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季然脚步又是一顿,忍不住眼角抽了抽,一脸惊异的看着老刘。
老刘也不说话,就跟对暗号接头似的,鸡贼兮兮的点了点头。
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季然也不白费唇舌,当即摆手示意老刘不用跟着,自己大步朝后花园走去。从老刘那听了一耳朵,本以为到后花园会看到个嘤嘤嘤哭泣辣眼的美少年,然而却不然,季然转过庑廊,转头便见赵煜一身紫袍华服负手而立,背朝这边站在一簇海棠前,背挺如松,端的是骄矜贵气。
肩膀都没耸颤一下,哭得可伤心了?
季然心里对老刘的话产生了很大的质疑,他走过去一巴掌拍赵煜后背上,然而还没来得及开玩笑,就被对方转过来的脸更霍地吓了一跳。
“你你你……”季然瞪着赵煜红肿的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真哭过了啊?眼睛都肿了,看来是哭得挺伤心的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哭成这样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遇到多伤心难过的事儿了呢?
两人默默对视了好一会儿,季然才收起了惊讶的表情,关心道,“你没事吧?”
赵煜有些尴尬,却还是摇了摇头,转头继续凝望那一簇争奇斗艳的海棠花。
“有酒么?”好半晌,赵煜才平静的问道。
季然点头,“有。”
“有肉么?”说到肉,赵煜还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季然心里打了个突,目光紧紧的盯着赵煜,还是点头,“有。”
“好!”赵煜忽然音量拔高,那陡然展现出来的豪迈,莫名的戳心,“有酒有肉,季大人,陪我喝酒如何?来场烤肉下酒,不醉不归!”
季然看着赵煜,本来想问对方怎么回事,但踟蹰半晌,还是选择了缄默。季然看得出来,赵煜根本不愿多谈,既然他想大醉一场,那自己陪着便是。
“好,我这就去安排,不过烤全羊没有,叫花**。”季然道。
“叫花鸡?”赵煜神色微愣,“那是什么?”
“好吃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季然笑着道,“不过这边不行,咱们去池塘那边。”
赵煜满心纳闷儿,点点头跟上了。
季然所说池塘,不过是花园往前的一口不大的人工池塘,只是说是池塘,里面却没多少水,满池淤泥被耕出了三条埂床状,埂床上也是绿油油的一片,竟是比满池荷莲别有一番景致。
赵煜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但这地儿还是第一次来,看到池塘的模样就愣了,“这池塘……”
“这是稻苗,看这长势,过两天就可以耕田插秧了。”季然道。
耕田插秧?
这分明就是池塘吧,怎么落这家伙手里就成农田了?
赵煜嘴角抽了抽,可实在是心情不好,也没兴致吐槽季然,于是只是兴致缺缺的点了点头。
季然将他的情绪看在眼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这等着,我去让人准备准备一会儿就过来。”
“你去吧,我到那边坐坐。”赵煜点点头,伸手一指不远的石桌。
季然又拍了拍赵煜的胳膊,这才转身走了。
做叫花鸡比烤全羊简单多了,季然只是让人杀了只鸡,肚腹掏空给囫囵塞了一肚子的配菜,又抱了捆柴火,带上佐料和酒就回到了池塘边。之后一应事宜也没让人搭手,自己亲力亲为又是挖泥裹鸡又是挖坑生火。
赵煜原本坐在石桌那发呆,连季然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直到听到柴火燃烧的哔啵声,这才拉回了飘忽的神思,起身走到季然面前蹲了下来。
“鸡呢?”赵煜看了一圈儿,疑惑的问。
“火堆里埋着呢。”季然想起当初刚到陆家的时候烤鸡的经历,有些怀念道,“家里没有菌菇,不然咱们还可以往鸡肚子里塞点,那样味道更鲜美,不过就是这样我往里边塞的东西也不少,胡萝卜丝儿,青豆,胡豆,酱茄腊肉丁,味道应该也差不多哪儿去。”
季然说完就偏头看赵煜的反应,这要是以往,对方听到这早就眼睛发光口水吞咽了,今天却跟没听见似的,眼神放空的盯着火堆,不知道又神游到几重天去了。
季然叹了口气,直接拧了酒坛启封,然后递给赵煜,“喝么?”
赵煜愣怔的看了季然一会儿,二话不说,抓过酒坛仰头就开灌,咕咚咕咚洒得前襟都湿了大片,这才放下酒坛抬起手背一抹嘴巴,“我……要走了。”
“嗯?”季然本来担忧的盯着酒坛,闻言不禁抬眼看着赵煜,“去哪?”
