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酒
回去的路上, 陈珍欲言又止的瞧了宁衡半晌, 等快到宁府时, 宁衡才问了出来:“你怎么了?”
这要说不说的, 跟个娘们似的。
陈珍摇头感叹:“我只是觉得, 小舅舅你好像跟往日不同了。”
至少在今年前他见到的宁衡跟如今这个明显要成熟一些的却是不同的, 如果说往常那个他飞扬跋扈、恣意洒脱, 那现在那浑身长满的尖刺就柔和了许多,至少,他在宫中已经许久没听过小舅舅又做了甚坏事儿的话。
小时候他还挺崇拜这个让人闻之色变的小舅舅, 大了些回回听到他又干了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心里有几分激动,也有些旁的想头, 到最后, 悄悄躲在宫中听闻外头的这些闲谈,都成了他的乐趣儿。
宁衡“呲”了一声儿, 带着点讥笑:“有何不同?”
随后, 他脸色又正了正, 颇有些正经的点头, 扶着下颚叹道:“不过你或许说得也对, 你舅舅我近日走路带风,神清气爽的, 估摸着是喜色将近。”
什么喜事儿,肯定是他媳妇对他和颜悦色, 羞羞答答的妇唱夫随呗。
他凸自想得美, 却被陈珍下一句给熄灭了一腔火:“不知道小舅母知道你特意去那苏河上给请了个画师画像,她有何话要说。”
宁衡上阶梯的步子一下顿在了半空中,随后只见他转过了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陈珍片刻,才朝宁全儿给努了努嘴:“全儿,送五殿下回宫去,他尽孝也尽了,该回去给贵妃娘娘和陛下尽孝了。”
这是要封他口啊?
陈珍瞪大了眼:“我昨儿才来!”
宁衡点头:“我知道。”
但随即他又道:“可你也该回去了,你瞧哪个皇子能自由自在的在外头住上几日的?”
也就陈珍备受宠爱了,若非他是小皇子,又是坤帝和贵妃的心头肉,哪能说出宫在外头住就在外头住,当初温皇后嫡子二皇子都没这个殊荣呢,就怕他有个好歹到时候伤了情分,作为皇子要是出了事儿,便是外家也难逃其责。
如今,也就朝上还未谈及立嗣的事儿,若谈了,贵妃娘娘也是不会任由陈珍到处乱跑的。
不过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唬不住陈珍的,只见他气鼓鼓的嘟着嘴:“不回,我不回去。”
小皇子倔,宁全儿哪敢真的请他走?还不是得把目光放到宁衡身上。
陈珍也看了过去,在宁衡看过来时,不甘不愿的说道:“好啦,我保证不说行了吧?”
谁家的小舅舅小气成这样的,苏河楼子里的那些女子们当真是眼瞎得很。
宁衡这才满意,带着他们往里头走:“谁让你每回都喜欢不经意的说上几句大实话。”
“哼!”陈珍一贯争辩不过他,一进了门,就气鼓鼓的朝老夫人的明德堂去了。在宁家,老夫人那可是把他当祖宗一般的供着,若他和宁衡在同一处,那也是越不过陈珍去的。
这份慈爱里到底掺杂了几分利益,其实陈珍看得一清二楚,他更喜欢同小舅舅等接触,只是这会在宁衡这儿吃了瘪,急需要一个人来呵护他。
“爷...”宁全儿看着那远走的背影,询问着。
“不管他,这小子精得很。”宁衡拔腿就朝莺歌院走去。
莺歌院里,绿芽正手舞足蹈、活灵活现的给月桥唱伴俱佳的说着外头的那热闹事儿,说道激动处还啧啧几声:“姑娘是不知道,那女子也太不要脸了点,看她那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个家穷的,却没想做出那样的事儿,最后啊被那妇人给拖走了,我看回去免不了一顿打。”
月桥听得有趣儿,只还是有些疑惑:“这女子虽不堪,不过往日里可不见你如此说一人。”
说起这个,绿芽就一肚子气,鼓着脸道:“奴本不愿如此,不过这回是那厨房的小丫头邀我去的,结果一到地儿,那小丫头便指着那女子说,那模样身形像极了在外头打听姑娘,说您坏话的那人。”
“是吗?”
月桥怔然,正仰着头要问,外头的帘子却突然被打开,宁衡大步跨了进来,脸色有些不悦:“哪个胆子这般大,敢说你坏话了?”
月桥主仆俩都没说话,宁衡又问了一声,不过这次是指着绿芽问的:“你来说,谁骂你主子了?”
绿芽期期艾艾的看了看月桥,又看了看宁衡阴沉的脸色,只得抿了抿唇说道:“就今日外头那跟周家公子撕扯的女子。”
宁衡一听,那脸更是沉的厉害:“她说什么坏话了?”
