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张居正道:“锦衣卫那边的陆炳是陆侧妃的伯父,陆侧妃在世时与王妃和初雪素来不睦,指望锦衣卫查案,只怕永远也查不出虎儿的下落来。”
  林润点了点头:“如今之计,是要锦衣卫不再插手此事,让东厂与刑部合作查案,事情方有转机,可是陆炳深受皇上器重信任,要换掉他,谈何容易。”
  顿了一顿,林润方道:“此事只有我的舅父们和姨母出头,皇上对他们信任他们不亚于陆家,况且失踪的是他们的外孙,作为苦主身份,他们更有理由要求换掉陆炳,并建言让刑部加入。”
  见他这般说,张居正松了口气,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既然如此,我就静候你的好消息了.”张居正站起身来:“只是,别等得太久。”
  林润苦笑道:“这还用你说?你以为我舅父就不忧心他孙儿的下落吗,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出府,去见舅父们。”
  裕王府正院里,一片寂静。
  董嬷嬷一边做针线,一边侧耳听卧房里的动静。
  一时,风儿从卧房里出来了,见到董嬷嬷眼底探究的神色,便轻声道:“睡得熟熟的,还没有醒呢。”
  董嬷嬷这才放了心,便道:“方才咱们家老太太派人来递了信儿,我怕小姐听见,特意在外头花园里跟她见的面。”
  “老太太那边怎么说?找着哥儿了?”风儿急忙问道。
  董嬷嬷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快就找到的,不过,大老爷和咱们老爷已经进宫见过皇爷了,皇爷答应他们,不让陆侧妃妃伯父插手此事,改由刑部的大人们和东厂王太监办了。”
  风儿点头道:“咱们老爷顾虑得很对呀,陆侧妃当年一直想当王妃来着,结果争了好些年,这王妃的位子却给了咱们家小姐,陆家恐怕早就对咱们陈家恨之入骨了,现在咱们哥儿被人抢走了,他们一定是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帮咱们找哥儿。”
  “唉!刑部的大人们都是办案高手,但愿他们能很快就找到哥儿,可怜的哥儿,现在还不知道落在什么人的手里,到底怎么样了。”说到这里,董嬷嬷的声音有些暗哑了。
  突然,卧房里传来砰的一声,似是物体倒地的声音。
  董嬷嬷和风儿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拔脚往卧房冲去。
  当她们看见若芙惨白着一张脸,倒在床脚边辗转欲起的时候,心头都是一片冰凉。
  完了,小姐一定什么都听见了。
  风儿上前扶起若芙:“小姐,您怎么了?”
  若芙躺在风儿怀里,艰难地喘息着,从嗓眼里挤出细细的声音来:“告诉我,虎儿怎么样了?”
  风儿忙道:“哥儿好好的,没怎么样啊。”
  若芙猛地推开了风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逼视着董嬷嬷。
  董嬷嬷长叹一声:“小姐,到了这个时候,再瞒着你也于事无补了,哥儿他——就在您生病那天,被李侧妃带到庙里弄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董嬷嬷心里揪心的痛,她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若芙的脸色。
  耳畔却传来若芙平静得出奇的声音:“皇爷可派人去找了没有?”
  “所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出动了,正在找着呢。”董嬷嬷忙道。
  若芙静静地站在床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凄凉,半晌,她方用轻如梦呓的语气道:“只是被人抢走了,并没有被人杀掉,对不对?况且皇爷若一心想找一个人,没有找不到的,不是么?”
  董嬷嬷急忙抬头,那一声是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自家小姐脸上那灰败的神色吓得楞住了。
  若芙回忆着爱子的面容,心口越来越痛,突然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风儿急忙上前用绸帕接住,展开绸帕一看,全是殷红的鲜血,不禁惊呼了一声。
  董嬷嬷抢过绸帕一看,忍不住老泪纵横:“小姐,您可要保重身子,等着哥儿回来。”
  若芙伸出手背,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迹,挺了挺腰杆,面上露出了坚毅之色:“是的,虎儿他一定不会有事,我一生与人为善,老天爷不会对我这么狠心的。”
  说完,便转脸对风儿道:“去大厨房叫他们给我炖最好的滋补汤过来,我要好好保养身子,一定要等虎儿回来。”
  风儿含着热泪,轻轻答应了一声:“是。”
  若芙厉声道:“虎儿只是被人抱走,又不是被人害死,你哭什么!”
