视怒气勃发的贾母,平静的说道:“怎么会那么凑巧,府中下人偏偏就请了一位庸医进府?又怎么会那么凑巧,琏二爷要找人去拿他的时候, 他一早便得到消息逃跑了?此中缘由,老太太就真的不知晓么?我腹中流掉的,亦是老太太的亲重孙子!”
听了尤二姐这话,凤姐儿面色铁青, 涂着鲜红胭脂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着。至于她究竟是怒气多一些, 还是惧怕多一些, 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对着老太太, 她跪了下去,泣道:“还请老太太明察此事,还我一个清白!我在这府中蹉跎得,竟是愈发成了贼了……”一语未罢,泣不成声。
贾母抬手示意平儿将王熙凤扶起来,自己却对尤二姐说道:“你究竟想怎么样?莫非真要清查此事么?这种家丑闹出去,你脸上就有光彩了?你就不替你们家琏二爷的面子想一想?”
听了贾母这话,尤二姐嘴角微微翘起,竟是露出了一丝微笑来:“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此事已经过去了,其中首尾,想必已经收拾干净。这个时候来查,又能查出来什么?”竟是绝口不提面子等事。命都要没有了,还管面子作甚?这贾府的人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而她,也便可以利用这一点。
贾母压抑下心头郁气,问道:“那么你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尤二姐再次屈膝施礼,口中说道:“我今日来求见老太太,只为求一封放妾书。”
闻言,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愣住了。平儿和王熙凤看向镇定自若的尤二姐,满眼都是不可思议。贾母了呆了呆,而后方才断然拒绝:“不行,我们家从来只有进人的,哪里有放人的道理?传出去,叫我们荣国府的面子往哪里搁?你想要金银财宝我们都可以商量,甚至田产地契也不是不行。唯独此事,不要再提了。”
面子,又是面子……仿佛贾母不知道似的,他们荣宁二府的名声,在满京城里已经是臭大街了。尤二姐道:“命都要没有了,还要钱财有何用?我只求离开这里,其他的,别无所求。”
贾母闻言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可是自愿给我们琏二做妾的!并没有人逼迫与你。如今你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世上哪有那般便宜之事?”
“我之所以给琏二爷做了妾室,起因皆是因为,琏二爷哄骗了我。”尤二姐说道,“他口口声声说琏二奶奶时日无多,我嫁给他,却是要做正室的!哪里知道,他竟是满嘴谎言呢?今日我若是拿不到放妾书,那就休怪我豁出去,上衙门告琏二爷一个骗娶良家女子!到时候,荣国府怕就是要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了!”
“你,你……”贾母气得直哆嗦,伸手指着尤二姐,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见此情景,王熙凤连忙上前去替她揉胸口拍背,一面又看向尤二姐,冷笑道:“告,你尽管去告!我们若是怕了你一个小小女子,就白堕了荣国府几十年的名声!”
“我自是知晓,琏二奶奶手眼通天,与官衙向来有来往,并不惧怕官司的。”尤二姐慢条斯理的说道,“可是,这世上的事,并不是事事都能如琏二奶奶的意的。”
她这话什么意思?王熙凤有些疑惑的看着对方,正要再出言恐吓一番,突然有丫鬟急急掀帘进屋,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尤老娘带着一帮泼皮,在府门口闹起来了!”
王熙凤神情一厉,看着那小丫鬟说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那小丫鬟许是感觉到了屋子里一触即发的气氛,有些个战战兢兢的开口说道:“尤家老娘带着几个愣头愣脑的泼皮无赖,在我们府门前撒泼打滚,说,说我们琏二爷骗娶了她的闺女,又要纵容……纵容二奶奶害她的性命。又说自己左右是风中烛瓦上霜了,如今豁出命去,也要将自己唯一剩下的闺女救出火坑去……”
听了小丫鬟的话,王熙凤也气得开始哆嗦了,连连说道:“反了她了,反了她了……你们就只会干看着吗?不会上去撵他们走,或是叫他们住嘴?”
小丫鬟回答道:“可是,尤家老娘看起来身子就很不好了。若是我们一个失手伤了她,岂不是,岂不是坐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