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太迟
京城附近一家染坊内。
“你可觉得最近有些不对?”一个青衣短衫的男子拨弄着布幔,不安地说道:“三四天没有消息过来了。”
“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你难道喜欢天天出去冒险么?”另一个壮实的汉子把白练全部倒进一缸绯红色的染缸里,“我倒喜欢在这里染布然后拿出去卖,至少安心。”
“理确实是这个理,但总觉得不太对……”那青衣短衫的男人拍了拍竹竿,“希望是我多想了吧。要是有了纰漏,我们还能在这里闲聊?”
“嗯。”
被控制住了的一处民居里。
两个一身劲装的探子正在炉上烤着鸽子。
被腌制过的鸽子裹上已经出来的粽叶,外面再抹一层泥巴,丢到炉膛里,烧水的时候顺便给烤了。
“我说你们两个,还有闲情在这里烤鸽子!”这支队伍的头领看到手下几人悠哉到烤信鸽吃,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叫你们盯着来往的可疑人等嘛!”
“小七小八小九盯着呢,我们为了不走漏消息不是射了几只鸽子嘛,丢了可惜,我给弟兄们加个餐。”醉二讪笑着看着头领。
“头儿,消息传回去了?”醉三拿起碗给头领倒了杯水。这处据点里的探子一直是伪装成普通人家的,所以这房子里什么都有,他们留在这里“守株待鸽”、“守株待人”,日子过得一点也不苦。
若是每次盯梢的任务都这么舒服就好了。
“传回去了。这么多据点,醉霄楼的人手都快不够了。楼七他们天天叫苦,说还不如跑堂呢。”暗刃是先皇秘密成立的暗探组织,里面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京城最大的酒楼醉霄楼是他们联络的点,负责监视。
醉部、霄部和楼部共百人,此次倾巢而出。
而遍布大楚各地的驿站里都有暗刃的成员,负责消息的传递,各地兵马的调集等等。有探子、送信的差人,自然还有杀手和刺客,不过杀手和刺客很少动用。
这次鬼面抖出了京城各据点的位置,醉霄楼三部一起将所有据点控制了起来,还留下三四个没有动,是特意为了把消息放出去,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的。
这些被控制的据点里大部分逆贼都自杀了,活着的则都不知道什么背后的内幕,都是为了钱或有把柄在这些人身上才在卖命。
过去来往的信件是一概没有,没死的人说这些据点的负责人从来不留只字片语下来的。
醉霄楼探子的头儿给自己取个诨号叫“小刀”,大家觉得喊他这个称号实在是没气势,在他多次劝说无效下,纷纷喊他“头儿”。
这头儿一天往返各处七八次,自觉腿都要跑断了,有用的消息倒是没有得到多少。
“这些人应该是有密语,前天我们收的信上那些的是什么啊,‘得钱五千文,购柴米油盐三车,均言便宜,吾甚欢喜。’谁会拿信鸽送这种东西!”醉三看着喝水的头儿,“霄部去追信鸽的去向,找到了吗?”
“郊外收到的是来自京城方向,京城内的收到的是东城来的。但东城太大了,东城也有许多人家养信鸽的,一时还查探不到。”小刀一脸无奈,“其他被控制的据点会有消息传出的。”
“鸽子好了,来来来吃鸽子!”
“头儿!花房那边又接到了一只鸽子!”一个黑衣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小竹筒一递。
小刀掏出纸条,一看内容,也是上次那条信息。
“这‘得钱五千文’的信息到底是什么?为何每个据点都接到了?”小刀思咐着,“这一定很重要……”
信国公府。
在圣上的授意下,李茂这阵子报了“风寒”,除了三日一次的大朝要咳嗽着去上朝,大部分时间都在府里。
皇帝是在给他时间清理府里。
信国公府中有不少尹朝余孽的探子。这些已知的探子,李茂都已经借由各种原因给抓了起来,或是说他们偷窃府中财物,或是寻个其他由头,一个个给关进了官府。
送进了官府,就是送进了皇宫。
而在府里,由于有那一批逆贼的存在,如今刑房已经人满为患,外面有家将日夜把守,就是怕里面被关着的鬼面马兴被灭口或自杀。
李茂在等着圣上将所有的据点一网打尽,就要把他移去宫中,否则要是惊动了府外的探子,消息走露了出去,怕是要坏了圣上的布置。
这几日京城尹朝余孽的据点被一个一个控制起来,消息也频频传入宫中。早上李茂下朝时,皇帝楚睿给了他一张字条,让他回去拿给鬼面看,务必让他把上面的内容破解出来。
从截获据点飞出的信鸽开始,一直都是这个内容,但是却无人解得。京城里除了鬼面知道的那些据点,似乎还有其他的巢穴。可是再问马兴,他却说不知。
京城布置的人手太多,他也只知道自己这条线上的。
截获各种消息的探子们不敢怠慢,立刻将消息送进了宫。
而后一两天,这个内容在各方据点之间传递,更是证明了它的重要性。
李茂在几个家将的陪同下进了刑房的审讯室里,刑房本身并无单独的隔间,这间摆满刑具的审讯房里却有一间小的斗室。
于是乎,这间牢房就成了马兴暂时关押,或者说被保护的地方。
李茂进了屋,把手中的纸条隔着牢房的栏杆递给马兴,对他说道:
“此乃京城内外收到的信鸽讯息,劳烦马壮士解释一二。”
马兴头一次听别人喊他“马壮士”,倒觉得新鲜的很。他拿过字条,随意看了一眼,神色顿时变得奇怪起来,用看笑话一般的眼神盯着李茂不放。
马兴人称“鬼面”,被叫这个代号,正是因为脸上有各种疤痕,李茂被盯得颇不自在,在最近又在装病,习惯性地轻咳了一声。
“咳咳,马壮士,是字条有所不对吗?”
