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夫妻相见
云初微的脸色一下子全变,颤着声音,“你……你说什么!”
赫连缙认真看着她,“我说我会算命,你信不信?”
云初微根本不想去扯这些,水汽迷蒙的双眼瞪着他,“告诉我,怎么回事?”
为什么苏晏自去了西南就只给她来过一封信,为什么她都说了“盼君归来日,共度良宵时”,如此明显的暗示,他一点回音都没有?
“你情绪过激了。”赫连缙安静地道:“需要好好休息。”
他说这些,明显是在逃避遮掩。
云初微不依不饶,嘶吼,“告诉我!”
“我不知道。”赫连缙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既然骆舒玄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想着去问他,反而跑来找我?”
“直觉告诉我,你一定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云初微一向很相信女人的第六感。
“那想来你的直觉并不怎么准。”赫连缙往小榻上一歪,闭目养神,“乖乖回去等着吧,苏晏要真出了什么事,骆舒玄一准会来找你。”
看这样子,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实情来是不可能了,云初微怀揣着满腔的怒意回到燕归阁。
梅子见她哭过,吓了一跳,“姑娘,谁胆儿肥了欺负您?”
云初微喉咙有些痛,说不出话。
梅子更加心疼,撸起袖子,“你告诉奴婢,奴婢定捉了他喂狗去!”
“是骆二公子回来了。”云初微缓缓道。
梅子呆住,“骆二公子?那岂不是说明姑爷也回来了?”
“没有。”云初微双眼无神地随意定在茶杯上,声音平静到可怕,“九爷没回来。”
梅子瞪大眼,“什么!”急急忙忙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云初微突然头疼地抱着脑袋,神情痛苦。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只盼着骆舒玄能把完好无损的九爷送到她跟前来。
“天啊!”梅子感觉得到自家姑娘所有的信念都崩塌了。
如果姑爷真的出了事,那姑娘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梅子,这件事不能告诉太夫人,知道吗?”云初微再一次安静下来,那种经历大悲之后的沉着,让人不寒而栗。
梅子忙不迭点头,“奴婢省得。”
这一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几乎没停歇过。
云初微蜷缩在小榻上,与梅子就这么听着雨声一直等,白檀来问了几次可要传饭,云初微都说吃不下。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大雨勉强住了,二门上的小厮才进来通报,“夫人,骆二公子在外求见。”
云初微猛地抬起头,激动道:“快请他进来。”
她没出内院,直接在燕归阁的小厅招待了骆舒玄。
他身上的戎装还没褪去,上面沾染了寒凉的雨水,一进门就带进一股不属于京城的冷气。
云初微抬眼,见到骆舒玄双眼布满血丝,眼窝深陷,明显的几天没睡觉。
所有的希望似乎都凝冻住,云初微忐忑着开口,“骆二公子,九爷他……”
“最后一战,九爷为了救我,不惜冒险趁夜炸毁敌军粮草库,我被他手下的参将救了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艰涩,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是痛苦。
“然后呢?”云初微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沙哑了。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完这一句,骆舒玄忍不住潸然泪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都怪我轻敌,没按照九爷给我制定的战略进攻,这才会落入他们手中,若非如此,九爷不用去西南增援,后来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所以,他是死了吗?”不知道是鼓起了多少勇气,云初微才问出的这一句。
“不知道。”骆舒玄满脸懊恼和悔恨,“我带着人一直刨,几乎把废墟翻了个底朝天,残肢断臂见到不少,但因为数目过大,烧得很焦,根本没法确定哪个是他,哪个不是他,所以,夫人,对不起。”
说完,他站起身来打算朝云初微下跪。
云初微没有去扶他,也没有去看他,“既然没找到,那就说明还活着,你不带着人去找,来跪我做什么,跪了我,就能让九爷平平安安出现在我面前吗?跪了我,你以为就能得到我的原谅吗?”
