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意思

  一夜急雨,天明时才停,二月末的京城添了几分寒意,大青石板路湿滑,不少人出门的时候鞋子缠了草绳,免得摔倒,饶是如此,天光放亮的时候,城门里外也挤满了等着进城的人。手机端 br>
  足足三层铠甲官兵护卫着的马车疾驰向城门,没有丝毫停下放慢的意思,路边的民众车马惊慌躲避,城门前的甲兵并没有恼怒呵斥,而是飞快的打开了城门。
  这队人马远去,城门前的混乱渐渐平息。
  “这是谁家的仪仗,堪王侯啊,但没有标识啊。”
  “那是宋元宋大人的,他才不会用标识,唯恐被仇人认出来。”
  “我的天这样的阵仗还怕别人认不出来?”
  “不过不是说宋元不出门吗?”
  低低的议论很快被官差的呵斥打断,民众们重新拥挤向前等候进城......进出查的很严,因为最近京城凶徒太多。
  “宋元的妻子病的很重。”老仆低声说道,“段山这边出事也不能不管,所以才不顾危险来回奔波。”
  青霞先生看着前方消失在大路的人马,道:“那段山的事是解决的差不多了吧。”如此才能抽空离开。
  老仆道:“朝廷说了让有冤告冤后,刑部那边告状的堵住门了,都忙着这件事呢,宋大人便能忙里偷个闲。”这种事再忙也不能跟追查段山凶手相,轻重不同。
  他说着话将名帖拿出来递给守门卫。
  一个门卫接过看了眼,态度和蔼几分。
  “林大人请。”他道,示意核查的让路。
  青霞先生对守城卫点点头,带着老仆向外款步而去,身前身后民众们继续排队核查进去,大路提篮挑担牵牛赶羊的混杂,其有一双视线若有若无的盯着前方的一主一仆。
  .....
  .....
  宋元踏入屋内,宋婴刚喂完宋夫人药,宋虎子倒没有睡,坐在地搓泥巴玩。
  “你娘昨晚怎么样?”宋元问道,又皱眉看宋虎子,“要玩泥去外边玩。”
  宋婴将药碗递给丫头,道:“外边屋子里都一样,不过是多收拾两遍的事,娘昨晚睡得很好。”
  宋元低头看去,宋夫人昏昏睡着,他伸手掖了掖被角。
  宋婴放下药碗在那边蹲下哄着宋虎子喝了几口水,裙子衣袖便被抹了一片片的泥水,她并不在意起身,再看坐在床边的宋元已经靠着床柱歪着头睡着了。
  宋婴从床拿起薄被给他披。
  宋元惊醒。
  “爹又是一夜没睡吗?”宋婴道,“你去睡会儿吧,这里有我,你不用担心。”
  宋元伸手揉了揉脸,道:“我没事,我一会儿回城到衙门里睡好。”看宋婴,女孩子眼亦是红丝遍布,“倒是你啊,要休息好。”
  宋婴笑着点头应声是。
  “段山遇害,爹是不是很为难了?”她又问道。
  宋元道:“的确是太突然了太意外了,措手不及啊。”眉头紧皱。
  宋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事来解决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宋元想了想又一笑:“还真是,他死了,事情也不是没法解决。”
  丫头前捧来茶汤,宋婴接过递给宋元,丫头便低头退了出去,宋元有时候会跟女儿说朝堂的事,退到门外听内里言谈继续。
  “....不过这事不能说啊。”
  “...不能说不说。”
  夹杂着宋虎子没有意义的叫声,泥巴摔打在地,宋婴又去劝慰的絮叨,门关隔绝了这一切。
  一场春雨后雨水多了起来,雨水冲刷下京城变得鲜嫩起来,柳枝最先抽芽,又似乎一眨眼满城都绿意摇曳,春天到了。
  山西路的春天来得京城要晚一些,坐在明亮厅内,看着窗外摇曳的半黄半绿的枝叶,山西路提学官黄简笑了,转身看着室内诸官。
  “三月十八是放榜的好日子。”他道,“今次我山西路举人名额有一百三十二人,如今过了初选的有一百九十人,大家将最终人选取出来吧。”
  在座的十几个考官都含笑应声是,辛苦将近一个月的乡试总算是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这最后要黜落的可不好选啊。”
  “是啊都是好章啊。”
  话虽然这样说,到了午后朱卷还是很快定论了下来,交由主考和副主考再确定名次,确定完这一切到了第二日,也到了拆封写榜的时候,贡院封门,各路官员到场,门外有官兵巡逻把守。
  随着黄提学一声令下,拆号唱名写榜。
  在一片紧张气氛,一百三十二人的卷子拆完登录,翻看着名单,黄提学神情有些惊讶:“咿这些人...”
