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历程四
新皇即位后, 成立了十六阁老议会制, 从诸大臣、大儒、诸侯中挑出了政绩斐然、学识渊博之人入阁定政, 凡天下大小事, 十六阁老只要定批人数过十二者, 君主不得有异议。
新皇上位就颁布此令, 让权于臣, 引起了轩然大波,其震荡比前帝让位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也因挑选出来的十六阁老个个背后皆势力不凡, 他们一拢合起来,朝廷迅速稳定了下来,前帝让位风波以肉眼可见之势日渐平息, 且在朝廷一波接一波的起伏当中变得不再惹人注目。
新皇上位, 其亲父德王无所加封,被纳入十六阁老为议政王, 也无揽权之势, 反倒常因跟皇帝陛下意见相左频频争吵, 起初议政团阁老以为是这父子俩之间的惺惺作态, 先前还作壁上观, 隔崖观火不插手,后因两人吵得过于情真意切, 他们也被余火波及,不得不磨拳擦掌为自保奋战, 多多参与了几次, 品出了这父子俩吵架当中的真切来,这才放心入战场。
德王自持甚高,但他乃性情中人,仗着身份连皇帝都敢骂,但却不会做那仗势欺人之事,庙堂之上与人吵得再凶,事后也不会放在心上,还会嘻皮笑脸与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说来,其人稳重尚不及新帝一半。
他是嬉笑怒骂自然于心,诸臣好笑好气之余,拿他也没什么办法,更因敬重德王时常避嫌放权,以身作则为天下先,就是同为内阁成员的御史大夫楚构被他指着鼻子当着阁老团骂了一顿气不过,一退下后也唉声叹气摸摸鼻子认了,万万没有与德王计较的心。
先前问政殿中,德王指着皇帝道要叫王妃来收拾不孝子,不孝子皇帝面色不改,不慌不忙确认过明日大朝要定议之事,就让他们先出来,没想德王更气得狠了,拉着福王叫上这任的宗族族长仁王要去祖庙,要把皇帝从他名下剔出去……
这次,皇帝真真是怒了,叫了身边人去德王府叫宋王妃来,宗族在场的三位王侯忙冲上去劝架,符相等人忙趁乱退了出来。
那真是一片乱,也不知宋王妃来了又如何,出了问政殿,步至前门天下宫时,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双双左右围着符相,侍郎探头朝丞大人拱手请教:“敢问相爷,这次皇爷所怒为何?”
兵部侍郎以莽夫自居,借莽夫之皮经常不耻下问,脸皮之厚肚心之黑,堪当十六阁老前三位,宽厚仁德的符相就是他常请教之人。
兵部侍郎乃新帝一手提拔之人,他背后虽有其家族和外祖家族两门将门作为靠山,但年过三旬被提为手掌实权,入政为阁的兵部侍郎,可谓是一飞冲天,饶是作为宋王妃之兄的户部侍郎宋鸿湛,为之也要逊色一二。
符相就是之前还不明白新帝为何要提拔此人,共事两年下来,也足够充分理解新帝选拔人才的眼光了。
这年轻侍郎为武将出身,三年前最高的官位不过是位于三品的骠骑将军,他十四岁就身在西边沙场镇守边界,其中十年没有回过都城,说来没有在官场浸*淫的时间,但一身老辣油滑、装憨卖傻、翻脸比翻书快的功力毫不逊色官场为官多年的老油子,在内阁当中上窜下跳,不到半年就如鱼得水,猛龙入江,轻松快意得很。
后生可畏,真易让人心生警惕,但符相为相多年,爱才之情不比忠君之情心逊,倒也容得下这位年轻后辈的一些装拙。
侍郎说罢,符相含笑看了这位聪明的后辈一眼。
侍郎一眼就看明白了丞相大人的意思,苦笑着道:“回禀相爷,我之前镇守西北还是个小将,哪有跟皇爷说话的份?我家是他心腹,但那是我伯父,就是我大伯,也就是个听令行事之人,皇爷哪会跟他说家事,您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不是谁都像您跟德王爷那样交情深厚,您就跟我们说说。”兵部尚书小声附和,脸比侍郎还苦。
他比侍郎惨多了,侍郎是圣上家里的人,是德王爷手里的将兵,他家则是武官之中另一派系的,还是私底下对宋王妃颇为不敬不满的那一派的。当日宋王妃逼宫,他就是那位站在前排,拿利矛对着宋王妃咽喉之人。
之前新帝即位,宫里来人宣旨让他进宫受封,他们全家还以为内宫公公带着浩浩荡荡一波人来是来抄他们的家的,吓得家中妇孺被送出去了一大半,接旨的时候家里少了一半人,当时场面尴尬至极,羞得他爹脑袋都钻裤腰裆去了。
误解太深,识解太深啊。
“福王的事,不是我等能插手的,若不,你们当他退位为何?”如若龙位都不要了,还有人管他子肆几何,嫡妻肚子是不是生得出,身边得有几个女人才恰当,那这让位是何苦来哉?