骆舒玄准备下跪的身子僵住。
“我让你去找,听到没有!”云初微终于不管不顾咆哮出来,眼泪横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莫说只是把废墟刨了个底朝天,就算是把整个西南都翻过来,你也给我去找!”
骆舒玄眼神黯淡,“夫人,你冷静一点,九爷他……”
不想听到任何人就这么确定苏晏的死讯,云初微暴怒,“骆舒玄你是猪吗?苏晏是谁?是与东阳侯并肩的战神,他打的仗,何曾败过?你真的相信他能就这么被炸得尸骨无存?”
骆舒玄紧抿着唇。
其实已经找到了苏晏的战袍,但被他厚葬在西南了,不敢带回来见云初微。
“你不想去是吧?”见他没动静,云初微心中怒火更旺,“那你给我备马,我去找,我亲自去找,行了吧?”
苏晏是军人,重信诺,曾经说过的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他绝无可能就这么抛下誓言走了。
就算所有人都相信苏晏已经死了,就算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她也不信。
——微微,我愿为国赴死,却独不愿负你。
脑海里突然冒出苏晏在七夕当夜对她说的这句话。
狗屁!
云初微狠狠啐了一口,苏晏你是傻子吗?不负我的前提就是不能死,什么愿意为国赴死,矫不矫情,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你就是个腹黑的主,从来只有你能算计别人,别人谁能算计得了你?
突然见到云初微沉寂下来,骆舒玄感到非常意外。
“青鸾夫人,你……你没事儿吧?”
云初微陷入了很长一段沉默,并没有理会骆舒玄的话。
这让骆舒玄越发心焦。
“青鸾夫人?”骆舒玄急切地喊。
云初微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对上骆舒玄急得煞白的一张脸。
“我没事。”她缓缓坐下来,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去找他了。”
骆舒玄皱眉,她莫不是方才在外面受了凉病了开始说胡话?
“我记得九爷说过,让我把宣国公府,把燕归阁当成永远的家,那么我就在家里等他,不管他来不来,我都不走。”忆及往事,她双眼被泪花模糊,“这是我和他两个人的家,我只有在家里等,他才能找得到我,否则我出去乱跑,他会着急的。”
“夫人,你需要好好休息。”骆舒玄站起身,把外面候着的梅子叫了进来。
梅子也被云初微这副丢了魂的样子惊吓到,急急忙忙唤来白檀,两人一起把云初微送回了房。
一场秋雨一场寒。
素来体质好的云初微,终于在这个刮着凉风的深秋病倒了。
……
“快把毛巾浸了冷水拧干送来。”
“大夫,快,快给夫人看看,怎么烧了一天一夜还不见好?”
“夫人这病,有些严重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法恢复。”
……
恍惚中,云初微听得耳边有人说话,但她眼皮很沉重,怎么都睁不开,鼻孔堵塞得无法呼吸,身上冷一阵热一阵,仿佛置身冰火两重天,让她怎么躺都觉得难受。
嗓子烧得很干,她很想喝水,拼了命地喊周围人给她送水,自认为很大声,实际上对于守在她周围的小丫鬟来说,她根本就没出过声。
所以,并没有人知道她的渴求。
这几日一直在下连天雨,窗口透进来的风夹杂着冷意,即便盖着厚厚的棉被,云初微还是从骨子里感觉到冷意。
浑身一个哆嗦,她勉强清醒过来,微弱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九爷……”
云初微很虚弱,眼睛一张一合,她觉得自己一定身处梦境,因为九爷就坐在她旁侧,微凉的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覆了一张湿冷的毛巾上来。
沁凉的冷意,让她浑身的烧热褪去了几分。
“九爷……”她伸出虚弱无力的手,拼命抓住他的手腕,就怕一个眨眼,他就不见了。
“真没骨气!”
