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未过门夫人”五字犹如晨间钟鼓在姜璇脑袋里咣咣当当地撞响,脸色骤白,心思百转千回,扭头一望她家姐姐,却仍然面色如常,登时心酸之极。
  先前觉得穆阳侯待她姐姐好,内外都有所兼顾,像那般位高权重之人,还能想得如此周到便已算是用心了。可这一好,她就渐渐忘记了那是一位侯爷,不是寻常的姐夫。
  那是有家世,讲究门第的高门大户。
  姜璇生怕阿殷伤心,连忙拉了阿殷回去坐着,说:“姐姐,等会我们买了布匹,回去我给你做肚兜,姐姐要在上面绣什么纹案,近来我绣工大有进步,牡丹花绣得可漂亮了!”
  说着,姜璇取出自己的帕子:“姐姐,你瞧瞧,好看么?你喜欢的话,我在姐姐肚兜也绣两朵牡丹花。姐姐皮肤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可以挑素色的锦缎,我在上面绣十朵红牡丹。”
  阿殷被逗笑,道:“十朵红牡丹,得绣满整个肚兜了。”
  姜璇见她笑了,也笑吟吟地道:“这说明姐姐娇艳如牡丹呢。”她竖着耳尖,俨然一副耳听八方的架势,听见外头声音小了,又道:“姐姐,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不去桂兰坊的食肆了。我们从西市进来时,不正好有一家小食肆么?我们去里面吃,酒香不怕巷子深,好吃的也不怕食肆小,等我们吃完了再来过来买布匹也回去,也省得让虎眼虎拳他们抱一路。”
  姜璇此刻是巴不得自家姐姐能远离桂兰坊的商铺,免得跟穆阳候正面撞上。
  她又小声地道:“我们可以走后门离开。”
  阿殷哪里不知她心里想什么,遂点点头,道:“也好。”她也不是特别想见沈长堂,那一夜做了那么羞人的事情,如今光天化日的,一见着他难免总往那方面想。
  那样的事儿,单是想想脸皮就发烫,更不要说见到本人了。
  姐妹俩一商量好,便准备离开。
  两人刚起身,外头的喧哗声又响起,这回脚步声多了些,外头还有掌柜的声音传来:“贵人这边请,包厢已经收拾过了,小人知晓贵人的喜好,焚了香,烹了茶,都一一备好了。”
  两姐妹脚步一顿。
  姜璇紧张地望了阿殷一眼。
  此时,外头又传来一声不咸不淡的“嗯”,正是穆阳侯的声音。没一会,隔壁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很快的,喧哗声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她们包厢的门也被推开了。
  圆髻丫头探出一个脑袋,手肘推开了门,抱了半人高的簿册进来。
  簿册往桌上一放,沉得桌子都抖了下。
  她道:“真不好意思,让两位姑娘久等了。我们掌柜的发话了,为了弥补两位姑娘,要给两位姑娘送绣帕。绣帕的式样多,都放在另外一个包厢里。”
  见姜璇眼睛骤亮,圆髻丫头又道:“姑娘若想先挑的话,可以跟我先过去看看。”
  能看桂兰坊绸缎铺子里的式样,显然是个极其难得的机会。
  姜璇看了看阿殷。
  阿殷摆摆手道:“你去看吧,我在包厢里等你。等我们买完再离开。”
  “姐姐,我挑完就回来!”
  瞧她高兴得就差蹦蹦跳跳了,阿殷含笑道:“去吧。”姜璇这才跟圆髻丫头离开包厢。待包厢的门一关,阿殷才翻开簿册。
  簿册很重,不过阿殷力气大,轻而易举地翻开了。
  上面罗列了各式各样的布料,只得半个巴掌大,旁边还写了布料的名称。第一页全都是红色系的,丹红茜红火红嫣红橘红枣红殷红酡红,数不胜数,阿殷看得多了,险些都不认得红之一字。
  她不太喜欢红色,总觉得红色太过艳丽,太过张扬。
  不过……阿璇倒是会喜欢这样的颜色。
  指腹在锦缎上摩挲,心想橘红颇适合阿璇。
  倏地,手指一僵。
  她察觉到身边有道影子。
  不过是瞬间,耳畔便传来一道热气,悉数飘落在她的耳畔上,“平日里没见你穿过红色。”她睫毛一颤,化成灰也认得这道声音。
  她正要起来,肩上微微一沉,他的脑袋已经搁了上来。
  修长的五指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她的指腹点在中间的大红颜色上,他道:“这个颜色如何?”
