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緣

  純然的黑,意識渙散,頓失知覺。
  彷若停留一炷香,爾後,魂魄再度湧進官感,身子是痛入骨髓,剎那,睜開眼皮,一時困惑於自己身在何處。
  四周雜亂,壁縫生草,神像斑駁,這不是五歲那年住過的小廟?驚愕之餘,蕭傲藍還覺身上壓著軟沉的重物。
  低頭一看,竟是妹妹捲縮在自己懷中,臉色蒼白如紙。
  〝傲…傲青?〞她抖著小手,指尖輕碰觸那冰涼的臉頰,同時發現自己能吐出微細的聲量。
  吃力地抬眸,蕭傲青喘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顫著唇,說〝姐姐…我好累……想睡了……〞
  〝青兒別睡,陪姐姐說說話。〞蕭傲藍哄著,縱使不明為何回到此景,也大約知道此時是逃出蕭府的那晚。夜黑人睡,姑且不說身無盤纏,即便上街找醫館,也無大夫看病,只能再撐些時辰等到天亮。
  〝青兒,今晚咱們不睡,看外頭的星星。〞蕭傲藍的雙手不停搓著妹妹的手臂,期望能夠驅走她肌膚上的寒意。
  一天星斗,亮光閃爍。
  蕭傲青深知死亡將近,緊緊摟著姐姐,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但硬是被她給吞下,最後一次跟姐姐看星星。
  不哭,不哭的。
  〝姐姐,長大後的哪天……我想跟妳一起穿古香緞。〞她揚著甜笑,眼裡帶著似夢如幻的霧光。
  古香緞,她們曾在重要節日蕭府宴請賓客時,見過繼母穿過。說來可笑,以她們的身分並非穿不起,但親爹從沒讓繡娘踏進臥房,身上穿的都是一般粗布。
  輕揉著妹妹的髮頂,蕭傲藍點點頭道〝好…等哪天姐姐賺夠錢,就給妳訂做。〞
  蕭傲青蹭著溫暖的胸,她的親姐姐啊,真真對她好,可惜她無法撐到那時,望著遠方的星辰〝姐姐…青兒以後會成為……最閃亮的那顆星星…這樣妳就會一眼找到我……我會一直陪著妳……〞
  眼眸已然被淚水模糊,蕭傲藍貼著妹妹的臉頰,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姐…姐……妳可要…記得……〞小小的身軀縮偎在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懷中,生命雖短,可蕭傲青從不覺得苦,因為有個堅強的姐姐陪伴。
  〝嗯……絕不忘青兒……〞蕭傲藍將妹妹環得更緊,但越發感到對方的身子漸冷下來,淚如珍珠般斷了線,掉落,在衣裳上留下一道道暗點,心如刀割。
  得到承諾,蕭傲青放下心,輕輕地訴著〝姐姐……青兒…真的累了……晚安…〞
  抱著冰冷的軀體,蕭傲藍痛聲飲泣,身子抖得如風中落葉般,將幾十年來的酸哭一次宣洩得夠。
  天邊泛白,初曦斜射,冷霧盡散。
  抬手抹了抹淚臉,她撫過那張與她同無樣的臉孔,此時純真圓眸閉合,再也睜不開,〝晚安……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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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傷衝擊過後,蕭傲藍靜下心細想。
  喉嚨疼著,如烈火延燒不曾停歇,感知過於強烈,讓她明白這不是個夢。
  由湖邊逼死,至鬼門關前走一遭,再回到正元三十三年。
  重生?!
  是了。否則她怎會身材矮小,怎會重遇上青兒呢。
  許是上蒼認為她不該進入六道輪迴,給了她機會再重當一次蕭傲藍。
  上世,活得落魄,沿街乞討,餓上數日是家常便飯,流浪過大景國大小不等之地,原以為杜氏已放過她,卻仍在荳蔻年華難逃一死。
  這世,不願再當傻子,矇蔽雙眼,純然認為全天下人皆仁人懷抱,等著杜氏對她伸出魔爪,坐以待斃。
  揹起妹妹的屍體,蕭傲藍步至大街,挨家挨戶打擾。
  已經過十來多戶,她望著門口黑底金字匾額上提著倪府,微微勾起唇角,那是親娘的姓氏呢。
  〝小姑娘,有何事?〞小廝皺著眉頭,眼底帶著不屑的情緒,心中估計又是來騙吃騙喝,這幾日遇上不少這樣的人。
  蕭傲藍行乞多年,察言觀色,自然是懂得,擺著楚楚可憐樣,道〝這位大爺行行好,能夠幫忙引見貴府老爺麼?〞
  〝去去,別站在門口礙眼。〞說罷,小廝正想轉身,卻瞥見不遠處馬車駛來,連忙將蕭傲藍推向一邊,她沒料到此舉,小小的身子揹著屍體,重心不穩,往後栽坐在地上,惹得她怒瞪對方。
  這景象剛好被在馬車上頭的倪政鈞給見著,下車第一件事就將小姑娘給扶起,還順帶斥責小廝。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這番惡狀,給人瞧見,還以為倪府仗勢欺人。〞倪政鈞口氣威嚴,但在面對蕭傲藍時卻面容和藹。
  蕭傲藍既知對方是倪府主人,連忙下跪,磕頭求著〝小的欲賣身葬妹,求求大爺收留,小的做牛做馬都成。〞
  倪政鈞頗訝異地看著眼前髒兮兮,長髮糾結凌亂的小姑娘,這麼小就出來賣身葬妹,實在可憐,雖說她言語盡顯卑微,但那雙大眼卻無懼,直挺著背脊,她的尊嚴不容踐踏。
  至於,那粗啞聲微的嗓子是怎麼回事?
  〝起來吧,妳叫什麼名字?〞倪政鈞瞄了眼攤在地上的屍體,二個一模一樣的面容,雙生子!?
  傳聞雙生子其中一人為惡魔寄胎,莫怪,這般稚齡卻流落街頭,嗓子應該也是其原因而壞了吧……
  咬咬唇瓣,小姑娘回答〝倪…倪傲藍……〞
  捨棄父姓,只因親爹從不曾給予父愛,娘一手拉拔她長大。
  不冠父姓,只因親爹不配她敬重,且顧忌到杜氏尋人。
  她不是故意要跟大爺逢迎而改姓,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緣份。
  〝咦?妳也姓倪?爹娘是哪裡人?〞
  〝小的…...沒爹…我娘姓倪……是陌水人…〞女孩說的吞吞吐吐,卻被倪政鈞誤解成是嗓子疼而說得吃力。
  倪政鈞揚著溫雅的笑容,〝進來吧。〞,轉頭交待小廝將屍體搬入,接著大手牽起那只汙黑小手走進府中。
  她抬眸望著高大的身影,眼緩緩地發熱。
  爹爹的手是不是也這像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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