“字条是对的,不过你给我字条干嘛?”马兴咧开嘴嘲笑他们,“你们不会真以为这个鬼东西是情报吧?”
“咦?难道不是?”李茂不解地问。
明明是从信鸽腿上拿下来的!
“情报在信鸽的竹筒里。这纸条就是糊弄人的。”马兴把那纸条丢在地上,“李国公,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李茂气的胡须都在抖动。
“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
“哦,那就是我忘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茂不和他废话,掉头就往外走,两个家将瞪着牢房里笑的开怀的马兴,恨不得抽刀捅他几下才好。
这人这么放肆,是真的咬准了没人能拿他怎样不成!
李茂立刻让人去京城某处被控制的据点,将信息在竹筒内而非纸上的消息传递出去。受到消息的暗探又继续传递,没有半天,所有占据了据点守株待兔的探子们都得知了。
他们去鸽室抓出鸽子,卸下它们脚上的脚环和小竹筒,小心翼翼地剖了开来。
这些信鸽都是一直在鸽笼里的,当初控制各处据点的时候,为了怕消息被信鸽走漏出去,陛下还调了不少神弓营的好手配合醉霄楼一起湮灭痕迹。这么多日来,他们守在各处据点里,只有前两天收到过一次飞鸽传书,然后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消息被传到京郊“醉部”的探子们那里时,这些探子们都傻了。当初射下的许多鸽子都被他们吃了或随手丢了,脚上系着的小竹筒也想不起来在哪儿。他们和京内的据点不一样,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收到过一只信鸽,想来他们呆的这个据点并不受重视。
所有找到竹筒的探子们都剖开了竹筒,里面写的都是一样的话。
上面写的是
——“府内接应,府外按原计划行事。”
府内,府外……
原计划?什么原计划?
这些信都是最近几日才收到的,必定是先前有什么计划定下来了。可恨的是鬼面却说什么都不知道,他和管情报的不是一条线,他是负责所有刺客们的头儿。
现在还有许多人不知道他消失了,只以为他带人追叛徒追的太远,一时没有返回。
楚睿把小竹筒在手中攥了许久,这才对谢易凡说道:
“去把剩下几处据点也给拿下,这次我不要看见有一个人贼首自尽了!”
“是!”
与此同时,蜀地某个井盐作坊。
“我兄长的信呢?”马复和母亲自从被送到这里来以后,每日都在负责登记出盐量,统计账目等等。他数次提出让母亲离开这个黑暗潮湿的地方,自愿去其他地方生活,所提的要求都被驳回了。
他心中知晓他和母亲怕是早已经成了牵制兄长的棋子,这些人名义上是要荣养他们这批“忠臣之后”,事实上是想把他们利用的连渣滓都不剩。
这般的用人方式,别说尹朝已经灭亡,就算还在,也迟早是亡国的运。
若不是他还要伺候老母亲,他早就抹脖子自尽,免得他还要拖兄长的后腿。
“这个月下了大雨,前几天几条道路都被山上滚下的大石封了路,现在我们的人还在搬石头呢,怕是信件也被堵在其他路上了,还没送到。”那领事之人极力安抚这位祖宗,“马少爷,我们现在连盐都运不出去,我比您还急啊!”
他们这个井盐坊是被上面规定每个月要出产多少井盐的。如今盐运不出去,上下都要受罚。这边奖励丰厚,可是责罚也是极重,他可不想挨罚,只能让盐工和坊内的兵丁都出去开路。
“你们不是从河路走的吗?”
“河路过来也有不少山路啊。您又不是不知道蜀道之难,舟车艰通,您就再等等吧。”
此处被他们叫做雷公山,因为山间老是打雷。这是蜀地绵延大山里的一处偏僻石山,四周并无州县,山下有河,他们就是在这座石山上凿井取盐的。
盐井井口的圆周大小不过几寸,而盐井的深度必须要挖达到十丈以上,才能到盐卤水层,因此凿井的代价很大。他们起初用自己人在山上凿井,死了不少人,挖的也艰苦,还有懂开采井盐的当地工人开始逃跑,在抓捕的过程中又灭口了不少。
后来他们抓了不少当地的蛮人,也买了一些蛮人的奴隶,这才渐渐开始把盐井艰难的凿出一个又一个出来。
“他们的人已经去了大半去搬我们封道的大石,现在怎么办,我们攻进去?”说话的正是受命负责剿灭这处私盐盐场的军队,他们已经在当地苗人的带领下偷偷从另外一条道上了雷公山,如今正埋伏在石山的后山山腰上,只要一声令下,他们这支苗人和汉人混合的队伍就能攻进去。
“再等等,看看还有没有人出来。”
半个时辰后。
“走,围上去,一个都不准跑了!”