头顶上一道冷嗤,粉碎了云初微所有的梦,她一个冷颤,彻底清醒过来。
坐在床边的人一身浓墨色锦袍,领口和袖口上绣着小朵小朵的血色曼珠沙华,妖娆浓烈,诡谲张扬。
云初微浑身都烧,嘴皮干裂,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只是一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
虽然没说话,但那快速闪过的失望,还是让赫连缙一丝不漏地捕捉到了。
“心很痛?”
他似乎对撕扯别人的伤口很有兴趣。
云初微没说话,别开眼。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用刚才的梦境麻痹自己。
“骆舒玄走了。”赫连缙的声音还在继续,“已经入宫复了命,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帮你回西南找人了。”
云初微眼皮动了动,还是不说话。
“至于能不能找到,还是个未知数。”他的话云淡风轻,却一字一句都像重锤,狠狠敲击在她心坎上。
“所以,你真的一早就预测到了他会出事?”
虽然很不相信这种怪诞的事,云初微还是不得不抱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他。
“这只是个巧合。”赫连缙眸光微沉,“我早就说过,个人自有命数,他会在哪一年哪一天发生什么意外,全都是一早就注定好的,旁人算不出来,也没法帮他算。”
“我不信天命!”云初微哑着声音,她能来到这个异世,就已经打破了前身原有的命数,若真有“天命”一说,原身死了就死了,她怎么可能穿越过来代替她?
赫连缙突然笑了,那笑容听来像是讽刺她在命运跟前的卑微渺小,“你可以不信命,却不得不信一个军人甘愿为国赴死的决心。你的夫君宣国公,他是个对国忠诚到能让帝王放下全部芥蒂的铁血军人,为征战而生,为百姓而死,这是他的宿命。”
云初微眼眶有些热,终究没哭。
不管旁人说什么,她始终坚持着一个信念——九爷绝对不会抛下她。
他们还有很多事没有一起做,她还有很多话没告诉他,他一定舍不得就这么死,一定躲在某个让她找不到的地方了。
“你出去吧!”
云初微的声音有些哑,没见到尸体,他就没死,她会一直等,不管多少个冬夏。
赫连缙没再劝,云初微的性子,他在前世就知道了。
只不过这一世的事情有些不同。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世苏晏在西南出事,萧沐带着他的战袍和战马回来给云初微报丧。
云初微当机立断要自己去西南找苏晏,结果真的去了,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翻,翻到最后累晕过去,还是什么也没有。
实际上,苏晏是被北燕的栖霞长公主碰巧救了,去北燕疗养了将近半年,后面随着北燕前往南凉的使者团回来的,只可惜,他不记得云初微,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谈。
宫宴的时候,云初微见到他跟在北燕的使者团身后进来,当场就失控,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奈何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北燕使节待在南凉的那段时日,云初微用尽了办法也没能让苏晏记起来一丝,她眼泪哭干,万念俱灰,甚至有一段时间彻底失去了求生意志,很怕见到阳光,很怕有人跟她说话,整天把自己关在黑洞洞的屋子里,把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再也不和外界往来。
苏晏记起来的时候,云初微精神已经不大好了。
大概是上天在磨练这对夫妻,数不清苏晏用了多少个年头才让她恢复过来。
总之两人真正在一起,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而在这期间,自然免不了发生许许多多让人心揪的事。
这两个人上辈子想必就是来互相还债的。
至于这一世么,既然有他赫连缙的重生,就断然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再重来一回。
毕竟在上一世,苏晏可是助他反叛成功的主帅。
于私于公,苏晏对他今后的人生都起到很大的作用。
——
赫连缙回到自己的院子,招手唤来白述,低声问:“他今天可曾有好转了?”
白述遗憾地摇摇头,“伤得很重,仍旧昏迷不醒,林太医正在全力以赴,属下来之前,见到他们把他全身都裹了白纱,但还是止不住那浑身的血。”
赫连缙撑着额头,“继续去盯着吧,一有情况就回来汇报给我。”
“属下遵命。”
——
云初微睡得浑浑噩噩,一会儿感觉到有人用冷毛巾给她擦着额头上的热汗,一会儿又觉得有人在她床榻前说话。
至于说的什么,她听不太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就是不愿意醒过来,不愿意去面对现状。
纵使她相信九爷还活着,可他没回来到底是事实,他究竟只是失踪了,还是受了重伤没法回来见她?
