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保泰元年, 战乱平息, 新帝剿齐国公余孽于岭南。翌年三月, 开杏榜、五月贡生殿试之后, 由内阁大臣选出来的十二份卷子就被送进了御书房。
  新帝李昇还在批阅奏折, 看见送进来还未拆封姓名的卷子, 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吩咐时任的太监总管长喜道:“去把皇后娘娘请来。”
  会试时陈伯青和顾明远的卷子他都是看过的,但看的是朱卷,并不知道两人的字迹。按他们会试的成绩, 殿试必定是能进这十二甲的,但……
  这其中一个是顾明妧的兄长,一个是顾翰清的得意门生, 要是他错点的状元, 岂不是太不给岳父和媳妇儿面子了。
  顾明妧在凤仪宫陪着小公主娇娇,听见李昇请她去御书房, 心下倒是有些奇怪。
  大魏祖制女子是不得参政的, 所以尽管李昇宠爱, 她也是很少去御书房, 但前几日殿试刚过, 他如今叫她过去,莫不是已经钦点了状元?
  御书房外的朱漆大门是新刷过的, 朱红中还透着一丝喜庆,顾明妧牵着娇娇的手走到门口, 看见李昇正伏在龙案上奋笔疾书。
  他以前是个武将, 如今治理起这些国事,虽然一时还不是很顺手,却也难得勤勉。
  娇娇看见父皇在里面,便松开了母亲的手,小短腿努力的跨过那高耸的门槛,却被卡在了那里,奶声奶气的哭了起来,委屈巴巴的喊道:“父皇,救救娇娇,娇娇被卡住了。”
  李昇抬眸,就看见娇娇骑在门槛上的姿势,身上穿的小罗裙都皱了起来,他笑着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跟前单手将她抱在怀中。
  “你怎么带着她一起过来了?”话语中是难得的宠溺,顾明妧自从生下娇娇之后,身体就有些亏空,这两年一直在调理中,平日里李昇并不让娇娇经常缠着她。
  “她吃了奶就不肯睡了,非要让我给她讲故事听。”顾明妧伸手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跟着李昇进了大殿。
  五月份的天气还不是很炎热,四周的隔扇都打开了,风从殿前广场上吹过来,站在御书房的窗前,她能看见连绵巍峨的宫阙,这种感觉曾是她前世一心想要过的,但如今尽在眼底,却也觉得不过如此。
  “又粘着你母后,你这小丫头片子,太医不是说了,要让母后多多休息吗?”李昇不痛不痒的数落了娇娇两句,在茶几上那了一块糕点给她,把她放在窗前的罗汉床上自己玩,抬头对顾明妧道:“殿试的卷子送过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眼?”
  顾明妧自然是认得顾明远和陈伯青的字迹的,李昇让她看一眼,分明就是想要给他们两行个方便。
  然而顾明妧却在那些卷轴前站定了下来,指尖轻轻的拂过每一份试卷,抬起头对李昇道:“科举取士,本就是用来取贤能之士的,皇上尽管选自己心里觉得最好的人选就是,便是他们两人没一个能中三甲,也无所谓,将来一样都是可以报效朝廷的。”
  “可是……朕就想赏你这个恩典。”李昇看着顾明妧,言语很是恳切。
  顾明妧便拿起了卷子细细的看了起来,陈伯青的一手馆阁体写的很秀丽,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但她还是把卷子放下了,朝着李昇摇摇头道:“他们的字都是标准的馆阁体,臣妾也瞧不出来。”
  李昇就知道她不肯说,但也没有办法,只得自己重新将那十二份卷子细细的看了一番,终于选出了他觉得最出彩的那一份。
  ……
  保泰二年五月,琅琊陈伯青高中状元,国舅爷顾明远位居探花,一时间顾家又是双喜临门。
  周氏精挑细选,最后为顾明远定下的是御史黄正天家的嫡幼女,于六月初六成婚。往来宾客众多,就连中宫的皇后也亲自出宫庆贺。
  迎亲的队伍出发之后,众女眷就围坐在延寿堂中,议论起顾明远将要取进门的新媳妇。
  “听说是个才貌双全的,就是性子跳脱了一些,也是在家里被宠得不行的。”秦氏笑着开口,抬眸看了一眼她身边站着的儿媳卢氏,卢氏的父亲是工部员外郎,官阶和二老爷相当,也算门当户对。
  老太太便道:“那黄御史没有儿子,家里只有几个闺女,自然是宠到不行的,性子跳脱才好呢,和明远正相配,明远的性子就是太闷了一些。”
  虽然顾明远和周怡月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但顾明远向来就是一个闷葫芦的性子,一心科举之后,这些男女之事抛到了脑后,性子就更沉默寡言了。谁知却也因祸得福,他原本学业上是一般的,这次却让他高中了探花,连顾翰清这个当爹都始料未及。
  这门亲事还是周氏让顾明妧仔细留心,她借着请女眷们进宫赏花的由头,细细的选了几回,这才选出这么一个性子娇憨又直爽的姑娘来。以顾明远前世对待周怡姗的态度,应该会对她很好的。
  她们在延寿堂聊天好一会儿,就听见外头的唢呐声越发近了,门口的婆子进来回话,说是新娘的花轿就要进门了。
  一行人便高高兴兴的挤到正厅观礼,顾明玉跟在顾明妧的身后,当年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成了娇美动人的大姑娘了。
