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或者是什么?”小齐问。
  “或者是,病人根本不愿醒过来。”
  “不愿醒过来?这根本不可能!”不知何时,女孩的母亲来到了曹旸的旁边惊讶地否认道。女孩的父亲也闻声走了过来。
  曹旸看了他们一眼,没答话,只是继续对男孩道:“所以说,我认为病人一定遇到了一些使她难以跨越的事情,你能具体给我讲讲吗?”
  小齐还没回话,一旁的女人又开口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女儿心理有障碍?不会是你们医院借机骗钱吧。”
  曹旸这回连看也没看女人一眼,只是对小齐说:“想好了就来找我吧,我们科室就在楼上。来时不用挂号,向护士报上你的名字就可以了,如果当时我没空的话我们可以另约时间。”
  说罢,曹旸向男孩点点头,迈步打算离开。
  “等等,大夫。”小齐叫住了曹旸道,“我跟你走,我会把我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您的。”
  曹旸回过头对小齐点点头,一旁的女孩父亲想了想也上前道:“大夫,我们也去,如果小齐这孩子有什么遗漏的,我们好补充。”
  “不用了,目前为止我只想和这个孩子谈。从刚才你们在病房里的反应看你们并不经常和女儿谈心,也根本不了解女儿心里在想什么。有事情发生时她会让这个男孩陪,说明她很信任他。你们还是在这里陪着你们的女儿吧,想想你们的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说罢,曹旸头也不回地走了,小齐跟在后面,只留下小艾的父母呆立在病房门口。
  四
  梦境是个很玄妙的东西,虽然科学已经解释了我们为什么会做梦,但是无法完全解释一些特殊的梦境,比如说我们为什么总是会做同一个梦,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在梦里到过的地方很熟悉却不知道那地方是哪里,有的人做的梦甚至可以预知到某些事情。
  梦的奇特与否,曹旸并不想深究,她只想知道在女孩身上发生什么不平常的事,小齐向她讲述了小艾总是做那个梦以及小艾的家庭情况。
  “小艾的父母总是吵架,我想他们之所以不离婚可能是怕在单位名声不好,但也有可能怕明年就升高三的小艾成绩下降,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是小艾走向极端的根源。如果,如果小艾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小齐担心道。他并不相信小艾总是做的那个和小孩做游戏的梦对小艾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但是当曹旸说是小艾自己不愿醒来时他开始担心了,小艾真的想永远睡下去吗?很有可能,因为醒来的话烦心事真的很多。
  “你很喜欢小艾吧?”曹旸忽然问道。
  “呃?”小齐有些惊讶曹旸为什么这么问。
  “很想让她醒来,却又怕她醒来后更加烦恼,小齐,你真的很体贴。”
  小齐听罢,脸红了起来。
  害羞了,这男生还真可爱,这么想着,曹旸开口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呼唤她的名字吧,把心里想的都告诉她。不停地和病人说话,有助于她的大脑活跃起来,别看她在昏迷中,其实她的耳朵一直在听。跟她说逃避不是解决办法,告诉她你希望她醒过来,希望帮助她一起解决所有的问题。你是这么想的吧?”