绿芽不知该如何接口,不过宁衡也不需要她接口就大步迈了出去:“我找她算账去。”原本他还乐得周敬被缠上,最好是被缠着脱不开身弄回后院去,那到时候就热闹了,定然是鸡飞狗跳的。
现在嘛,他决定收回前言,先好生的教训教训那女人一顿。
不过还没走到门口,月桥就叫住了他:“你先站住!”
顿时宁衡就转回了身,不情愿的看着她:“咋了?”
月桥摇头,只道:“算了吧。”
不过就是被说了几句坏话罢了,女人家,有谁不爱碎嘴的?
“不行!”宁衡一听就不干了,义正言辞的说道:“这女人不仅仅贪慕虚荣,爱攀富贵,这嘴上也是个不把门的,编排坏话都编排到你身上了,我不过是教训教训她罢了,让她往后长点记性,莫要背后说人是非而已。”
就像前头那刘家的二少夫人,他不也只是逼着人上门道了歉吗?又不是出手打女人什么的......
月桥道:“她现在也定然受了教训了,未来还不定如何呢,都这样了,你教训她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周家是定然不会纳一个这般在大街上就撒泼攀富贵的女人进门的,哪怕是个妾室。再说,绿芽先前也说了,那女子还有个婆家,只是没过门,这会被婆家人给逮了回去,还能放过她不成?
都成这样了,她何必再去脏了自己的手。
一个人,给他最好的打击,莫过于费尽心机,想得到的得不到,明明触手可及偏偏就如同水中捞月一般,雾里看花。
那人,已是得了个教训。
宁衡听懂了,虽然一口气儿还是没降下去,但脑子是冷静了下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忙又把先前忘记的事儿给办了。
“全儿,把画像给抱过来。”
他刚喊完,外头宁全儿就进了来,把手中一摞画像给放在了屋中的案上,谄媚着溜须拍马的说着宁衡的好话:“少夫人可是不知,为了这一叠画像,少爷今儿可是跑了整整一日,到这会儿还没用膳呢。”
听得月桥好笑不已,余光瞥见窗外的余晖落下,弯弯的柳叶眉不禁一挑,顺着说了句:“那便使人传膳过来吧。”
宁衡大喜过望,对匆匆离去的宁全儿好生的在心里赞扬了一番,抿着唇边的谢意,端着身子在饭桌上坐了下来。
这会,他哪里还记得旁的什么女人、找茬的事儿了?反正下回也是可以去的吗...但跟月桥在一块儿吃饭,这可以头一回,那样有这重要?
宁全儿办事很快,出门没多久就有厨房的人送了饭菜上来,看那分量还是两个人的,桌上摆了慢慢一桌,有那青凤髓、莲心薄荷汤、碧梗粥、金丝酥雀、如意卷、八宝鸭、挂炉山鸡、樱桃酒酿等等,看得月桥直皱眉。
就两个人,哪里吃得下这般多的东西?
“你不是让厨房那边把菜全给搬过来了吧?”她问着一边儿立着的宁全儿。从五皇子昨儿来了后,府上的吃食虽说一下就变好了不少,但就是吃一顿饭食罢了,连那御前的菜色都搬了上来,哪里是好了不少,真真是与往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对这做派,她是不喜的。
宁衡往常是吃惯了这些菜色的,倒没觉得有何不对,反倒是宁全儿眼珠子一转便回道:“少夫人放心,这里都是二三品的菜色,不少大户人家屋里都做的,厨房那头还余了不少点心,等着待会各房主子们垫垫肚子的。”
他摸了摸头,脸上还有些憨厚:“厨房那头说这菜做多了,本是为了孝敬五殿下的,不过今儿殿下虽爷一直在外头,这不便做多了些。”
厨房那头的都是人精,向来是打探清楚了再开始烧饭,怎会多?不过月桥也懒得拆穿,敷衍的点了点头,而宁衡这边也给她勺了樱桃酒酿,捧着递到她跟前儿,笑着道:“尝尝。”
这个时节的天儿,在白日里还带着温暖,到了夜晚,才开始发着凉意,这樱桃是从南弯府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个头大,甜甜的,尤其那色泽,红艳艳的十分喜庆,再配上那雪白的酒酿,装在这白色的玉杯里动人心魄得很。
月桥的目光却从那杯中绽红的圆润饱满的樱桃移到那紧紧捏着被沿的手指,到那含笑的脸,到那眸里的期待小心,心口蓦然被一只手给狠狠捏住一般。
眸中变化莫测,幽深复杂。
半晌,她接过那杯中红梅,一饮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