盐场里,马复正在后面盐坊的账房中理着帐,门口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这里进出都有守卫,从来还没有这般吵闹过,马复开门想看看究竟,却见一堆身着楚军甲胄的兵丁正在往这边搜,猛然见到他,立刻冲了过来。
马复大吃一惊,还没走两步就给追到了,被这些楚军五花大绑了起来。
马复心中暗暗叫苦。
这里如此偏僻难寻,而且山路艰难,易守难攻,想不到居然还能被剿私盐的楚军给发现!
马复这几年一直住在雷公山上,自然知道这些人在盐场四周里布置了多少人手,他们各个都持兵拿杖,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而这些大楚的兵丁能冲到最后面的账房来,想来外面也已经被这些人荡平了。
面对一群手持利刃的兵丁,马复不敢反抗。
私开盐井,贩卖私盐都是死罪,但他只是一个账房,想来罪不至死。就算要死,他也早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只是他娘还在后面的厢房里,也不知道这些兵丁会将她怎样。
马复被这些兵丁压着往前走,所有被抓住的人都统统是捆着的,丢在蒸煮卤水的煎练间某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大排。
马复被推到人堆里,他四处探看,发现他娘和其他父辈故交的女眷与婆子们捆在一起,又单独被看守在一处干净凉爽些的空地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娘自从到了这里以后,得了痹症,这里如此闷热潮湿,他真担心她犯病。
见所有人都被押到,各处又有兵丁守住了四处出入口,这支部队的将官扫了地上众人一眼,突然开口问道:
“哪个是马复?”
这一句问,犹如在马复的耳边炸响了惊雷,他微微一缩,将自己藏在前面一个苦工的身后。
知道马复是谁的自己人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支楚军要找马复。但马复和其他的忠臣后裔都是重要的人质,他们还是要尽力保全的。
和这些楚军一起来的,还有一些当地的蛮人。
这些蛮人在盐工里到处穿梭,看到有自己部族里的人或者其他部族的熟人,立刻就把绳子松了,哇啦哇啦地说了起来。
被救的蛮人都很兴奋,不一会儿,煎炼间里全都是蛮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那将官皱了皱眉,声音又大了一些。
“我受马兴之托,来救其弟马复和其母范氏。马公子,你信里的盐粒你兄长已经领会了意思,出来一见吧。”
范氏身边的女眷们瞬时就对范氏看了过去。甚至还有一个对她吐了一口口水。
马复听到那将官的话,在周围诸多人如同杀父弑母一般的仇恨眼神中抬起了头。
“我就是马复。”
“原来是你招来的官兵!”
“呸,早知道就杀了你!”
这将官来这一趟就是来为了救人的,另一支攻打雷公山的部队正在山下集结,待他们成功救回马复和范氏就开始攻山。
当地的苗人最是记仇,讲究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里开盐井,虏了他们许多的族人,早就把雷公山底都摸透了,就是苦于实力不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在山里碰到来探查情况的楚军斥候,想要杀人灭口,最后误打误撞居然发现双方都是想要救人的,于是一拍即合,合作进来救人。
此时人已救到,苗人带着救回来的同胞和其他蛮族之人,楚军带着马复和范氏从后山退走。煎炼间里的人都被捆成了粽子,又封了大门,等山下的部队攻上来再行押解下山也不迟。
马复浑浑噩噩的被这些人挟着从一处险道里下山,他娘被一个军士背在背上,安安稳稳地离山。
到现在,马复依然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他送信给兄长,自然是希望兄长能得到信息设法来救他们,但其实他对此也不抱多大希望,眼见真有人来救,而且还是大楚的军队,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
兄长归顺大楚了?
那复国怎么办?
五月十八,信国公府。
顾卿一大早就起了身,被丫头和嬷嬷们伺候着用了早饭,又换了一身新衣服,到了巳时,高高兴兴地去赴德阳郡主府的“花会”之约。她将在德阳郡主府待到傍晚时分回返,所以下人们要准备的东西也多。
邱老太君的朱漆马车早就已经在府门外等着,后面又跟着几驾载着下人的马车,在家将们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地往东城出发。
德阳郡主府的府邸是东城最大的一处宅邸,顾卿还没去过别人家做客,只有一次跟着李茂去吊丧,还出了事,这次出门,她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待老太君出发了一个时辰以后,骑着快马从宫中赶回的李茂一头大汗地问门子。
“老太太呢?”
“一个时辰前就走了。今儿太夫人去赴德阳郡主的约。”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