  “嗯,是的。”小齐坚定地答道。
  “告诉她的父母,也要这么不停地呼唤她,跟她说话。我想如果他们还有自知之明的话,应该在反省了,孩子变坏总是有原因的。你们目前也只能做这些,如果还有其他问题,医生们会检查出来的,我也会时刻注意小艾的变化,一起努力吧。”
  “嗯,谢谢您,曹医生。”小齐感激道,然后离开了诊疗室。
  曹旸习惯性地揉着太阳穴,坐着转椅转向窗户。
  “唉,人类还真是麻烦呢。不过好在这个叫小艾的丫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不像有些来做人流的傻女人,屡教不改,就像是以堕胎为乐似的。她们难道不知道随便抛弃别人的生命是迟早要还的么,哼。”
  “表面上看来只不过是重复做一个有很多小孩的花园的梦,实际上则总是离魂去到那个地方吧,能多次去到那里表明她还是不希望失去的吧,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已经做了三次人流了,别人想帮你都困难,是回到这里还是永远留在那儿,小艾,就看你怎么选择了。”曹旸喃喃地说着这些让别人一头雾水的话,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待续】
  第10章 婴园(3)
  五
  婴灵,顾名思义,是指婴儿的灵魂。在佛教里有如此说法,一个女人无法承受三个以上的婴灵,也就是说不能堕三次以上的胎,否则性命堪忧。据说,孩子降生到一个家庭里有报恩或者讨债之说,如果你做掉的胎儿是来报恩的,那么你的做法便会招致胎儿的怨恨,把恩变成怨。反过来,如果你打掉的胎儿是来讨债的,那么你的身上便会承受双重的怨恨,后果会更加严重。
  这些婴灵会无时无刻待在你身边,看着你所做的一切,知道他们尽了应该在阳世所应得的寿命,才会正式进入阴司轮回,在这之前他们只能化为怨灵在阴阳的交界处不停地徘徊。
  小艾迷迷糊糊地跟着婴儿向前走,她们似乎走得很快,因为她看不清周围的景色。一切都是模糊的,直到她的身旁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花田。小艾惊了一下,站住了,没错,这是她不止一次梦见过的地方:没有叶子的血红色的花,黑色的森林,白色的诡异的小教堂。还有,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小男孩,现在又外加一名小小的女婴,孩子们的眼神冰冷、忧郁,他们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身体。
  “来玩吧。”最大的那个男孩子简短地说道。确切地说,他只是动了动嘴唇,但是小艾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是孩子们第一次跟她说话。
  天空又一次飘起了雪花,落在身上,很冷,小艾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怎么回事?明明之前并没有这么冷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自己动了起来,弯腰,团雪,做雪球,打雪仗,一切看似都那么地自然。她想,也好,动起来就不会冷了。可是却万万没料到,她每打出一个雪球,身体就会变冷一分。渐渐地,她的手指开始麻木了,但却没有办法停下来。
  远处,有一个人在注视着她,白衣,黑发,一边看还一边露出玩味的笑容。
  “白、白爷,您还是快些回去吧,这、这要是被转轮王殿下知道了您在‘婴园’里,属下可就、可就要受处罚了。要知道,没有转轮王殿下的允许,就连藏王尊都不能进入啊。”一旁的看守“婴园”的园吏急道。
  “不忙,不忙,你也看见那个女孩的魂魄了吧,她在这婴园里可是异类呢,我要是不把她带出去你可是会受责备的。”曹旸笑道。
  “那、那您赶快把她带出去吧。”园吏听罢,更加急道。
  “我不是说了先不忙吗,想带她出去不难,可要不是她本人的意愿就没意思了。没事,小殿下要是怪罪下来,你尽管往我身上推好了。”曹旸不紧不慢道。
  话音刚落,一个戏谑的男声传来:“你倒是很有自信呵……小白。”
  曹旸和园吏一齐向声源望去,只见园吏迅速行礼颤声道:“十殿下,白无常大人她……”
  “知道了,我会处理,你先去忙吧。”被称作“十殿下”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园吏听罢,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小殿……啊不,转轮王殿下,属下白无常曹旸,失礼了。”曹旸行礼道。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笑,但是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十殿阎君转轮王,司掌轮回六道,是灵魂最后投胎转世的掌管人,他会根据每个人的功过和在阴司中的表现情况决定其最后投胎到六道中的哪一道。六道,即天道、人道、阿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顺便,转轮王也看管婴园。婴灵阳寿未尽,却又是鬼魂,不在六道之内,只能徘徊于阴阳之间,为防止婴灵们做出过于出格的事,同时也是为了便于管理,阴司在阴阳中界的彼岸花田中建了名为“婴园”的地方,由号称十殿阎王中“最清闲”的转轮王管理。
  “好久不见了呢,有一千年了吧,小白。”转轮王笑道。
  “是的,转轮王殿下。还有,能请您不要叫我‘小白’吗?”曹旸也笑道。
  “为什么?叫名字多生疏啊,还是‘小白’亲近一些,你不是也叫我‘小殿下’吗?我很高兴你这么叫我。“转轮王加重了语气说道,”不要低着头……”
  阴司,旧时称地府或十八层地狱,由十个大殿的阎王掌管,每个王的任务都不同,从第一殿开始一直到第十殿,阎王的外表年龄呈递减状态,也就是说第一殿秦广王外表年龄最老,相当于人类七十岁左右,象征着人一生的终结,而第十殿转轮王则最年轻,外表年龄二十多岁,象征着万物生命的开始。没有人知道十殿阎王是不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至少曹旸担任白无常以来他们就一直以这样的样貌出现。
  “属下不敢。”曹旸恭敬地抬起了头,望着面前的转轮王。还是老样子呵,曹旸在心里感叹道,八成又是偷懒溜出来的。
  只见面前的转轮王身着暗紫袍服,交领处却微微敞开,袍服虽也束了腰,却随随便便,一头光亮漆黑的长发并未戴冠,任由其随风舞动,剑眉,一双明眸玩世不恭地瞅着曹旸。
  “有什么不敢的?刚才还说‘怪罪下来就往我身上推’呢。”转轮王轻“哼”了一声,“你哥哥还好吗?”