“参军。”赵煜嗤笑一声,“此去边关,不知何时能还,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这样一起痛快畅饮,所以,今儿个咱俩必须喝个痛快,来,喝!”说着扣着坛口往季然面前一送。
季然接了过去,也仰头喝了一大口,这才问道,“参军?怎么这么突然?去哪儿参军呢?”
“婺城关。”赵煜抓过酒坛又喝了一口,这次倒是没灌得那么猛了,“明日就走。”
季然给惊了一跳,“明日?怎么这么仓促?”
赵煜低低的笑了一声,脸色却比哭还难看,“下月初八,白相大婚。”赵煜低眼凝视手中酒坛许久,“咫尺天涯,总好过相对无望,我赵煜一世骄傲,就算要断了这份念想,也合该是我先转身。”
季然闻言,拨弄火堆的动作蓦地就顿住了,满脸警察的扭头看着赵煜,“白相大婚?”
“是啊。”赵煜仰头继续灌酒,“大婚。”
季然:“……”
第126章 好好珍重
赵煜这天在季然这里喝了个酩酊大醉,一双漂亮的勾魂眼红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可他却始终笑呵呵的没有伤心痛哭。季然看得揪心极了,本来想让人扶他去客厢休息的,却被对方态度坚定的拒绝了,左脚绊右脚,就那么摇摇晃晃的离开了,挥开了所有意图上前搀扶的人。
季然一直将赵煜送出家门,见他上了马车,这才放心回转家门。本来是想将对方参军一事偷偷告诉白沐颜的,可是斟酌一番还是打消了念头,竟管很不忍心看赵煜这样,但感情之事,非旁人能随便插手的,稍有不慎,没准儿就好心办了错事儿。
可是白沐颜成婚……
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风声没有?
该不会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吧?
季然心里琢磨着,叹息着摇了摇头,还是在陆臻从宫里回来,才总算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什么?皇上赐婚?”听完陆臻从宫里带回来的消息,季然无语了半晌才找回声音,“他这媒人做上瘾了,都不问人意愿就乱点鸳鸯谱啊?这……白相什么反应,同意娶那什么郡主了?”想到赵煜痛苦的样子,季然就觉得这皇帝简直就是棒打鸳鸯的西王母,媒人做的也太不靠谱了!
“子怡郡主,魏王嫡女。”陆臻道。
“我管他紫衣白衣!”激动完又叹口气,“算了,皇上赐婚,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咱们在这着急也没用,如此一来,赵煜离开,反倒是好事。”
陆臻一掌罩顶盖在季然头上,跟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赵煜走不了。”
“嗯?”季然闻言一愣,“为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沐颜要是那么容易任人摆布,就不会拖到现在。”陆臻手滑到季然肩膀,“别人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季然点点头,想了想又疑惑道,“一个王爷,一个宰相,这两家结姻亲,皇上不忌惮,反而赐婚?”
“魏王,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异姓王,而且这婚,也不是皇上要赐的。”陆臻摇了摇头,拉着季然在桌前坐下,翻杯子为他斟茶倒水,“说了这么半天,喝点水润润喉吧。”
季然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不是皇上主张,那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白家老爷子自己求的呗。”陆臻意味不明的嗤了一声,“这子怡郡主虽是嫡出,却天生双目失明,魏王长子又早就夭折,家里妻妾成群,除了一个八岁庶女,一无所出,顶着个王爵有什么用,连个世袭继承人都没有,如此人家,皇上有什么好忌惮的,这白老爷子自己求着,皇上不过顺水推舟,卖个顺水人情罢了。”
季然端着水杯半晌,动作缓慢的放了回去,“白相这爹,够坑的啊。”
陆臻也摇头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季然秒懂,无非就是后宅那点二三事儿,这白沐颜贵为一家之主一国之相,居然也摆脱不了后宅算计,这古代豪门,果然不是一二般的复杂啊!就是不知道,这白沐颜会怎么解开这困局了。
不过既然是误会……
季然有点犹豫,“赵煜参军一事,你说,咱们要不要告诉白沐颜,这人明日一走,白沐颜再折腾也白搭啊?”
