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可她却还是不死心!她还固执的坐在那里, 直到外面的天色都黑了, 楼里的戏散场, 宾客们三三两两的离去。
打扫房间的小厮过来敲门。
许妙芸才猛然醒悟过来, 捏着帕子将满脸的泪擦了擦, 有些仓惶失措的夺门离去。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来, 她明明记得, 中午出门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的天气。
许妙芸在鸿运楼的门口站了良久,看着一辆辆黄包车在雨雾中穿行而过。
有行人打着伞从她身边经过, 伞上的雨水甩了她一身,她机械的跨入了雨雾中,漫无目的的走着。
她呀……总是太相信那个人了。沉醉于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 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冷雨打在了许妙芸的脸上, 她不知道脸上的液体是雨水还是泪水,冰冷的、滚热的混在了一起, 就怎么也分不清了。
……
偏厅里传来急促的电话铃声, 但许家上下此时没有一个人去接。
冯氏连同她房里的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在许妙芸的那边。
那丫头中午兴高采烈的出门, 谁知道竟遇上了一场大雨, 不知道自己找个地方多雨也就算了, 竟一路冒雨走了回来。
若不是许长栋回家时在车里看见那背影跟许妙芸有些相像,还不知道要被淋多久呢!
湿衣服虽然已经换了下来, 可这大冬天的淋雨,到底着了凉气, 已经发起了高烧来。
冯氏摸着许妙芸滚烫的额头, 眉宇紧蹙,看见许长栋坐在一旁,低头认错道:“她说今天去看一个住院的朋友,跟我说好了天黑之前就回来的,我就……”
许长栋摆了摆手,他没有怪冯氏的意思,许妙芸那样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总归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如今她病成这样,许长栋想问她也问不出来什么。
“你不用说了,等妙妙醒了再说吧。”
许长栋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心疼许妙芸。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他站在游廊底下,听见不远处正房里传来“叮铃铃”的电话铃声。片刻之后,有个小丫鬟过来,同他道:“老爷,方才有个男人打电话过来,说是二少爷的朋友,问小姐回家了没有。”
许长栋稍稍一惊,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他心下一动,转身回到正房,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旁的电话。
“喂,是电话局吗?帮我查一下,刚才打进来电话的,是什么号码?”
电话局的工作人员很快就将号码报了过来。许长栋拿笔记了下来,挂掉电话,照着上面的数字回拨过去。
电话向了两声,对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开口道:“这里是督军府,您哪位?”
许长栋握着话筒的手一颤,深呼一口气道:“我找沈少帅。”
女仆应了一声,电话转进了沈韬的书房。
那人正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不远处昏暗的天色。电话铃陡然响起来。
“喂,我是沈韬!”
他接起电话,眉心紧锁。
沈崇在小公馆遇袭,子弹打穿了汽车挡风玻璃。他接到消息之后立马赶去现场,偷袭的人被击毙,但身份却成了谜团,沈韬通过宋家的关系,依靠黑白两道查找幕后黑手,如今正在等消息。
等他紧急处理完手上的事情,赶去鸿运楼的时候,许妙芸已经走了。
“我知道你是沈韬。”
沈韬微微一愣,听出对方的声音,低头道:“许老板。”
许长栋冷哼了一声,作为一个父亲,他心疼许妙芸被人欺负;作为一个男人,他不齿沈韬这样欺负许妙芸。
“我许某虽然只是一届商贾,但在上海滩也有些名望,听说督军府已经打算和南三省的曹督军联姻,届时我许家一定会送上贺礼的。”
他不能义正词严的警告沈韬,让他离许妙芸远一点,只能旁敲侧击的告诉他,你既然已经要定亲了,就放了我女儿吧。许家有钱,但女儿是绝对不会随便让人欺负的。
“伯父……”
沈韬心口一滞,沈崇遇袭的消息已经下令封锁,整个上海滩的人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他没有办法将实情告诉许长栋。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我对妙妙……”
沈韬脱口而出,却被许长栋打断道:“沈少帅同小女之间,不过数面之缘,就算少帅对小女有意,但她年纪尚小,在下为人父母,如今还不想为这些事情考量,还请少帅自重。”
“……”沈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顿了片刻才道:“三小姐她还好吗?”
“少帅若是答应以后不再打扰小女的生活,那她一定会过的很好。”
许长栋面色肃然的说完这句话,然后挂掉电话,起身将那记着号码的纸片投入墙角的火炉。
……
二楼的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响,将在楼下打麻将的几个姨太太吓了一跳。
四姨太脸上挂着几分不耐烦,一边走牌一边道:“老爷也不回来,当我们不知道他在外头养了小公馆?横竖不还是要领进门的……”
沈崇自迷上了张茉莉之后,便很少回家,四姨太本来还以为跑了花想容,她能复宠,虽知道又来了一个张茉莉。
大太太难得上桌,听了这话蹙了蹙眉心不开口,转身吩咐二姨太道:“你去看看楼上怎么会事?”