  “劳烦殿下惦记,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为什么不愿回来?你五百年前就该回来的。”转轮王顷刻间收了笑容,幽幽道,双眼不再看向曹旸,而是望向身边的婴园。
  曹旸无语,是不愿回来?还是已经习惯了身为阳无常所待的那个凡尘?她说不上来也不愿细说。
  “那个女孩,被三个婴灵缠上了呵。”转轮王转移话题,静静道,“再不想办法回去,可就危险了。”
  “回不回去,要她自己选择了才可以,不过是一念之间。”曹旸答道。
  “说的倒轻巧,这种情况下即使想回去也难吧,你看,她已经被婴怨一层一层冻住了,幸亏还没有开口说什么。不过照这么下去,开口说话是迟早的事,只要她表露出一丝不愿回去的意思,就连你也救不了她了。”
  “我救不了,不是还有您呢么。”
  “我?”转轮王听罢,转过头对上了曹旸的目光,“就像你说的,回去与否,是她自己的选择,一旦选择了,就算是饱受无量业火的煎熬也要自己承担。我,只救值得救的人。”转轮王一字一顿地看着曹旸说道。
  有什么人值得救,又有什么人不值得救,曹旸很想问问面前这个阴司第十殿的主人,但是却终没有开口,她望向彼岸花田中此时动作已经迟缓的小艾,等待着她的选择。
  这时,三个孩子已经停止了和小艾的玩耍,他们围在小艾身边,曹旸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妈妈,不要我们,所以,留下来,陪我们玩……”话说的断断续续,却充满怨恨,清晰明白。孩子们不断这么说着,像是催促着小艾回答,远处黑色森林中,越来越多的婴灵向这边聚拢过来。
  “诶呀,这可不妙。”转轮王轻笑道。
  曹旸目不转睛地望着小艾,她知道小艾虽然有可怜之处,但就她任意剥夺了三个生命活下去的权力这件事却是不能轻易饶恕的。这时,一阵轻微的呼唤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小艾……小艾……醒醒……快回来……快回来……”那是来自人世的呼唤声,是担心着小艾的呼唤声,可惜,声音太小,她听不到。
  远处的小艾被三个婴灵拉扯着,不知所措又恐惧不已,她一动也不能动,张张嘴想回答却又害怕地不知说什么。曹旸望着这一切,片刻后忽然一挥长袖,昏暗的天空开始躁动不安,一声声的呼唤从天而降:“小艾……快醒醒……快醒醒……”
  小艾明显被这呼唤声惊动,她惊异地望向天空,是小齐!还有爸爸妈妈!