  阿殷一看。
  是正红的颜色,唯独新娘子才会穿。
  她道:“我喜欢素的,红色太张扬。”
  他说:“裁成肚兜,能看到的人只有本侯,张扬与否也只有本侯能知。”
  听到此话,小巧圆润的耳垂似是沾染了簿册上的红,泛出诱人的色泽,她转移话题,问道:“桂兰坊里有侯爷的人?”
  语气却是极其肯定的。
  沈长堂低声一笑,道:“半年前桂兰坊背后的主人是姓王那老匹夫,只可惜惹恼了圣上,如今已经易主。”
  ……难怪。
  果真与她猜想的差不多。
  沈长堂问:“猜着了?”
  她点头,道:“先前掌柜请我们进来的时候,便有了三分猜测,直到后来他们对阿璇说给她挑绣帕的样式,才肯定这儿有侯爷的人。侯爷定是支开我妹妹。”
  “你可知本侯为何要支开你妹妹?”
  这问题,阿殷不愿回答。
  沈长堂是见好就收,真怕她红出血来了,离开她的耳畔,坐在她的身侧,不过仍然没有松开她的手。他像是爱极了她的手,搁在掌心里,玩得爱不释手。
  那又细又长的五根手指,指甲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道:“想进核学?”
  阿殷眼睫轻轻一颤,倏而抬起,触及他的目光时又垂下眼帘,道:“我想自己进。”
  他摩挲着她的手,道:“核学的选拔人才与科举不同,你知道不同在何处么?”
  听他这么一问,她渐渐忘记了那一夜的羞人,认真地思考起来。沈长堂又道:“科举选拔人才,繁复严谨,每一道每一关都有不同的人把守,能过三关斩六将的必定是有真材实料之人。”
  她思考时,习惯咬着下唇,贝齿在红唇上留下浅浅的齿印。
  他欣赏着,也不催她,让她慢慢想。
  美人在侧,不说话已是一道美妙的景致。以前见着永平的贵女,倒是觉得脂粉味甚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搁在眼前瞧多几眼都觉得烦躁,唯有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身边,看一眼,妙极;看两眼,美极;看三眼,痒极;看四眼时,真真是恨不得能一直看下去。
  遇见她后,沈长堂有了一个无解的疑惑,这世间怎会有一个姑娘让他百看不厌?
  “你是想说邓公公在里面做了手脚?”她摇摇头,道:“不对,交上去的锦盒一直由东家掌管,邓公公不可能做得了手脚。”
  沈长堂却不接她这个话茬,道:“当太监的没有几个私下里不是性情残暴的,带回家的妇人大多是要受折磨的。”
  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倒是取悦了他。
  他声音里添了一丝沙哑。
  “知道対食吗?”
  阿殷点头。
  沈长堂又给她解释:“一般是宫里的太监与宫女心底寂寥,便结为対食,聊以安慰,”一顿,他的手指勾着她的食指,在指关节那儿摩挲着,话也说得直白:“太监被阉了,无法做我对你做那样的事情。”
  沈侯爷满意地见到她脸颊上的红晕,方慢声道:“邓忠带回府的陆氏实则是被抢回去的,侍候稍有不周便会惨遭一顿毒打,时常鼻青脸肿。”
  阿殷问:“侯爷是想告诉我什么?”
  沈长堂说:“我想告诉你什么,你自己想,想不通也得挨罚。”
  哪有人这样的呀!
  阿殷反问:“想通了又如何?”
  沈长堂欺身上前,轻啄了她的唇一口:“想通了有奖励。”
  ……果然见到她还是忍不住要碰一碰,蜻蜓点水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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