  顾明玉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周氏也要为她选婿了。
  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新郎官牵着手里的绣球,引着新娘跨过了火盆。新娘落地的时候似是稍稍的扭了一下脚踝,被顾明远不动声色的扶着。
  “多谢……”新娘子竟毫不娇羞的向他道了一声谢,倒是让新晋的探花郎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脸颊顿时涨红了。
  这黄小姐是顾明妧为他选的,她是知道他这些年的心病的,但成家立业,是为人子女所应当的,如今他在学业上也算能交代过去了,唯有成家这一项,却是想逃也逃不过去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是一个熟读四书五经的传统男子,也做不出什么违背世俗的事情,总要娶妻生子的,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位黄小姐好,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对她好的。
  这么一想,顾明远心里就释怀了,好像也一下子多了几分娶亲的喜悦,脸上的神色都轻松了很多。
  两人隔着一个大红的绣球,顾明远对新娘道:“你……不必言谢。”
  ……
  陈伯青也来观礼了,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杭绸直缀,看上去君子如玉,作为金科的状元郎,自然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听说他高中之后,便有不少人媒人上门,想要向他提亲,偏这位状元郎眼高于顶,竟是一个也瞧不上,最后不胜其烦,不得不闭门谢客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是陈伯青这样优秀的人。
  顾明妧抬起头,便看见那人的眸光似乎也从她这边晃过,两人就这样对上了一眼,彼此间却是没有尴尬,只是稍稍的点头示意。
  陈伯青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看向厅中的一对新人。唢呐声声、锣鼓喧天,这样的气氛下很难不为新人高,。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拜过天地之后,新郎新娘就被送入了洞房。好些人都跟着进去闹洞房,陈伯青作为男宾,这时候就不方便去了。
  顾明妧同他点了点头,跟着喜娘们一起去了新房,身后的顾明玉却是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正要离去的陈伯青,喊了他一声。
  “陈世兄,爹爹说我的字写的太难看了,让我多临几本字帖,你有没有不用的……”
  “没有。”陈伯青皱了皱眉,自从他又投回顾翰清的门下,就开始被这小师妹折磨,他堂堂一个状元郎,在她眼里难道不过就是一个抄书的?写经的?画画的?
  “……唔……”顾明玉皱了皱眉心,撅起小嘴道:“爹爹说……要是我这个月书法不能精进,他就要罚我一个月不准出门,我想要去逛聚宝斋、锦衣阁、还想去集雅斋买几本书……还有……”
  “四妹妹!”陈伯青被她说的有些心烦了,打断了她的话,同她正色道:“好的书法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四妹妹若是想把字写好,还该勤学苦练,跟用谁的字帖是没关系的……”他叹了一口气,想想顾明玉毕竟年纪小,又是顾翰清最小的女儿,他也不好说重话,最后道:“我明日派人将我之前抄过了一本米芾书写道德经送过来给你。”
  “就知道陈师兄最好了!”顾明玉皱巴巴的小脸一下子明媚了起来,趁着四下里没人,绞着手中的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伯青见她似乎也没什么事情了,便要转身离去,却又被她给喊住了。
  少女脸色绯红,眉眼中却还有一丝稚气,小声道:“听说……陈世兄婉拒了好些大户人家的提亲,是不是……在等明玉长大?”
  “……”
  陈伯青的脸一下子石化了……可还不等他回答,小姑娘却是娇羞的提着裙子跑掉了,走了几步却又有些依依不舍,躲在庑廊后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咬着唇瓣道:“明玉会快些长大的,不让陈世兄等太久……”
  陈伯青顿时再次石化……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一种久违的温柔的感觉涌上来。他看着少女飞舞的衣裙,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
  后来……他真的又等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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