陆臻但笑不语。
“什么意思?”季然被他笑得好不纳闷儿。
“用不着咱们。”陆臻道,“就白沐颜跟赵家的交情,瞒不过他的。”
季然起先还纳闷儿,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身为一国宰相,不说赵家,恐怕放眼京城权贵,就没有多少**是能瞒得过对方眼睛的。若没有过人信息网以及城府手段,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位置,且还是在家里有人拖后腿的情况下。
想清楚这一点,季然也就不操那份闲心,彻底把这事儿给放下了。竟管如此,翌日一早,他还是跟陆臻一起早早去了定北侯府,原因无他,这是之前喝酒的时候,跟赵煜约定好的,既然已经约好,不管人走不走得成,这一趟都要去的。
马车在定北侯府门外停下了,两人也没上门叨扰的意思,就坐在马车上等着。
两人并没有等多久,天边方露出鱼肚白,定北侯府紧闭的朱漆大门就吱嘎打开了,便见赵煜肩挎包袱,牵着匹马儿走出门来。
季然一直注意着大门的方向,所以一见赵煜出来,他便率先钻出马车跳了下去,冲对方挥了挥手。而陆臻,也紧随其后跳下马车,站在季然身边。
赵煜看到他们就笑了,挥了挥手,便牵着马儿朝他们走了过去。
“还真来啦?”赵煜笑得很好看,只是难掩眼底深处的晦暗落寞,都说一醉解千愁,奇怪的是他昨天都喝吐了,记忆却一点没断片,所以对于在这里看到季然他们,除了感动并不意外,上前抱了抱季然,他道,“别了兄弟,此间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聚,不过,我会想你们的。”
赵煜从小就骄横跋扈天不怕地不怕,鲜少有如此感慨的时候,这离别愁绪的情绪令他颇是不自在,擂了季然肩膀一拳,就把人松开了。
“真走啊?”季然下意识的跟陆臻对视了一眼,白相没有把人拦住,对陆臻之前说的那些,他有点吃不准了。
“嗯。”赵煜笑着摸了摸马头,马儿被摸得一个喷鼻后他笑了一声,拉着缰绳蹬着马镫翻身上马,“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本世子最烦多愁善感了,就到这儿吧,别送了……”
“别别别!”季然忙道,“我们这出都出来了,还是再送送你吧。”
“你这人……可真麻烦。”赵煜嘴上嫌弃着,笑容却僵硬了两分,叹了口气,终究没有不管不顾打马离开。
季然跟陆臻相继回到马车,车夫甩鞭驱马,车轮轱辘,与高骑马背的赵煜并驾齐驱着,沉默的向着城门而去。
就这么一路走去,季然打着帘子往外瞅,心里直犯愁。
“你不是说白沐颜会得到消息吗?可照这个情况,不像啊,这要出了城门,再想挽回可就来不及了。”季然越想越觉得没谱,转头对陆臻道,“要不臻哥,你腿脚快,辛苦一点跑一趟相府吧?”
倒不是季然非得多管闲事,实在是……看赵煜这示意落魄的样子不落忍。
陆臻却依旧摇头,“这事儿咱们就别插手了。”见季然眉头皱起,忙将人给拉到怀里,“这两人纠纠缠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催发催发,未必不是好事。”
季然斜眼瞥着陆臻,“昨天说白沐颜一定会知道,今天又说这样是好事,我说臻哥,你这能靠点谱不?”
陆臻不跟他吵,只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
季然没辙,干脆从陆臻怀里退出来,闷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撩起帘子朝外边孑然落寞的赵煜看去。
陆臻道,“我们这样的,毕竟是特殊情况,实际上虽然男风盛行,但真正男人跟男人成亲的却没有,就算穷苦人家两个男人生活所迫结契兄弟,那也只是低调的搬一起过日子,他们两个大男人要在一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定北侯夫妇宠儿无度不予计较,可白家却未必,算计不算计另说,决计是不会眼看着一家主子和个男人在一起败坏门风而不管不问的,白老爷子力求皇上给白沐颜赐婚,算计是其一,其二便是以此绝了白沐颜那点念想。”
季然听得心有戚戚焉,是啊,不说古代,就是现代,腐向大同的情况下,大多家庭不也接受不了么?哎,看来这两人是有得磋磨了。
想到此处,季然不禁深感庆幸,庆幸一来就遇到了陆臻,不然就自己这性向,在这封建重礼的古代,估计也就是个孤独终老的命。
再怎么放慢速度,终究有到终点的时候。平日里去一趟城门口觉得老半天的距离,今儿慢悠悠却好像一眨巴眼功夫就到了眼前。
城门已经开了,陆陆续续有行人进进出出。
赵煜在距离城门尚有一段距离时勒马停了下来。
他这一停下,季然他们的马车便也在车夫的一声吆喝里停了下来,在赵煜翻身跳下马背的同时,季然跟陆臻就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两人下了马车,跟赵煜面对面站着,一时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