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宁楚克给八哥儿一个赞许的眼神,问掌柜的:“是这样?”
  没有一点点防备就被鸟祖宗拆了台,掌柜也要气死了。不过呢,因为胤禟从前没玩过鸟,掌柜也没见过他,哪怕看出他出身富贵,也没料到是宫里的皇阿哥,故而他没直接认怂,反而笑眯眯狡辩说:“您看上的是咱店里的镇店之宝,它最聪明,什么话都会学……三十两的也有,不是这个。”
  镇店之宝?
  谁家会把镇店之宝搁角落里积灰?
  宁楚克又不傻,能看不出这掌柜把她当成小肥羊了?她挑了挑眉,玩味的问:“你没诓我?”
  那八哥儿在角落里扯着嗓门喊骗子,都这样了,掌柜的还不改口,非说要一千两,分文不少。
  这样很好,宁楚克让贴身太监附耳过来,低语一句,小太监连连点头,一溜烟跑出去了。
  看这个架势也不像是回去拿钱,摆明是搬救兵,掌柜还是不虚,能在这里开铺子能没个靠山?他们东家后台硬着,这些年多少闹事的,谁有好下场?
  然而这次他还真就踢到铁板了,宁楚克让贴身太监跑了趟提督衙门,直接带了一队人来,把掌柜给扣下了,还准备连着铺子一块儿查封。这黑心商人坑别人就算了,好大的狗胆敢坑到天潢贵胄身上,他挑上的还是阴险狠毒脾气奇差无比说翻脸就翻脸的九阿哥。
  本朝律例只规定米面这类大幅涨价要吃官司,超过几倍下狱几倍砍头,对那些日常生活用不到的奢侈品,在定价上并没有太过约束,左右买得起的也是有钱人,坑不到平民百姓,这样的买卖只要你情我愿就行。
  但是呢,一般不管不意味着就不能定罪,宁楚克临时编了几句,添油加醋一说,提督衙门来那一队人就抖了三抖。他说得是云淡风轻,随便一句就能坑死个人。
  没过多久,这家店的东家少爷听到风声赶来了,弄明白咋回事之后,直接让掌柜背了锅,又把角落里那只八哥提出来,说权当赔罪,让九阿哥不要嫌弃。
  气已经出了,还纠缠什么?宁楚克往身边递了个眼色,贴身太监立刻接过鸟笼,然后她才吩咐下去:“既然都解释清楚了,店就不用封,把那个冲撞本阿哥的押下去,关几天学点教训。”
  她说完就上了轿,留下一地官差面面相觑。
  看轿子走远了,还有人嘀咕来着——
  “差点以为今天没法善了,没想到这位爷还挺好说话。”
  “人家龙子凤孙能为这点小事纠缠?我看你也是想太多。”
  东家少爷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得亏边上有人扶着才没丢丑。轿子已经抬出老远,他还是心有余悸,想到听说店里的掌柜得罪了皇阿哥,他那会儿心都差点不跳了。结果九阿哥还挺明理,没迁怒他,就连那瞎了狗眼的掌柜也只是关几天……不过就算这人还能从牢里出来,他们店也不敢用了。
  还以为自家后台多硬,再硬硬得过黄带子?
  幸好!这店没被查封!他只是送出去一只鸟就解决了问题!
  东家少爷安慰自己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他并没等到后福。没两天,新掌柜火急火燎的找到他说店里的鸟齐整整病了,喂什么都不爱吃,怎么哄也不理人。
  东家少爷又跑了一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么多品种的鸟,还能齐刷刷得一种病?
  又不是相思病!
  ……
  宁楚克从来不记糟心事,一回身就把这场闹剧抛到脑后,专心逗起八哥来。
  还别说,那掌柜瞎归瞎,有句话说得没错,这鸟是真的聪明。它以前在店里就是一副祖宗样儿,从来都不开口,掌柜差点以为它不会学舌,其实它真就只是不愿意搭理愚蠢的人类,人家词汇储备丰富着,能说短句,能把语气声调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还会哈哈笑呢。
  反正只要宁楚克在边上,那八哥就是一副娇羞模样,话也挺多。
  而她一转身,黑豆小眼里又是王之蔑视。
  一千两纠纷康熙听说了,也听说他带回来一只鸟,康熙心想扁毛畜生能逗让老九开心挺好,天知道他多怕老九因为清泉寺那个大马趴对生活失去信心。这段时间康熙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忙着在后宫里耕耘,也不忘记关心儿子。他时常召太医到御前问话,着重是问胤禟,核心问题就是男性尊严以及传宗接代。
  这个时候,他又听说老九因为伤了胳膊嫌一笔笔写字麻烦,最近改练狂草了,虽然差了些功力,不过有点意思,至少从她那一幅幅字里看得出落笔时的狂劲儿。
  上书房的先生评价说,九阿哥在书法一道上很有天分,假使能苦练狂草三十年,没准就能成新一代草圣。
  这个评价惊呆了康熙,他特地要来胤禟的文章,反复看了好几遍。
  平心而论,以老九一贯的水准,这文章有点敷衍,不过字儿的确不错,很有狂放不羁的气势,哪怕还有许多不足,至少感觉是到了位的,让他改练草书当真可行。
  康熙看完就让梁九功走了趟阿哥所,不多时,宁楚克就来到乾清宫,这一路她心里还有点惴惴,担心是出了纰漏,听康熙说完第一句,她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原来是夸她草书不错,有天分,鼓励勤写勤练。
  宁楚克痛快应了,又和胤禟他爹闲唠了几句,带着新鲜到手的赏赐回去阿哥所,赏赐呢也不是别的,就是皇帝珍藏的文房四宝一套。
  宁楚克本来挺高兴的,练草书比照着胤禟的笔迹临帖容易太多了,这时候她还没想到哪里不对,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瞪圆了眼——
  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
  她忘了自己迟早是要换回去的。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九阿哥在狂草一道上有没有天分?