  风儿抽噎着说了一声:“奴婢知罪。”就转身跑出了卧房。
  第130章 沟通
  刑部尚书王左府邸的客厅中,张居正放下手中的茶盏, 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他在青云阁里心不在焉地度过了一个上午,午饭一过, 就急匆匆赶到了王左府上,王左是他的同门师兄,两人一向交好,此前王左奉旨查办虎儿失踪一案,张居正自然想从他那里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正提心吊胆之际, 突然听见耳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张老弟,我方才换朝服时耽误了些时,让你久等了。”
  张居正忙道:“不急,不急, 王兄,你是刚下朝,还是刚从东厂出来?”
  王左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到太师椅上,笑嘻嘻地道:“裕王世子失踪,你是他的恩师, 自然替他忧心, 我早料到你会来我这里踏个脚踪了。”
  张居正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王左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方道:“我上午在东厂王芳那里详细看了此案的资料,很明显,凶手是伺机多时了,这是一场周密的计划,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开始部署了。”
  张居正道:“皇上的意思,究竟如何?”
  “那还用说么,失踪的是他唯一的嫡孙,皇爷自然是前所未有的震怒,他要我势必要找到世子,否则,我头上这顶乌纱帽也难保了。”
  “当日带世子去礼佛的李侧妃,已经被关进了天牢,东厂那边就没有提审过她么。”问这句话的时候,张居正的呼吸几乎都要静止了。
  王左眯缝起眼睛淡淡地道:“她的嫌疑的确不小,她也是有儿子的人,世子一旦有了不测,她的儿子就是唯一的皇太孙。”
  “可是,她就是再愚蠢,也不可能在自己带世子出去的时候让他失踪,那岂不是硬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吗?”张居正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
  王左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老弟,你我男子家,虽没给人做过母亲,却都是别人的儿子,女子的母性本就是为了子女不顾自身安危的,古往今来,后宫女子为了儿子能登上皇位,什么疯狂的事情做不出来?”
  “可是,你们不能凭着这一点猜测,就把一个弱女子定罪啊!”张居正几乎是喊了出来。
  王左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在跟你聊天么,没有人给她定罪,她毕竟是裕王的侧妃,还为裕王生下了一双儿女,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谁敢给她定罪啊!”
  张居正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忙道:“那李侧妃我也知道,很是知书达理善良大方的一个女子,且与王妃相交莫逆,我是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王左嗯了一声:“但愿不是她吧,我下午便去刑部,派人将此案的细枝末节再查上一遍。”
  张居正便道:“有什么消息,即刻派人通知我,王爷现在都快愁出病来了。”
  王左喟叹道:“这个自然,你放心吧,我一有消息就跟你说。”
  从王左那里回来以后,张居正心乱如麻,在街上乱走了一气,又到淡然居喝了一下午的酒,喝得醉熏熏的,蒙头大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又照例来青云阁给裕王讲经。
  名义上是讲经,实际上师徒三人每日里都是在谈论朝廷里的事情,裕王已经年过三十,早已过了发奋读书的年纪,张居正和高拱也一致认为,现在的王爷,更应该洞察人心,明白世事,日后方能坐稳那张龙椅。
  近几日,裕王被失子的悲痛折磨得憔悴不堪,每每都是把自己关在内书房里,好半天闭门不出,张居正和高拱也就不去打扰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外书房相对而坐,读几卷闲书打发时光。
  今天早上,高拱却没有来,张居正也不觉得意外,高拱昨日就咳嗽个不停,似是染了风寒,今天在家卧床休息是意料中事。
  只是裕王在内书房里枯坐神伤,自己也不好进去跟他说要走,只好照旧守在外书房,胡乱拿了一卷书来看,他一颗心全牵挂在初雪身上,却哪里真心读得下去。
  一时,内书房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张居正抬头望去,只见裕王一身湖蓝色的锦袍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眼底一圈青黑说明了他连日来没有睡过好觉。
  张居正叹了口气:“王爷要保重身子才是。”
  裕王也不言语,挑了一张离张居正最近的圈椅坐了下来,半晌方道:“老师,我最近心里乱得很。”
  张居正劝道:“刑部的王左素来断案如神,有他插手此案,定然能够找到世子。”
  裕王嘶哑着喉咙道:“抱走虎儿的人若是存心想叫我失去嫡子,恐怕早就对他下了毒手,哪里还能等到咱们找到他。”
  张居正默然不语,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凶险,却无法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这对一个父亲来说,太残忍了。
  “还有,不光是忧心虎儿的生死,初雪的事情也令我难过伤心。”裕王闭上眼睛,痛苦地道。
  张居正心头一凛:“怎么?王爷若是心疼侧妃娘娘,何不自己进宫找皇上求情?”
