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因为什么样的情感,而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来。
好在,听完雁回前头的一番话后她也算是稍稍明白了他和陆骏的旧事。
原来陆骏的父亲是安和县有名的盐商,一共有九房妻妾,陆骏是这个大家族中极其不起眼的六房小儿。
雁回则是陆骏家雇来的武夫的孩子。
他们二人小时候就相识了,一个男生女相招人耻笑,一个冷面冷心不受待见。两个被孤立的人,机缘巧合下竟然惺惺相惜拥有了很是深厚的交情。
要说他们是朋友,是知己,不如说是一种能够彼此给予对方依靠的,相依为命的存在。因着如此这般,接着十几年下来,雁回更是对陆骏产生了不一般的爱慕情愫。
在陆家老爷过世之后,陆骏在那偌大的家族中更是受尽排挤。原本他的母亲还仗着年轻可以在老爷身上为陆骏讨得一些好处,但老爷死后,直接被其他几房挤兑得不成样子。
于是陆骏干脆带着雁回出走到延川谋求生计,二人赁了一间简陋的房子便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为了未来共同打拼,本以为就此可以过上风平浪静循规蹈矩的生活。不想雁回可以依靠他的武艺出去卖艺养活自己,而陆骏却因为自小养成的矜娇性子,和不擅于人沟通的天性,难以寻求谋生。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二人只能依靠雁回辛苦卖艺来的银两度日。
陆骏自然是不愿这样,于是他为了谋事便不得不挺身进入很多风月场所,终日难以着家。
久而久之竟然令雁回误会陆骏流连于烟花之地而冷落自己。
面对多年来唯一深深依赖的人逐渐远去这个事实,雁回原本对陆骏多年来养成的有些畸形的占有欲更是无处安放。于是他便对觊觎过陆骏的女子都产生了深深的嫉恨之心,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
……
昭娇知道真相之后不免有些唏嘘,未料到陆骏和雁回竟然有这样的前缘往事。也未料到雁回和陆骏也都是这般的命苦之人。
她还终于知道了一件事情,原来那日在大街上跟踪她的人,就是这个雁回。
原来那日她和陆骏在酒楼相约之后,陆骏回去就同雁回说了此事,于是雁回才知晓了她诓骗陆骏的那些话。什么她是定远候府古总管的女儿啊,她叫古覃熙啊之类的云云。
之后知道到她又与陆骏在来财客栈相约,更是对她直接起了杀心。于是雁回就偷偷跟踪昭娇想要肆机将她了解,还好沐钦泽有给昭娇安排了一个暗卫,雁回才暂时没有得手。
一直到那日他们吵架,昭娇抱着陆骏的胡琴跑出侯府,赶走了暗卫,才正好就遇上了正在为陆骏四处奔走的雁回。
不过这都是后话。
她这厢脑内正捋着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微微皱着眉头一副很是认真的模样。
沐钦泽却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顽固,整天小脑袋瓜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有些担心地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嘱咐道“若是不想听,就同我说”
“嗯”她点点头。
……
“你交代的都很清楚,看来你已知罪了”此时何知府捋了捋胡子,似乎对雁回这样的犯人颇为满意,虽然他作恶多端,但是审问起来至少比陆骏那种有些言语沟通障碍的人好上千万倍,
于是他最后很有兴致地问道“我有一个案外的问题想要问你,不知你可否愿意相告。”
“尽管问吧,我要死了,保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魅惑一笑,唇红齿白,妖艳的和罂粟花一般。
李师爷暗中揉了揉鼻梁,扶额暗道,这最近来衙门的都是一群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你说你是安和县,陆老爷家里武夫的儿子,那为何你会起这么个名字?”何知府问。
显然雁回这般文雅富有诗意的名字,并不是这样身份的人家会取得的。
只听雁回又是尖声一笑“我本叫徐冬,我娘她生完我身子就坏了,我又是个人见人骂的假阉货。我爹不待见我们,日日和县上的寡妇们在外苟合,一年到头也不沾家。呵呵,我娘那傻子就求了县里的教书先生给我改名雁回。她说改了这名字就能让我爹时常回来看上我们娘俩一眼,结果到她死我爹也没回,你说她傻不傻?”
雁回雁回,大雁南回。有归的含义。
他说着这么难过的事,笑得却是那么开心。就连一旁的衙役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也是巧,我原以为只有我爹那人才会这般,想不到来到你们延川城里,遇见的帝姬也是,把我陆郎的魂儿都勾了去……”
“住嘴!”李师爷在堂上一声暴喝“问你话你就好好答,竟敢污蔑帝姬名讳!信不信我将你的嘴巴缝上!”
“陆郎,你说是不是啊”他却仿佛李师爷压根不存在一般,只是妖娆地朝陆骏抛去一个似引诱似嘲讽的眼神。
陆骏跪在一边,低着头没有说话,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仿佛这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了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闻言昭娇的身子有了轻微的颤动,沐钦泽微微虚揽住她“他一个将死之人,还出口这般恶言,想来必定是心苦难堪。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么,世间流言蜚语,不用一一放在心上。”
昭娇摇摇头,道“可是陆骏对我也并无……”她觉得陆骏压根就不喜欢自己啊。
“我知晓的,你说的很对,陆骏这么看确实颇有几分像恒君”他温和笑笑,似乎是在宽慰她,似乎又不赞同她后面的说法。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吃醋么?
她一下子捉弄不透他,还想说什么,却见那雁回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叫起来“你为何不看我,为何不叫我了呢?我就要死了,你之前分明都愿意替我顶罪,现在为何又这样?你将我从安和县带出来的时候,就说不会抛下我,现在怎么看我一眼也不肯?你难道和我爹一样?!,也是这般无情无义三心二意的人吗?”