  甭管有没有天分,总得给他递个话去,让他每天多临两帖,抓紧时间练起来。
  宁楚克难得良心发现,心道这回是吧九阿哥坑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字儿哪有那么好练?她又想了想,上头也只是对她进行了一番动员,说什么奋斗三十年,朝草圣的方向去努力……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情况并不罕见,回头九阿哥要是把草书练疵了,他爹也不会为这点事就打死他,这么想,宁楚克又松了口气。
  刚紧张了一把,一松劲儿就感觉饿,宁楚克正想吩咐上两碟点心,就听说胤禩来了。
  因为见识到老九的低级趣味,胤禩一度非常纠结,一方面觉得同胤禟做兄弟对他很有好处,另一方面又觉得深交下去迟早会被拖后腿。都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胤禩大婚后借福晋那头的势悄然提升了一些影响力,也打出了好名声,虽然还不能同老大他们叫板,总算有了一些话语权。
  假如真要同胤禟划清界限,也是可以的,可他犹豫再三还是舍不得。
  一方面老九够狠够毒,很多事只他才能做得到。
  另一方面额娘还在惠妃宫里受苦,同老九好好相处,额娘在宫里遇上事才能请动宜妃帮忙。
  他最终决定保持现状,又想到近来胤禟变化颇大,他同胤祺走得挺近,反倒不太搭理自己,只怕是看出自己的犹豫进而离了心,这才亲近起亲哥来。
  想到这儿,胤禩再也坐不住,赶紧进宫去修补关系。他难得没去惠妃宫里做戏,直接来到胤禟这头,刚见面,还没寒暄两句,就闹了笑话。
  事情是这样的,宁楚克一见到他就平常心招呼了一声,说的是:“八哥怎么有空过来?”
  胤禩正要应声,就让鸟抢了话。
  那鸟再聪明还能区分此八哥与彼八哥?
  它没那本事,它误解了,它以为美人饲主在叫自己,扯着嗓子应说:“鸟有空!鸟在这里!”跟着又喊了几声美人儿。
  遇到这种突发状况,宁楚克也愣了。
  早些时候她给这鸟取了个名叫喜宝,也吩咐下去让宫人都这么喊,都没人管它叫八哥,它还知道自己是八哥呢!它可真能耐!
  宁楚克指天发誓这不是她造的孽,这只能是那掌柜埋的伏笔……真是造孽!
  甚至不用去瞅胤禩的脸色,想也知道肯定很难看。
  眼下真的尴尬,宁楚克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喜宝又吱声了。
  “美人你说啊!你叫八哥干啥?”
  “八哥听着呢!”
  第10章 翻脸
  有那么一瞬间,胤禩面沉如水,然很快,他又恢复到温文尔雅的状态,就好像方才的尴尬只是错觉,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宁楚克记得胤禟说,他同八阿哥走得挺近,遇上事可寻对方帮忙……因为这个话,她想说句中听的解释一下,省得两兄弟为只鸟生了罅隙。结果胤禩压根没给她机会,含笑问:“九弟这两日可好?伤好全了?”
  宁楚克就回他一个笑脸:“是没好全,倒也无碍,劳八哥挂记。”
  胤禩本来就是胡乱寻的话头,他想说自己放不下胤禟的伤,借进宫的机会顺便过来看看。这么说,只需寒暄两句就可以告辞。他腹稿都打好了,正要开口,扁毛畜生又跟着学舌,它上蹿下跳“呱唧”了一长串,“呱唧”够了又是一轮示爱——
  “美人美人~鸟喜欢你!”
  让扁毛畜生一而再的插话,脾气再好也离爆炸不远了,胤禩真觉得来同老九联络感情是个错误,就该同他划清界限,往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胤禩这么想,也照做了,他没再给对方羞辱自己的机会,起身告辞。又因为他那个性,哪怕并非同道中人也不会轻易去得罪,至少该有的礼数从来不少,几乎不给人攻击自己的机会。即便如此尴尬,胤禩临走之前还同宁楚克打了个招呼。
  待他走远,宁楚克伸出食指在喜宝头上戳了戳:“谁教的你油嘴滑舌?往后再不许自称八哥,否则我就不疼你了!”