这些问题,似乎都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哎呀这孩子,怎么烧得这么严重?”耳边传来静瑶太夫人急迫的声音,“你们不曾请大夫来看诊吗?”
白檀咬咬唇道:“大夫天天都来的,然而姑娘这烧,昨晚才退下去不少,谁都没料到今早起来又反复了,梅子姐姐正在去请大夫的路上。”
静瑶太夫人一手握住云初微火热滚烫的小手,另外一只手拿着冷毛巾,不断地给她擦汗,嘴里呵斥:“到底是怎么弄的,那天就只是上了一趟街,回来竟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主子要出门,你们这些做丫鬟的也不知道把衣服和雨具都给备好了!微丫头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休想逃脱干系!”
白檀以及其他小丫鬟齐齐跪在地上,人人脸上一片惶恐愧疚之色。
说实话,她们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高热如此反复无常的,云初微那张快被烧熟的小脸,看得人心疼。
傍晚时分,赫连缙来了一次,云初微还是没醒,他抱着双臂,立在门外,眸光有些深浓。
白檀把云初微扶起来,梅子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因为人不清醒,喂一半吐一半,一大碗汤药只喝进去一部分,但比起昨天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大夫怎么说?”赫连缙问。
梅子轻叹,“只是好了一点点,姑娘依旧还是很虚弱。”
赫连缙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云初微身上,她病得很重,脸色烫得像云霞一样绯红,嘴巴烧得很干,秀眉紧紧蹙着,睫毛偶尔抖动,似乎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生。
“你们都退下去。”赫连缙摆手。
梅子和白檀不敢耽误,马上端着药碗退了下去。
赫连缙在床榻前坐下,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云初微似有感触,不安分地动了一下身子,连呼吸都透着浓重的热气,是病重的征兆。
赫连缙就那么坐着,眸光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云初微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夜。
见到赫连缙在她房间,吓了一跳,“你……怎么又是你?”
赫连缙顺手端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鱼汤递过去,“尝尝。”
云初微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乳白色鲜鱼汤,忽然想起大婚第二日陪着苏晏入宫谢恩的时候,他曾经在未央宫偏殿里为她挑鱼刺,那样的眼神,缱绻深情,饱含着他这辈子所有的温柔。
只可惜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吃下去,而是干脆拒绝了,因为那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敢去明白,就怕投入的太深,终有一天会让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可是后来她发现,在这样的异世,还真有那么一个人,他可以不顾一切把她当成生命的全部去对待,可以倾尽一生的温柔只待她一个人好。
可笑的是,当她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他只存在于她的回忆里了。
如果可以,如果时光能倒流,云初微一定会在最开初就毫不犹豫答应他,在灾难降临之前给彼此留下最甜最暖的回忆,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那种。
心脏有些抽搐,云初微接过汤碗,直接弃了汤勺,把小碗凑到唇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高热中的她根本就没法尝出来鱼汤到底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这么喝,能让自己喉咙处的疼痛减缓些。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碗鱼汤就见了底。
赫连缙问,“要不要再来一碗?”
放下汤碗,云初微摇摇头。
垂眸片刻,她问:“你有办法帮我找到他吗?”
赫连缙没说话。
“若是你能把他带到我面前,我可以答应帮你做一件事。”知道赫连缙这个人不好唬,她只能利诱。
“他死了。”绝情冰冷的声音,毫不留情劈下来。
云初微苦笑,“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用死来骗我,唯独他不能。”
因为他演技没有她深,永远瞒不了她。
哪怕他出事的时候她并没有在一旁看着,她也能凭借心灵感应知道他还活着。
“你不爱他,还要他回来做什么?”赫连缙面色无波,声音低沉。
“要他回来对我负责。”云初微眉目坚定,“如果你能见到他,请帮我转告一句,对女人许下承诺却做不到的都是王八蛋,你问他是哪一种?”
