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阮婆婆抬手抚了抚她缎子一般的乌发:“你放心,我同玉郎说,无论如何别害了六郎的性命。好了,你说,你要姨母怎么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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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缓缓停在了小货行最里头的杜金钩家门口。
赵栩下了车,见路对面的石鱼儿、银孩儿、大鞋任家都早已打烊,铺门紧闭,檐下灯笼都未亮。这里白日闹忙,夜里却没什么人路过,黑漆漆的,素日巡夜的军士也不大来这里。赵栩往小货行东面看去,那边是大货行,大货行的尽头就是汴京闻名的白矾楼,远远能看见东边夜空中亮了一片,虽然市井百姓早就出了国孝,却不闻丝竹声。
杜金钩家的铺门悄声无息地挪了开来,阮玉郎当先带着众人入内。这是个五进的院子,过了三进的仓库和伙计们住的偏房,后头院子里已经站了许多黑衣人,当先一个,正是阮小五。
阮玉郎进了厅中,停下脚,看了看漏刻,再过两刻钟,就是大内禁军交班之时。
“拆吧。”他依旧身穿玄色宽袖道袍,翩翩如仙,带着高似赵栩各自落座。
阮小五挥了挥手,进来十余个汉子,手持镐锹,动作敏捷轻巧,毫无铁石碰撞之声,转眼将厅里门口的十几块青石撬了开来,露出一块木板。
赵栩负手走过去一看:“地道?”他略一思忖方位,皱眉道:“这是通向皇太子宫还是东宫六位的?”
阮玉郎抚掌笑道:“六郎果然不凡。你猜?”
赵栩想了想:“我猜是皇太子宫,出口靠近晨晖门?”晨晖门往北就是昔日东宫六位。
阮玉郎眯起眼:“正是。”
“这条地道是东宫六位走水那次以后修的?”赵栩在心中过了一遍历代皇宫大修的事件。东宫六位走水,烧毁了半个大内,许多皇子那夜都瑟缩在宫墙下头睡了半夜囫囵觉。
“不错。”阮玉郎看着赵栩,这么聪明的人真是可惜了。
赵栩笑道:“那么这应该是一个只能出不能进的地道,你上次跟着赵棣入宫,是为了确认地道口所在位置?还要找到那个会为你开门之人,旧人,故人,忠心于你的人。”赵栩垂首看向木板掀起后黑乎乎的洞口,一股难闻的气味。他掩鼻后退几步,见阮小五投了几个燃烧着的小球下去,洞口立刻散发出更怪异的味道。
阮玉郎默默看着赵栩,这么聪明的人,活不长也是应该的。
赵栩围着洞口转了几圈:“那人是谁呢?”宫内旧人,自然是能帮阮婆婆传信之人,认识阮玉真,还能瞒过太皇太后的耳目。内诸司、入内内侍省、尚书内省、殿中省?
阮玉郎笑而不语。
赵栩也笑了起来:“你那夜只到过福宁殿和瑶华宫,所见之人不多,这人并不难猜。此时那出口恐怕正重兵把手强弩上匣,只等我送上门去,正好定一个勾结谋逆重犯,逼宫犯上之名。若能击杀我于当场,赵棣立下大功,夺位做个皇帝倒也名正言顺,只是你免不了又要来一次假死,改头换面。”
看到阮玉郎有些僵住的笑容,赵栩对阮玉郎眨眨眼:“你虽然长得不如我,粘上三缕长须,倒也能扮个仙风道骨。你不如扮作道士,捞个国师做做,倒也方便左右赵棣那个蠢货。对了,你为何至今无须?是自己剃了,还是长不出?又或者你喜欢扮作女子?”