二姨太点头应了,放了牌正要上去,却见沈韬冷着一张脸从楼上下来,浑身上下竟跟夜叉附体一样的,只看一眼就能把人给冰冻三尺。
大太太听见声音,扭头看了一眼,见沈韬出门,扯着嗓子喊道:“你这两日安生点,后天曹太太跟曹小姐要来申城,你父亲还要让你亲自去火车站接人呢!”
大太太见他头也不回,心里正奇怪,低头嘟囔了一句道:“吃了什么枪药?老子儿子都这样神神叨叨的!”
……
烧到半夜的时候,许妙芸终于醒了。
她朦胧中梦见前世的事情,昏昏沉沉的,又哭又闹,满嘴的胡话。
冯氏衣不解带的照顾她,见她终于醒了过来,一口气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小丫鬟送了汤药过来,许妙芸喝了一碗下去,又漱了口,窝在床头发愣。
冯氏瞧着她这样子担心,待要问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她想了半日,终究忍不住道:“你这是出去看病人的,怎么反倒弄的自己病倒了?”
许妙芸一想起自己为了出门还骗了冯氏,如今冯氏心里肯定也觉察出了异样,却还不忍心揭穿自己,越发觉得自己胡说八道,哄骗冯氏,真真是不孝至极了。
“母亲……”她忍不住哭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声音又嘶哑,听着就让人觉得心疼。
“快别哭了,有天大的事情,我和你爹还在呢!”
冯氏让丫鬟去正房瞧瞧,若是许长栋还没睡,便请他过来一趟。她将许妙芸搂在怀中,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只别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这么大冷的天,淋上这一场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许妙芸发了一身汗,这时候身子轻飘飘没什么力气,烧却是退了下来,她搂着冯氏哭了一会儿,再想想今天的事情,忽然就不那么难过了。
她原本就打定了主意这辈子不同沈韬过的,又何必因为他的失约而难过呢?说白了她对他的那些念想,不过也就是看着前世的那些夫妻情分上。
可他到底是不知道的!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缠着的这个人,前世已受过了他的一番挫磨。
“我知道了母亲,我以后不会了。”她同小时候一样,在冯氏的衣襟上擦了擦眼泪,又阖上了眼睛。
许长栋过来的时候,许妙芸已经又睡下了。
冯氏叹说她什么都不肯说,许长栋便索性劝她道:“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她若不想说就算了,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人再缠着她了。”
冯氏心下好奇,还想再问为什么,被许长栋拉着回房睡去了。
……
许家的电话安静了几日,许妙芸的身体也好了。
老太太那边也没问起那天她淋雨的事情,一家上下仿佛都心照不宣,只将那天的事情揭了过去。许妙芸也将心思都用在了功课上。
谢先生虽然年轻,却风趣幽默,每每能将一些晦涩难懂的事情说出不一样的意思来。二房的两姐妹也跟开窍了一样,功课都略有跟进。
那日下课之后,谢先生整理了东西离开,许妙芸见桌上放着一张报纸,随手拿了起来。
报纸是当天的,大约是谢先生过来时候买的。许妙芸翻了翻,捏住报纸的手指却僵硬了几分。报纸的头条印着一条大标题新闻:国内局势又添新乱,沈曹联姻迫在眉睫。
与往日的花边小道消息不同,这次报纸给予了沈韬很大的一个版面,印刷着他一张三寸长的正面证件照,而在他旁边刊登着的,则是那位曹小姐的玉照。
什么叫做天造地设?这才叫做天造地设!
什么叫做郎才女貌?这才叫做郎才女貌!
许妙芸的心思一寸寸的沉淀下去……她握着报纸的手久久不能松开,视线逐渐模糊,等再回过神的时候,报纸上那大幅的沈韬的照片,早已经被湮湿了一片了。
也好……从此尘埃落定,再没有什么患得患失的。
冯氏不看报纸,因此并不知道这些时事。倒是吴氏早两日就因听她娘家人提起过,如今见了这消息也不觉得奇怪,但当着冯氏的面儿,也没有提起。
两人午后都在老太太房里说家常的闲话,却听见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原是韩氏不知道从哪儿又冒了出来。
冯氏见了她就想躲开,屁股还没从凳子上起来,就听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今儿的报纸你们看了没有?那沈家真的要跟南边的曹家联姻了?”
韩氏一壁说,一壁扫了冯氏一眼,笑道:“我还想着要是三丫头能嫁进督军府去,那咱许家也算有靠山了,没想到到头来也是空欢喜一场!”
冯氏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一屁股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韩氏道:“你有本事,让你家丫头嫁去,你可别忘了,当初腆着脸去督军府连个正主都没见到的人可是你呢!”
韩氏被戳到了痛处,又想起那时候她虽自作多情,却也未必不是大房阴了她一把,只向老太太哭告道:“老太太,您可要替我做主,当初口口声声说那东西是送给我那两个丫头的,可不就是嫂子,她这是明知道人家的心思,还要害我没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