赫连缙默了默,“或许,他并不记得让我帮忙带信的这个女人呢?”
云初微笑出声,“那他就是绿头王八,你顺便帮我送顶帽子给他,说本姑娘不稀罕他了,爱来不来,躲躲藏藏的游戏,不是我的强项,我没兴趣,也不想陪他继续玩下去。”
赫连缙失笑,“你还真是,让人头疼。”
“让谁疼也轮不到你疼。”云初微轻嗤,“帮不帮忙,一句话,少啰嗦!”
“不帮。”赫连缙拒绝得干脆。
对于这样的答案,云初微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若是一口答应,坐在这里的人恐怕就不是赫连缙了,而是个冒牌货。
“不帮拉倒!”云初微一头倒下去,侧了个身背对着赫连缙,明显再不想继续跟他说话。
赫连缙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信步走出去。
——
秋雨扫荡过的京城,比以往更添凉意。
云初微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晚上反而无眠,顺手拿了件貂绒斗篷披在肩上,她推开门,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心情起伏不定。
梅子陪在她身旁,难得的没有多嘴问她什么。
如今这府中,知道苏晏出事的就只有云初微和梅子以及赫连缙三个,静瑶太夫人和其他奴仆完全没得到过消息。
云初微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公开,在她看来,如果九爷能够在静瑶太夫人知道真相之前回来那就最好,完全不必再编造任何理由去欺骗这样一个盼子归家的善良母亲。
在凉风徐徐的小院中坐下,云初微双手捧着茶盏取暖,一句话不说。
她这么不言不语的已经有几个时辰了,梅子看得心焦,“姑娘,您若是觉得憋屈了,难受了,只管把奴婢当成撒气桶,打骂都行,奴婢绝对不会有怨言的。”
云初微摇摇头,她再没理智,总不可能拿一个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丫鬟来撒气。
云初微什么反应也没有,梅子才最心焦,但也只能干着急。
总算等到她坐到困意来袭,这才扶着她回房重新歇下。
这一夜,云初微难得的没有再反复发热,到第二天早上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也喝得下一碗粥。
静瑶太夫人来看过她几回。
每一次,云初微都宽慰她说自己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静瑶太夫人当然放心不下,连着请了三四日的大夫,直到云初微全部恢复如常才没让大夫继续过府看诊。
大病一场,云初微没能等到心头的那个人回来,她没再继续颓靡下去,渐渐撑着打起精神来,找了个时间再一次把陆家商行的掌柜们聚集在一起,细致地跟他们讲解了新品头油的功效和正确用法。
倾心斋也开张了,云初微这段时间都很忙,忙生意,忙府上的琐碎家务,忙着应付贵族圈子里的各种宴会,所以没有时间去想苏晏。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起码自己可以一心多用,再不会只为一个杳无音信的人空着。
——
京郊别庄。
庭院深深,秋风扫红了一院子的枫树。粗壮的大树下,摆放着一只浴桶,浴桶里歪歪斜斜靠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浓重刺鼻的中药味从浴桶里传出来,让赫连缙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药浴多少天了?”赫连缙问。
胡子花白的林太医恭敬道:“回二殿下,已经第三天了。”
“效果如何?”