  看宁楚克伸手过去,喜宝也不躲开,反而主动往前凑,拿绒黑色的毛去蹭她手指,还露出满足的神情。等蹭够了它才仰起头嚷嚷说:“没关系!鸟疼你!”
  得有多无聊才会给八哥讲道理?
  好像它听得懂似的。
  宁楚克摇摇头,她坐回绣墩上,吩咐宫女沏茶水上点心,看底下人忙活去了,方才对贴身太监钱方说:“你说说,八哥是不是让这鸟给气着了?”
  钱方小心翼翼回说:“八爷素来与人为善,待奴才也是亲切随和,岂会为区区小事同您置气?”
  宁楚克也不评价,又问:“你再猜猜八哥为什么而来?”
  钱方哪敢揣摩主子的行为,他噗通就给跪了,好在宁楚克没想为难人,摆手让他起来。
  心里有些想法,直觉八阿哥是带着目的来的,因为这只蠢鸟,他临时打消了念头。这都没所谓,宁楚克想起另一件事。
  约摸是两年前,隔房当家太太佟佳氏给崇善的爱妾柳姨娘添了两个丫鬟,送过去的时候,内院女管家说了一句“这丫鬟合该伺候姨娘,她进府前同姨娘叫一个名,有缘得很”。当晚,柳姨娘在崇善跟前哭得好不委屈,可事情就是有那么无奈,当家太太是老太太的娘家内侄女,崇善没能耐找她麻烦,只得私下宽慰并且补偿爱妾一番。
  佟佳氏指这丫鬟过去是故意的,就想奚落柳姨娘,暗讽她是奴才秧子,哪怕得老爷宠也是贱命一条。她目的达到了,这事情就翻页揭过,可谁能想到呢?那之后没多久,丫鬟就失足掉进井里给淹死了。
  这是觉罗氏说给宁楚克听的,只为告诉她内宅的争斗比官场上还要激烈,手段更脏更见不得光,你一句话说不好就能惹祸上身。
  宁楚克当时也就随便听听,没咋的放在心上,毕竟那柳姨娘也就只能拿丫鬟出气,罪魁祸首佟佳氏不是活得好好的?人总是欺软怕硬,只要你够强,谁也动不了你。
  也就是今天,她突然想起来,觉得眼下的情况同当时挺相符。区别在于当初是佟佳氏点火,今儿个她压根没想落八阿哥的脸面,全是喜宝自发干的。
  也不知道八阿哥是真那么大度还是装出来的气量,她可不想看到喜宝为这事把小命交代出去。
  宁楚克想了想,吩咐钱方:“往后喜宝由你照看,别让闲杂人等碰它,要是碰出事来我唯你是问。”
  钱方不明就里,他还是应得干脆,拍胸脯保证说一定看顾好鸟主子。
  事情都这样了,那就这么着,宁楚克没多大心理负担。倒是另一头,胤禩气得晚膳都没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老九咋突然变了那么多。从前,他为了攀上老九老十就费了许多心力,才享受到同他二人交好的益处,一切就回到原点了。自从在清泉寺受伤,胤禟越发难以捉摸,近来做事很不讲道理。
  胤禩猜想他会不会是真的磕坏了子孙根,因为是受自己邀请结伴同行,故而迁怒了。
  他不愿意去相信。
  不就是摔了个大马趴?只这样就妨碍到传宗接代,是不是有点太倒霉了?
  这回的事帮助胤禩做了选择,从那日起他就疏远了宁楚克。以前经常待一块儿不觉得,如今才发现,假如没人主动相邀,已经领差遣为朝廷分忧的成年皇子和还在上书房学习这些人真的很不容易碰面。连着几天八、九都没联系过,老八仿佛是想同十四搞好关系,他俩有了初步的接触;至于宁楚克……她同五阿哥越发亲近,和十阿哥也有许多话说。
  胤誐催她赶紧起笔,趁早把应届秀女花名册搞出来,兄弟俩干票大的,造福适龄的八旗子弟。
  宁楚克没他那么强的动力,每回都说还早,不急,过完年再弄也来得及,她最近也就是遵从康熙的期望练练狂草,再有就是忙着适应皇阿哥的生活。努力当然有回报,宁楚克因为这笔字得了好些赞许,也多少习惯了宫中生活的步调,最困难就是晨间早起,旁的都还好说。
  期间,宁楚克还去了翊坤宫两趟,那应该是她变成九阿哥之后最紧张的时刻。
  皇帝儿子多,又日理万机,要说他深深了解的也就只有太子,别的儿子哪怕反常他也很难看出问题。当爹的不了解儿子,当娘的能不了解?胤禟六岁才搬去阿哥所,之前养在宜妃跟前,哪怕他搬出去了也常去给宜妃请安,要说最了解他的,一个是打小玩在一起的老十,除此之外就是他额娘宜妃了。
  老十近来热衷于帮他九哥开脱,那心比天还大,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因此宁楚克觉得她在扮演九阿哥这条路上最大的考验就是翊坤宫宜妃娘娘,能把这位糊弄过去就没问题了,上次交换情报的时候胤禟也是这么说的。
  宁楚克借伤在阿哥所窝了几日,感觉方方面面都准备好了才去接受检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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