  裕王苦笑道:“倘若虎儿真是她派人掠走的,我再去求父皇放了她,那如何对得起虎儿和王妃?可怜的王妃,整个人都已经变了样子。”
  “这么说来,王爷也和外面的人一样,认定了是李侧妃暗算了世子?”
  裕王冷白着一张脸,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方反问道:“先生觉得会是她么?”
  张居正冷笑道:“我与侧妃娘娘根本不熟,如何能揣测得到她的心思,倒是王爷您,她在您身边陪伴多年,为您生儿育女,您才是最了解她的人啊!”
  裕王苦笑道:“我和她虽然多年同床共枕,可是却从来不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也曾经很努力很努力地讨她的欢喜,却永远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哭,什么时候会笑。”
  张居正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他轻轻重复着裕王的那句话:“你很努力很努力地要讨她的欢喜,为什么?她不过是你的一个妾!”
  裕王的脸色闪过一丝迷惘之色,随即又叹息道:“可我也猜不透,究竟是不是她害了虎儿!”
  第131章 挽救
  刑部的官员查案,与东厂和锦衣卫的风格大不相同。
  东厂和锦衣卫是皇帝的耳目, 长年累月躲在暗处窥视人们的**,然后再偷偷上报给皇帝, 行径总有些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味道。
  而刑部办案,却带了许多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的印记,皇爷和天下人不是怀疑李侧妃暗算了裕王世子么?
  好,咱们就先从李侧妃身上查起,从李侧妃的娘家的亲眷, 到闲云阁里所有的仆役,再到整个裕王府所有和李侧妃有过接触的人,再到大雁寺里所有的僧人,王左来了个一锅端, 全部拘了起来,隔离审查。
  王左和他的下属们不眠不休地查了整整两天之后,带着结果进宫面圣了。
  王左对嘉靖禀道:“皇上,臣已经细细审查了李侧妃身边所有的人,这些人连日来的行踪臣已经了若指掌,没有人有作案的嫌疑, 看来, 李侧妃娘娘应该是无罪的。”
  嘉靖阴沉着脸哼了一声:“就算不是她派人掠走了虎儿,那虎儿也是她不小心带丢的,若是虎儿有个三长两短,我照样轻饶不了她!”
  王左没有作声,他暗想,你若硬是要迁怒于这位庶媳,谁又能阻止得了
  “王左,你查来查去,只是洗脱了李侧妃的嫌疑,可是我的孙儿你还是没找到啊!”嘉靖不满地道。
  王左低声道:“臣回去接着查。”
  嘉靖沉声道:“既然没有结果,为何这么早前来禀报?”
  王左道:“臣是斗胆想来万岁爷这里讨一个示下,臣想请万岁爷仔细想一想,哪位藩王比较不安分。”
  嘉靖脸色登时剧变:“怎么,你怀疑是藩王?”
  王左道:“假若是藩王作案,那臣是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外地的藩王府的。”
  嘉靖沉吟了一会方道:“你放心吧,就算是藩王作案,只要虎儿还活着,就一定还在京城,知道虎儿失踪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城门。”
  说完,他逼视着王左:“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要把虎儿找到!”
  回到刑部,王左又开始调兵遣将,改变方向,从大雁寺查了起来,案发地既然是大雁寺,想必会有蛛丝马迹可循吧。
  谁知这一查,就是七八天,再也没有任何线索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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