“心脉暂时稳住了。”林太医道:“但要想让他醒过来,恐怕还得需要一段时日。”
“时间不是问题。”赫连缙面色深沉,“最主要的是,保住这条命,不能让他死。”
“老臣尽力。”
赫连缙走近浴桶,看着里面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俊脸,他眉头紧紧蹙着。
“记住,一丝风声也不能透露出去。”几乎每一次,赫连缙过来都会对这边的人三缄其口。
他根本就不确定浴桶里的人醒来以后会不会像前世一样忘记了所有的事,所以短时间内,有关这个人的所有消息,他都会全部封锁,外面的人要如何伤情,要如何怨这个人迟迟未归,恨这个人的不守信诺,都与他赫连缙无关。
“二殿下。”林太医神情恭谨,“老臣有个建议。”
“说。”
“如果能让他最亲近的人来每天陪他说说话,让那些话进入他的潜意识里,刺激刺激他的求生意识,或许会醒得更快,否则就这么耗着,老臣也没法确定他到底何时才能彻底苏醒,倘若长时间不醒,是有一定危险的,要么他会在某一天咽下最后一口气,要么,他会一辈子这样,吊着这口气,不死不醒。与其这么折磨着,倒不如放开手搏一把,或许能有转机也不一定。”
“不行!”林太医话还没说完,就被赫连缙直接打断。
早就说过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这件事,如果此时站出去承认自己救了这个人,岂不是会功亏一篑?
上一世的悲剧,绝对不能再来第二次,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浴桶里泡着的这一位。
林太医见赫连缙态度坚决,终究没敢再劝,转过身叹息两下,提着药箱很快离开。
——
宣国公府。
赫连缙回来,第一时间去了云初微的燕归阁。
正巧静瑶太夫人也在,见到赫连缙,她忙齐身行礼。
赫连缙淡淡道:“太夫人不必多礼。”
静瑶太夫人道:“二殿下找微丫头有事的话,你们先聊,臣妇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出去。
云初微已经没有大碍,正坐在正厅里喝茶。
对于赫连缙的到来,并没有多大反应,“请坐。”
赫连缙在她对面坐下,见她这段时日面色红润,前几天的憔悴好像只是大梦一场,他到了喉咙口的话有些堵。
“二殿下来找我,就只是为了盯着我看吗?”云初微勾勾唇,“别忘了,我可是有夫之妇。”
赫连缙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只是看着她,“有没有想过,如果突然有一天见到了苏晏,你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没想过。”何止是想过,每次一闭上眼,她就跟发了疯似的拼命幻想他回来,像个傻瓜一样守着两个人的回忆,却从来没能把回忆中的那个人唤回来。
低头把玩着茶杯,云初微脸上一片漠不关心。
如果没有前世对云初微的认知,他一定会被她这层表象欺骗,认为她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苏晏的死活,可事实上,他很清楚,现在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度日如年的煎熬,每次不管任何人在她跟前提及苏晏,她的心都在滴血。
“在我跟前,你不必逞强。”他道。
“抱歉。”云初微冷笑,“二殿下,我们不熟。”
她凭什么要在他跟前卸下伪装?
她这辈子,只会让一个人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只可惜那个人,她只能靠不断地回忆去记住他的一颦一笑,记住他最深情时的样子。
“明天有空吗?”赫连缙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林太医说的话有些道理,不让云初微见到苏晏,不仅苏晏没办法早些苏醒,就连云初微这个女人都有可能重蹈上一世的覆辙精神失常,若真发展到了那一步,他就真的成了罪魁祸首。
那样的结局,与上一世还有什么分别?
虽然他这个混世魔王的名声不是作假,虽然他的确冷漠寡淡不近人情,但苏晏对他来说是不同的,因为那不仅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还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兄弟。
他或许会因为一时兴起屠杀一片无辜之人,但绝不会碰苏晏一根汗毛,哪怕苏晏恶贯满盈。
“做什么?”云初微问。
“我带你去个地方。”
“没空。”
“不去你会后悔。”
“我后悔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那好,当我没说。”
赫连缙站起身来要走。
“除非……”云初微的声音自后面传来,“你能带我去见九爷。”
赫连缙斜斜挑起唇角,转过身,“怎么,又突然有兴趣了?”