  副主考闻言有些紧张,道:“可有什么问题?”
  科举关系学子们一生,因此重之又重,且极其容易闹事,往年也罢了,今年可不敢大意,毕竟先前县试有考官被要了命的。
  黄提学笑道:“不要紧张,我是说这二十三人竟然都是长安府的生员,长安府此次高的人数是前所未有啊,李光远治下有方,当嘉奖。”
  有考官笑道:“青霞先生教学果然厉害,在长安府三年时光竟然这么多高。”
  众人再次传阅名单,赞叹声声,又有人咿了声。
  “这里有十人都是知知堂的学生。”他道。
  这话让在座的人愣了下,知知堂是哪个学堂?
  “你们忘了吗?干掉廖承的那个知知堂啊。”那人意味深长道。
  廖承这个名字立刻让在座的都想起来了,去年长安府差点闹了民乱,一群学生静坐抗议朝廷命官廖承段山滥抓无辜,事后虽然没有明说,但官府查出的最初便是一群结社名为知知堂的学生们闹起来的。
  “听说知知堂结社是为了读书,那个叫薛青的还写了诗,天子重英豪,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黄提学笑着念道,看着这十人的名字,“不错,还真是读书的。”
  在座的一个道学官员,当时经手过长安府案卷详细查办的有关知知堂的信息,惊讶又感叹,点头道:“知知堂名册有二十三人,此次有十人举,将近一半,委实厉害。”
  廖承是太监,段山酷吏且已经死了,在座的官们自然不屑不惧,人虽然相轻,但对外还是当自己人看的,另外这些考生是他们山西路的,也是他们的门生,师生名分终生不变,了进士便会进官场,师生关系受益良多,于是在座的诸人赞声不绝。
  黄提学更是红光满面,扬手道:“放榜吧。”
  ......
  ......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锣鼓声持续一天了还没有散去。
  绿萝窗前的少年垂手而立也似乎有一天了,直到一只手拍他的肩头,少年才恍然察觉回头,暮色霞光面瘦眼亮。
  “哥,你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柳五儿问道。
  柳春阳看着她没回答。
  “你是不是嫉妒那些举的人啊?不要这样,你也是举人老爷呢。”柳五儿接着道,说了些话安慰。
  柳春阳不发一言,直到一个小厮蹬蹬跑进来。
  “少爷,莲塘少爷给你的书。”他摇着手里一卷书道。
  “什么书啊?是不是春宫。”柳五儿道,伸手,“小可给我看看。”
  那边柳春阳伸手在耳朵里拿出两团棉花,道:“什么?”
  柳五儿愕然:“哥,你堵着耳朵呢?”又恼怒,自己先前的话白说了,“你堵着耳朵干什么?堵着耳朵,外边的那些道贺也绝不了。”
  柳春阳道:“我背书呢。”伸手。
  小可忙将手里的书卷递给他,再次道:“莲塘少爷还你的。”
  柳春阳握着书卷嗯了声随手扔在几案,柳五儿拿过翻了翻见是很常见的庸大学释义,便扔了回去,道:“你什么时候去京城啊?总在家躲着有什么意思啊?”
  柳春阳道:“现在会试还没到,我去京城有什么意思。”
  柳五儿道:“哥,你跟我装傻呢,去京城当然是见薛青了。”
  柳春阳道:“我是我,他是他,我为他去京城有什么意思。”
  柳五儿恼怒道:“哥,你现在厉害了,顶着一次祖父,你事事都这么犟嘴了。”
  柳春阳摆手:“出去玩去,不要影响我读书,否则去京城没有意思了。”
  柳五儿虽然不悦但也知道事关重大,又叮嘱道:“那你记得给薛青多写信,他功课好,又在京城国子监,你可请教他啊。”
  柳春阳不置可否,看着柳五儿和小可走了出去,依旧转身在窗边,口喃喃片刻之后伸手将桌子的书卷拿起,低头将书封面轻轻搓了搓,其便裂开一道缝,少年修长的手指从捏出一张薄纸,其蝇头小字遍布。
  柳春阳仔细的扫过,看到一行时目光停顿,伸手抚。
  “...其时他未在,去往蒋显等人所在,又国子监康岱道途曾茅厕,片刻便归...”