符相轻笑一声,背手摇摇头不急不缓而去,留下兵部两位大人若有所思,相互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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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王妃一进宫,福王在,福王妃也来了。
福王妃之前为太子妃时,产子失了气血,后皇子夭折,她更是郁郁寡欢长年卧病在床,这两年身子好些了,但身上还是难掩病气,不过总算能偶尔出次门,有时候甚至会进宫来。
如这次在府中得了信,知道殿下在宫中为她受了气,便收拾打扮一二,匆匆来了。
福王妃是先后给太子挑的嫡妻,起初与太子有夫妻之情,但也不过是相敬如宾,为生皇子,她先是流产了数次,等到皇子生下来,她将养了一年才下地,孰料身子刚好一些,皇子就没了,御医本道她往后想生产甚难,皇子走了没几天,先后赐的侍妾就到了太子的身边,从那天开始,她就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等死,等着新人换旧人。
却没成想,先后走了,先帝也走了,太子当成了皇帝,又不再是皇帝,她随他搬去了福王府,他日夜与她送汤药寻话家常,身边只有她一人,时日一长,福王妃死去的心就活了过来,渐渐也盼望着那些他与她所说的执汝之手白头偕老的以后来了。
她来了,见到宋王妃,轻声细语与宋王妃道:“待回去了,妾就与王爷执一好生养的良妾,望叔祖奶奶不必为我等小辈担忧。”
宋王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默了片刻,方道:“你来就是与我说这话的?”
福王妃迟疑,方点头。
“不必如此,他为了与一人举案齐眉,连帝位都能不要,膝下无子又如何?”
福王妃轻轻摇头,“妾知叔奶奶乃奇女子也,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妾自知妾育子无能,王爷不怪罪已是我天大的福气,再不珍惜,妾怕这一点,老天爷都要……”
夺去了。
“他不怕,你怕什么?”
福王妃还是摇头。
她明了叔奶奶的意思,可是,花无百日红,等王爷这阵心气过去了,她能得到什么?还不如尽妻子本份,日后好得几分敬重。
“朝廷上下,无一人赞同他,你也要如此?”
宋王妃语气平缓,听不出指责,但福王妃听着,心中纠痛了起来,她擦过脸边眼泪,“妾已自足,不能贪求更多。”
“你自足,他不知足,你是他的妻子,是寄望着他白头偕老希望的妻子,为此他愿意付出让出至尊之位的代价,你这是打算让他的希望成为奢望了?”
“可妾,活不到那个时候啊。”
“活一天,算一天,到你死的那天,就算是他的一生,他敢这样做,也这样做了,你有什么怕的?”宋王妃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有一个人什么都能得到,他却只要一个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好怕的?”
福王妃塌了腰,捂着嘴,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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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王妃在宫里用了晚膳,陪皇帝写了一柱香的字,叫醒了在软榻上打酣的德王,在宫禁之前把人带了回去。
周召康在榻上小歇了一会儿,跟着王妃入了马车,一坐定就把王妃的头揽到肩上,献宝地道:“小五,我睡饱了,换你睡我。”
王妃看他精力充沛的模样哑然,一回到府里就监督他考校小郡主的武艺,小郡主实力与父亲相差甚远,父亲让着,一柱香内也连输了三场,气得小郡主连连跺脚:“您且等着我长大!”
“长大了作甚?”
“打回来呀!”
“等你长大了,父王就老了,到时候你不背我,还打我呀?”周召康上前把不服气的小郡主抱到手里,故作可怜道。
“呀?”小郡主没想到还有这事,思量了一下,小手捧着父亲的脸道:“那我长大归我长大,您能不老吗?”
“不成。”
“唉,”小郡主叹气,“那算了,到时候我背您,不打您了。”
“那我可等着了。”周召康笑着抛起小郡主,又抱回手上,放到王妃身边,跟王妃夸耀:“我们咚咚可是太有良心了。”
小郡主眉开眼笑,从母亲身边爬起来,爬到父亲背上,坐到他肩膀上,“我好有良心好生厉害,到时候背一个您,背一个母妃,到时候把妹妹加背上,我也背得起。”
“这个有点太厉害了,父王且等着。”周召康一个单掌反手,就把肩上的小郡主顺到了怀里,逗得小郡主哈哈大笑,他亦凑近王妃,跟王妃悄声道:“生个妹妹罢,不要臭小子,不喜欢。”
王妃望着他,眉眼间藏着温柔。
趁小郡主没看见,偷亲了他一口。
半年后,宋王妃诞下一子,皇帝来贺,父子俩私下说话,德王满脸喜滋滋,嘴里却口不对心,跟皇帝道:“又一个讨债鬼,要是个小郡主该有多好,我岂不有群芳围绕?”
皇帝作为讨债鬼中的一员,淡道:“王父若是想群芳围绕岂不简单?外边儿乌殃乌殃儿一片大家闺秀等着您。”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