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虽然前者也不能弥补她失贞的事实,至少说出去别人只会觉得她不幸遭殃,而非认为他沈太师教女不善。
  “正是,可怜小女一向循规蹈矩。那夜她不胜酒力,谁知竟遭贼人……”
  沈太师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看见沈风斓被歹徒欺辱,说到动情处就要落下泪来。
  方才还要提剑杀女,如今又哭起自己女儿可怜来。
  不愧是有赫赫声名的沈太师,能屈能伸,变脸比变天还快。
  王太医微微低头,掩住他眸中谑意。
  轩辕泽亦道:“本王定会相助太师查出这个狂徒,不叫沈二小姐平白受屈。只是本王和沈二小姐的婚事……”
  他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三分真心七分戏谑的惋惜,“如此佳人,可惜本王没这个福分。”
  他能答应沈太师不将此事外传,这已是最大的宽容了。
  一个失贞还怀有身孕的女子,自然不能成为宁王妃。
  “是小女无福,不能成为殿下的佳偶。如今……”沈太师觑着轩辕泽的神色,“殿下以为如何是好?”
  如何既能隐瞒此事,又能把两人的婚约解除?
  听轩辕泽的口气,他也不想将此事闹大,毕竟沈风斓是他的未婚妻。
  如今她尚未过门便怀上了他人的孩子,传扬出去,宁王这块招牌同样蒙尘。
  沈太师深知如此,这才做小低伏把主动权交给轩辕泽,显出他的大方来。
  轩辕泽如何不知,只心内暗骂:老狐狸,你家的事倒全推给本王来解决了。
  他略沉思了片刻,便商量沈太师,“依本王所见,不如请沈太师上奏圣上,只说是沈二小姐流年不利两度落水,如今已重病不起……”
  他的口气依然温和有礼,话语里的杀机却令闻者细思恐极。
  这一个重病不起,只怕以沈太师的手腕,是再也不会让她好过来了……
  沈太师甚是满意,他和轩辕泽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是……”
  他缓缓地拈着胡须,一副忧虑难安模样,“老夫贸贸然禀奏圣上,未免有不尊圣意之嫌。若是惹得龙颜不悦,老夫如何担得起呢?”
  以你沈太师在圣上面前的地位,你若担不起,还有谁担得起?
  这般装模作样的说法,不过是要拉轩辕泽下水罢了。
  他仍是谦和一笑,“自然。本王须得事先禀奏贤妃娘娘,请她向圣上进言,只说沈二小姐病重不宜过门便是了。”
  贤妃是轩辕泽的生母,从前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之外便以贤妃为尊。
  不久前圣上将萧妃晋为贵妃之位,萧妃所出的晋王在朝中的声势水涨船高,贤妃和轩辕泽母子便显得稍稍落后了些。
  好在这位贤妃娘娘素来也不以宠幸立足,她恪守女则,在后宫贤名远播,圣上也敬重三分。
  若是她出面说话,想来圣上会给这个面子。
  沈太师的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有宁王与他共同出力隐瞒此事,必能做到滴水不漏。
  而轩辕泽何尝不是只想着稳住沈太师,只等他发作此事。
  两人心机如剑,刀锋争鸣,最后鸣金收兵,都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轩辕泽离去时仍是笑意温润,如他一贯的贤王之名,云淡风清。
  待轩辕泽携王太医告辞,沈太师浓眉紧锁,目光似刀一般割在仍跪在地上的浣纱二人身上。
  “你们俩是二小姐身边的得力之人,发生这等事情,便治你们一个私通歹人谋害主人的罪名也使得。如今本官给你们一条活路,好好看着二小姐,不许任何人知道此事。”
  他眸中寒光乍现,“若让我从外头听得半句流言,全在你们身上!”
  浣纱二人受了这一番威胁,吓得只顾抹泪,点头如捣蒜。
  她二人倒还忠心,若是换了别的下人来伺候,只怕此事知道的人会更多。
  沈太师眼前不与她们计较,等到沈风斓“重病身亡”那一日,再把她两个悄悄处理了,对外只说是忠仆殉了主子便是。
  只消花上三五十两银子赏了她们的家人,这事便再也不会走漏。
  他心下大定,目光朝沈风斓的内室一瞥,当下也无心再关怀她落水是否有恙了。
  也不必再请府医来看诊了,任她自生自灭,最好这时便死了,更好到圣上面前回话。
  说不准圣上怜恤他痛失爱女,还会加恩厚赏……
  想到此处,他一时立住了向外走的脚步。
  再看向内室之中,目光便触及到多宝格高处一尊白瓷观音。
  观音面容慈祥,虽被放在不易触及的高处,像身却光洁生辉。
  那是沈风斓的母亲陈氏留下的遗物,放在她内室之中,有专人日日擦拭。
  他眉头一皱,偏过了脸,径自出了桐醴院。
  估摸着沈太师走远了,地上的浣葛一脸无措,拉着浣纱的衣袖,“咱们如今……如何是好?”