“快把他拖下去!”接着是李师爷的声音“他疯了。”
“我好恨你啊,陆骏!”雁回被衙役拖拉着下堂,挣扎间又是一声尖叫。“我好恨你!”
昭娇还没来得及了解到底方才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雁回穿着白色囚衣的身影突然挣脱了身边的衙役,直直朝那堂侧的梁柱撞去。
接着发出巨大的撞击声,他的身子好像烂泥一般靠着那根梁柱缓缓滑落。
有殷红色的液体滴在地上。
雁回死了。
……
这突发状况整的全场皆惊,鸦雀无声一阵后,乱成一团。
沐钦泽则第一时间就伸出手将昭娇护在怀里,捂住了她的双眼。
她方才真是被吓到,那明晃晃的红色血液那么鲜艳地撒在地上。她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情景,整个个人都有些呆滞。
此时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好像是有人上来把雁回拖下去了。
然后便是什么也没有,只感受他捂在她眼前的掌心,愈加温热。于是她小声道,“可以把手拿开了……现在”
“还是别,你先缓缓吧”他却在她耳边低声道。他并不希望她看到这些画面。其实这会子就已经想离开回府了。
想着他就那么抱着她,走到前头对何知府点了点头,“此案大概已结,我们便先告辞了,不过还有一事想拜托知府”
“世子爷请说”何知府倒是态度挺好,毕竟他差点判错了案子,害的帝姬受了无妄之灾。眼下那冷峻严肃的气势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却听这世子爷道“陆骏还未定罪,不若判他去清源江,当个河工如何?江边最近缺人手,判个一年半载的,也算为延川做了好事。”
陆骏虽不是真正的主犯,但依旧犯了包庇和顶替之罪,按法理也是要被打上几十个板子的。
但沐钦泽能料想到,昭娇若是知道陆骏这般,定是又要不开心的。
他知道她是个很重义气的女孩。
在他怀中的昭娇听他这么说反而愣了楞,她没想到沐钦泽竟然还是会不计前嫌地替她帮助陆骏,心头涌上一阵暖意。忍不住伸手抱紧了他。
但是……何知府会同意吗?他那种人?
昭娇暗中吐了吐舌头。
不料今日何知府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破天荒地点点头,默许了。
其实此时何知府心中却是看得很开的,他想着反正自己也快离开延川了,到最后,没有必要再那般不近人情。
待到帝姬遇袭的消息传到京都,估计他这失职差点铸成大错的知府只是当不了了。也不知会被贬谪到哪儿去,他想着,握着扶手的掌心紧了紧,终是长长地叹一口气。
……
此时下边跪着的陆骏似乎也隐隐约约听到了这边的谈话。
他抬起头,依旧是那般若无其事冷面如霜的模样。接着长长久久地看了沐钦泽一眼。目光便又转移到他怀中的那个女子身上。
然后他低下身子做了个揖,轻轻地道了声谢。
昭娇在沐钦泽怀中灵敏地听到了他的声音,连忙掀开纱帐。几步跳下来,就走到他面前。想对他说些什么,一时间却有些开不了口。
陆骏今日穿着石青色的袍子,比起上一次提审清爽俊俏得多,他就这么站着,默默地等着她开口,和以往的时候一样。
可是要说什么呢?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又该从何说起呢?
她低着头想了想,最后也只是嗫嚅着对着他道“你现在没事了,只要去当河工就好了,苦是苦了些,但是好歹不用受皮肉之苦。”
陆骏点点头。
昭娇见他这样,咬紧了下唇,“我….我……对不起,我重新给你买一把琴如何?原来那把……”
那把琴应该是修不好了。
“不必了”他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轻声道“那琴是雁回送的,雁回已去,这琴便同他一起火化吧。”
这是雁回卖艺赚来的琴,花了他半个月的积蓄。
“这,”昭娇闻言心头涌上酸涩的感觉,这雁回,虽然是个残暴之人,但对陆骏真正是没话说的。
“对不起”她却听陆骏又道。“我替雁回同你道歉”
替雁回?
看来陆骏心里还是有雁回的。
昭娇被他这么一说便想到,如今雁回死了,陆骏虽然看起来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但他心里应该是很难过的。想来前面他不愿再抬头去看雁回,估计也是接受不了自己从小到大最亲近之人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来,才会如此这般。
最不好受的人应该是他。这些事都是因他而起,他也又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但他也是无可奈的。
想着昭娇眼睛都酸涩起来,又是怜惜又是心疼。陆骏是那样干净又简单的一个人,但是遇到的事情却总是这般艰辛。
“小姐不要多心,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他见她如此,仿佛窥得人心一般,难得安慰了她一句。接着眼睛看向脚下,又说道,“世子对小姐很好,往后小姐还是不要那般任性了。”
昭娇没想到他最后竟然会说这件事,有些羞涩又有些尴尬。
又想到那日自己在客栈里曾经同他一起喝酒,对他吐露过诸多就连沐钦泽她都没有吐露过的心思,他还安慰了她,为她拉琴。心里就更加难受起来。
其实她对他的感情早就已经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像她父君了。
那日后她是真的将他当成了心里很重要的朋友。
她出宫后,唯一的朋友。
想想往后陆骏服役,他们若是要见上一面也是困难。
以后应该再没有人会那样安安静静地听她倾诉,给她拉好听的曲子了吧。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如果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执念,雁回的执念是占有,那么昭娇曾经的执念应该就是找寻。
但那她一直找寻的故人早就逝去了,曾经的执念也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