阮玉郎笑意渐浓:“六郎好心计,你要逼我这时杀你,激高似出手。我偏不能让你如愿。高似你放心,稍后我头一个出地道,你带着六郎跟着我,若有伏兵,你先杀了我。”
高似面沉如水,不言不语。
赵栩抚掌大笑:“高似被擒后,你那宫中之人再偷偷放走他,你还能卖他一个救命之恩。高似自然更加死心塌地为你所用。”
阮玉郎悠闲地甩了一下宽袖:“此计甚妙,我记下了,你只管说下去。”
“剩下的事,浅显易见,皆在你掌握之中。你不就是要和西夏、女真三分天下嘛。赵元永应该是你最后起事时捧出来的一个傀儡。”赵栩勾起唇角眯起桃花眼:“只是堂伯父啊,你看看,我都愿意跟高似去上京了,你应该跟我合作才对。要不然,凭你手中的福建路、两浙路、河北东路,想要从梁氏和完颜氏手里夺回这大好河山,只怕有心无力,弄不好会把元禧太子从永安陵中气得活过来。你说,我大赵二十三路余下的十八路,凭什么会听你的话,北上勤王?”
作者有话要说: 注:
东宫六位大火,在160章阮玉郎跟吴王入宫时提起过。
第220章
地道洞口的气味渐渐消失, 阮小五躬身行了一礼, 提了一盏气死风灯跃了下去。赵栩侧耳, 竟听不出脚步声。
阮玉郎眼角的细纹更深了一些, 他笑道:“说那个太远了些。不过六郎, 赵璟要没有你这个儿子, 三年前早就死了。可笑的是, 他竟然想要把江山交给你。若真交给你, 赵家祖宗规矩就会全毁在你手里。”
赵栩笑眯眯看着阮玉郎:“知我者, 九娘也,现在多了半个您。这世间人呢,如果本分, 就会守规矩;如果不本分又没本事, 就会被规矩压死。”
阮玉郎眼睛一亮:“如果有本事呢?”他笑着看向高似。
赵栩也看向高似道:“如果有本事,会利用规矩;如果有本事又不安分,就会反抗规矩。”
阮玉郎眼睛更亮了些:“不错,不过你我却并非以上种种。”
赵栩傲然道:“天下规矩,当由我等执牛耳者来定!”
阮玉郎仰面大笑起来:“说得好!不错, 你我是这天下制定规矩之人,又有什么规矩挡得住我们!”这一刹那, 他的确想将赵栩收为己用。
高似见赵栩负手含笑而立, 明明受制于自己和阮玉郎, 却依然机变万千,姿态风流中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叫人目光落在他神祇般的面容上, 完全挪不开眼。这样的六郎!高似禁不住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阮玉郎忽地长叹一声:“我竟没有六郎你这样的儿子,可惜!可叹!可悲!看来你更肖似陈青,我拘泥于女子心智,倒是失策了。”
赵栩道:“你舍近求远,扶持赵棣,这又是何苦?今日你我携手,灭西夏,收复燕云十八州,一统这万里河山,驭亿万臣民,何不快哉?”
阮玉郎细细看着赵栩,摇摇头:“我险些被你打动了。论狡诈毒辣,你不逊色于我,论厚颜无耻,你也不遑多让。你也说了,我老了,你还年轻,被你熬个几年,恐怕我就心力交瘁力竭而亡。何况我要和你合作,恐怕不好意思和你抢九娘——”
赵栩见他依然不肯放弃赵棣,心中一沉,看来阮玉郎对今夜宫中之事势在必得。听到这句,立刻斜睨他一眼,打了个哈哈:“说得好像你抢得走似的。论自知之明,你也不如我啊。”
阮玉郎转头看着他,一时气急,半晌都想不起来还要说什么。
“郎君,可以进了。”阮小五从地道中一跃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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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巷孟府,家庙里灯火通明,香火味还没散尽。
家庙老供奉钱婆婆将手中铜钱扔进竹篚中,捧起竹篚摇了五次。
“如何?”背对着她跪在蒲团上的梁老夫人问道。
“无。”声音苍老,平静。
梁老夫人默然了片刻,自从九娘落入金明池死里逃生后,这七年来,钱婆婆每次的答案都只有这一个字。她颓然道:“还请再看看阿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