  片刻便归?
  “对于妖怪来说,片刻也足够做很多事了。”柳春阳喃喃,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将这薄纸一目扫完,随手放进了窗台的香炉里,青烟袅袅化为灰烬,倚窗对外扬声,“小可。”
  在院子里和两个小丫头玩的小可忙应声是。
  “收拾行礼,我们准备进京了。”柳春阳道。
  ......
  ......
  “他们要进京了?”
  薛青问道,难掩欢喜,站到裴焉子桌前伸手。
  “给我看看。”
  裴焉子将手里的薄纸递给他,薛青接过又笑了:“这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怎么非要用书来传递。”视线落在裴焉子桌的一本书卷,很普通的经书释义,市面到处可见,唯一和市面区别的是书封下一个小印,那是一个小篆知字,与其说像字,不如说更像一个小图案。
  裴焉子道:“以备不能见人的用。”
  薛青再次笑,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看手里的薄纸,张莲塘写来的,说的很简单几人举分别多少名次以及大约三月底到达京城。
  真快啊。
  “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到时候都住知知堂那边会不会挤?”薛青道。
  裴焉子道:“楚明辉安排好了,不住在一起,我们是结社,但不要结党。”
  结社是少年们玩乐之举,结党的话不一样了,尤其是他们这些要科举的学生们,尚未入仕自成一党,可是不讨人喜欢啊,也不便于大家再有更多的交际,会被人提防,毕竟出身家族将来官职官都可能不同.......不结党其实是为了结党,薛青默然一刻,笑了笑,这些少年也不再是少年了,世事洞明啊。
  “我最近很少去知知堂,他们书读的怎么样?”她在裴焉子对面坐下问道,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裴焉子打开一卷书道:“那样,反正今年科举也不了。”
  “他们是为了以后啊,你不要瞧不起人啊,眼界放远一点吧焉子少爷。”
  “我眼界放一辈子,张双桐也考不。”
  屋子里响起笑声,在门外无聊的扯着嫩枝编帽子的书童踮脚透过窗户看过来,圆窗对着几案,可以看到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坐着,那薛青还手拄着手盯着少爷.....书童轻叹一口气,少爷长的好看也是麻烦啊。
  而此时的陈盛书房里也响起笑声,大人们的笑声沉厚含蓄。
  “如此我们先告辞了。”
  “相爷放心,会试非同小可,我们定然办好。”
  屋团坐的人都起身,有七个男人告退向外而去,青霞先生康岱等五人还留在原地,作为主考国子监的祭酒等等会试要员另有详情要说也很正常。
  这些人离开,屋子里安静一刻。
  “段山的事,怎么样了?”青霞先生开口道,“最近也没听说起。”
  康岱道:“没事了,现在刑部依旧在接告段山的案子,还是王相爷发话才稍微平息。”又嘿嘿一笑,“秦潭公拿秦州路经略安抚使换来的。”
  青霞先生看向陈盛,陈盛点点头,道:“段山一死,追查凶手没有了意义,意义只在于秦党与其他人搏利。”
  青霞先生道:“那好,五蠹军真要被抓到,怕会牵连她。”
  康岱道:“多虑了,不会牵连到,说了她与我们在一起,根本没有证据。”
  青霞先生看他道:“不是牵连她,她是被五蠹军带大的,五蠹军的人出事,她不会不管。”
  康岱还要说什么,一个蓝袍男人打断道:“林大人说得对,这件事虽然看似过去了,但我们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旁边红袍男人与另一人亦是点头赞同。
  陈盛道:“大家心里有数好。”又道,“且不管秦公那边是真揭过去还是私下暗查,我们以不变应万变,接下来我们要做好会试,那时候轮到我们动手了。”
  在座的人都齐声应是。
  “林大人你先去吧。”陈盛道,“王相爷那边你要多走动。”
  在外看来,青霞先生是王烈阳的人,青霞先生应声是起身离去了。
  屋内再次安静一刻,康岱刚要说话,陈盛道:“今后你们与青霞先生来往暂停。”
  康岱等四人一怔。
  陈盛道:“段山临死指认了青霞先生,秦党已经盯了他了。”
  康岱四人悚然。
  怎么会!那适才陈盛怎么没有告诉青霞先生,好做防范。
  “不可防范。”陈盛道,视线扫过几人,“所以不能说。”
  .....
  .....
  (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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