“是和他有关么?”云初微的声音有些颤。
苏晏曾经说过,但凡与她有关的事,他都会失控,都会情不自禁,他又怎知,现如今的她,就连听到他的名字,呼吸都是痛的,那种恨不能把他的名字镌刻在心头,只允许自己一个人专属的念头疯魔似的在脑海里滋生蔓延。
她悔,没能早些发现其实他接近她除了对她好真的再没有别的目的。
她更悔,自己没能在最美好的时光把最美好的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
苏晏还说,除了对她好,他再没有别的爱好了。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除了想他,同样再无别的爱好。
他们其实都是一类人,都同样需要对方的依偎来取暖。
赫连缙点点头,话锋一转,“只不过,现实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我只要,他在。”
云初微红着眼圈,一句话说得艰涩。
不管是死是活,只要他在,不管在何处,那处就是他们的家,因为只有他在,她才会心安。
“好。”赫连缙颔首,“明早我来接你。”
云初微大喜,“真的?”
“真的。”
云初微激动得说不出话,脑海里不断盘旋着一句话。
九爷回来了,不管他是死是活还是重伤动弹不得,他终归是回来见她了。
——
第二天,晨曦的第一缕光才透过暗沉的天空投洒向大地,云初微就起床梳洗了。
与其说她起得早,倒不如说她一夜未眠。
想到即将要去见苏晏,她就在幻想着自己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都不能是别扭,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不想再玩那些小女孩的矫情招数,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为了这一天,她心痛过多少,又在心痛中绝望过多少。
辰时不到,赫连缙就过来了。
因为事先交代过云初微不准带任何丫鬟去,所以她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了梅子和白檀就跟着赫连缙去了城郊别庄。
进门之前,赫连缙再一次提醒她,“我再次强调一遍,他的情况可能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否则一会儿哭鼻子可别怪我。”
云初微苦笑,“最坏的消息不过是他死了,我连‘他死了’这种痛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住的?”
赫连缙抿唇,不再多言,带着云初微直接进了别庄。
隔着好远,云初微就闻到了很浓重的汤药味。
她一颗心都高悬起来,跳动得飞快,“九爷他,在哪?”
赫连缙指了指前头的房间,“天冷了,我让人将他搬进去。”
搬进去……
这三个字让云初微心底一沉。
这一刻才明白,“做好准备”和“亲眼见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那他……”话还没说完,云初微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赫连缙已经伸手打开门,入眼是一个宽大的浴桶,浴桶内盛着黑褐色的汤药浓汁,越发衬得浴桶内那个人肤色白皙。
哦不,确切地说是惨白,露在外面的部分,没有一处有正常人的血色。
他紧闭着双眼,眼睑下一片乌青,嘴唇有些发紫。
若不是还能看到胸膛微弱的起伏,云初微几乎能断定这是一个死人。
“九爷……”
只一眼,云初微就忍不住哭出声,扑了过去,看着浴桶内一动不动的人,“九爷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没有人回答她,房间里一片寂静,赫连缙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九爷。”云初微站起来,轻轻捧着他冰冷毫无知觉的脸,“不是说好了要毫发无损回来的吗?为什么让自己受伤?”
苏晏的呼吸更微弱了。
云初微吓了一大跳,急忙对外喊,“二殿下!”
赫连缙第一时间进来,问:“怎么了?”
云初微哭着道:“九爷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更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九爷到底怎么了?”
赫连缙道:“那晚炸毁敌军粮仓的时候,他受到了波及,腿部伤到,没能第一时间逃出来,导致被敌军的毒箭射中,此毒性烈,我的人把他救出来以后,实在没办法解毒,只好采用刮骨疗毒,把表层的毒液全部刮出来,侵入肌肤的,只能靠药浴清洗,太医说了,他现在的求生意志很薄弱,若是能有人每天陪他说话,他或许还有机会苏醒过来。”
“也就是说,只要我尽到最大的努力,九爷就能清醒过来是吧?”
“嗯。”
“好,以后我每天都来陪他。”云初微抹去眼泪,眉目间全是坚定,只要他能醒来,不管今后是残疾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不在意。
因为,她只要,他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