  浣纱没有理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不顾膝盖疼痛便往内室而去。
  “我先去看看小姐!”
  方才王太医只是诊了脉,既不开药也未曾针灸,沈风斓落水至今足有一个时辰了,就连一口姜汤都没喝上。
  浣葛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了极为严重的问题。
  方才外间闹成这样,人声嘈杂,沈风斓竟然还未醒来……
  第11章 醒来
  到晚间沈风斓醒来,桐醴院已是天翻地覆,人事全非。
  “小姐,你终于醒了!”
  她一睁眼便见浣纱守在床边,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见她醒了又笑起来,眼睛便挤成了一条缝。
  ——与浣纱日日在一处,沈风斓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又哭又笑的狼狈模样。
  以为浣纱是担心她落水之事,她笑着安慰道:“我没事的,只是近日总觉得疲累,睡了一觉如今好多了。”
  浣纱的目光有些闪躲,从床边矮几上放的食盒里捧出一个青花小碗来,“小姐快把姜汤喝了吧,去去寒气。”
  姜汤?
  沈风斓眸子微眯,看向浣纱的目光多了一分探究。
  她昏睡过去之前,分明是王太医在给她把脉。
  为何没煎药来吃,反而喝起了这寻常用来驱寒的姜汤?
  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声音微冷,“我昏睡这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浣纱面露愁色,双唇抿着,捧着姜汤的手微微颤抖。
  “说!”
  她再度开口,区区一字,冷落数九寒冰。
  浣纱抬眸,眼眶里泪水又涌了出来,“小姐,你听完之后,先别害怕……”
  沈风斓定定地看着她,后者见她面容镇定,这才如实说道:“王太医诊出小姐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老爷和宁王殿下都知道了此事,已商量出了对策,瞒下此事来另找借口请圣上解除婚约……”
  沈风斓听见身孕二字,错愕道:“你说什么?我怀有身孕?”
  浣纱急忙掩住了她的口,“小姐快轻声些,此事万万不可叫他人听见!”
  沈风斓怒极反笑。
  怪道她近日总觉得身子倦怠,今日还恶心作呕,原是怀了胎。
  她自来到沈府,除了偶尔在宴会之时能见到外间的男子,再无旁的接触。
  甚至在今日长公主的送春宴之前,她连自己将要嫁的宁王是个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沈太师寿宴那夜,她还没看着,已经醉在了女眷的席上。
  如今说她有孕,除了寿宴那夜的采花贼,还有谁?
  好啊,这个不知廉耻的采花贼不仅强夺了她的贞洁,还给她留下了一个孽种!
  她不由苦笑。
  谁能想到如此凑巧,一次便能有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偏偏还是她自己设计了今日落水的苦肉计,原想着借此摆脱婚约,如今却让沈太师和宁王都知道了此事。
  真是作孽。
  她忽然想到其中关键,将浣纱手里捧的姜汤放到小几上,双手抓住她的肩,让她直视自己。
  “你说我父亲和宁王殿下商量了对策,是什么对策?”
  浣纱的双肩被她紧紧抓着,一时愣住,望着那双秋水般的杏目想也不想便道:“说是借小姐两度落水之机,对外称小姐重病不起。”
  啪——
  沈风斓失力地靠在床头上,一只放在床柜上的黄桃木梳受这一震掉落在地,摔成了两截。
  重病不起四个字,击在沈风斓心上,让她生出无尽的恐惧。
  她不禁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想着她腹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有一种无处容身的凄凉之感。
  不论沈太师对外如何宣称,她这个孩子仍在,她未来仍要嫁人,这件事就隐瞒不过去。
  以沈太师的果决,他一定会用最万无一失的法子来处理此事。
  那就是,让她带着腹中这个尚未长成的胎儿,一同死去……
  死亡仿佛近在咫尺,她不由自主抓紧了身上的锦被。
  “小姐可是觉得冷吗?”
  浣纱又端起那碗姜汤,感觉到碗底的温度尚热,她用小巧的汤匙搅了几下,舀起一匙送到沈风斓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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