  “我……我在这里……”她艰难地回应道,同时感到被三个婴灵拉扯她的力道越变越大了。
  “妈妈……留下来……陪我们玩……”婴灵的怨恨声伴着一阵“咯吱咯吱”的磨牙声越来越大。
  “不……不……我要回去。”小艾使劲地说道,“不!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不停地大声喊着,歇斯底里般,婴灵们仿佛被镇住,拉扯的力量也变小了,小艾看到刚才还昏暗不堪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道柔和的光线,她身后的白色小教堂传出了阵阵庄严的钟声,不知不觉地,她的身体向着光源慢慢地飞去,心也渐渐地平静下来。她不那么害怕了,并且婴灵的束缚也在慢慢地消失。
  小艾低头看了一眼那三个孩子,三个婴灵依旧用幽怨的眼光看着她,他们的嘴一合一张,好像在重复着同一个词,看到这里小艾刹那间泪流满面,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那是她的三个孩子,她放弃的三个本可以诞生的生命,他们不停重复的是“妈妈”两个字。她什么也没有给予他们,却无情地剥夺了他们生存的权力,而那座白色的小教堂大概就是她心中唯一能保留着她对他们的愧疚的地方,也是唯一能让他们存在的地方,但却因为她的忽略而总是下着雪。
  “对……不起,对不起。”小艾一边哭着一边说道,然后便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望着小艾消失了的身影,天空也慢慢变暗了,转轮王看了一眼曹旸,似乎在说:“嘴里说得严厉,这还不是帮她了嘛。”然后回过头,轻笑了一声,举步走进了婴园,曹旸不敢擅自离开,也跟在转轮王的身后走了进去。婴灵们看见了他们,准确地说是看见了转轮王,便奔了过来,手里抱着还不会走的小婴灵的大孩子们跑在最前面。
  “是今天新来的吗?”等婴灵们差不多都聚了过来,转轮王弯下腰和蔼地笑道。
  大婴灵们点了点头,曹旸环顾了四周,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小艾的小女婴身上。转轮王摸了摸新来的小婴灵们,包括小艾的小女婴,又拍了拍身边婴灵们的头,说了声:“去玩吧。”小婴灵们便都跑开了。
  “真难得……”曹旸感叹。
  “什么难得?”
  “婴灵们虽说是婴孩,但都是怨念和戾气的化身,身为专惩厉鬼的十殿阎君,竟会对他们如此怜爱,真是难得。”
  “不是怜爱。”
  “不是?那是……”
  “只觉得可惜。”
  “可惜?”
  “对,可惜。我花费时间把他们送入人道投胎,他们却没在人间呆上一秒就失去了做人的机会,浪费了我的时间和精力,真是可惜。”
  曹旸听罢,不知该说些什么。在阴司里经常会有人如此说,说她的笑脸中透着不屑与无情,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面前这个她称之为“小殿下”的人的笑才是真正的冷酷,真正的捉摸不透。
  “小殿下,曹旸能问个问题么?”
  “嗯?”转轮王回过头看着曹旸,示意她问下去。
  “您刚才说,您只救值得救的人。那么一千年前,我犯的大错,您为什么力排众议,使我免受魂魄受无量业火炙烤之苦,而只是罚我流放至人间五百年?不,确切地说,在我和兄长决定担当无常之职,而众殿下犹豫之时,为什么只有您毫不犹豫地赞同让我们担任呢?您能告诉我原因吗?”
  “小白,这个问题困扰了你很久吗?”转轮王听罢笑问道。
  曹旸老实地点点头。
  “你认为你不值得被救吗?”转轮王顽皮地笑道,随手折下一支彼岸花插在了曹旸的左鬓上,“为什么呢?”他眯起眼睛,让人摸不着头脑地说道,“也许是想知道这朵不知从何处来的幽冥之花会以怎样的方式生存吧。”
  他“呵呵”笑着,在曹旸疑问的目光下用手抚过她鬓上的那朵彼岸花,转身离去,边走边笑道:“今天先不追究你擅闯婴园的罪了,先记下,我改天一起讨。”
  目光转轮王远去,曹旸才举步离开,她快速地走着,躲过孟婆的忙碌的身影,路过奈何桥,飞过忘川,一千年了,她从未踏进阴司半步,今次也只是在阴司的周边——彼岸花田及忘川周围徘徊,她本想不惊动任何人而解决小艾的事,却还是遇见了十殿阎君转轮王。
  渡过忘川,快进入人间之时,曹旸鬓上的彼岸花慢慢凋谢、枯萎,干枯的花瓣从花枝上一片片地脱落。彼岸花是阴间之物,除非用阴间之气注入,否则无法带入人间,这让曹旸想起了转轮王的那句话:也许是想知道这朵不知从何处来的幽冥之花会以怎样的方式生存吧。
  “不知从何处来的幽冥之花,是指我吗?”曹旸自嘲地笑笑,咬着嘴唇,“会以怎样的方式生存?我也想知道呢。”
  六
  早上,上学时间,小齐像往常一样等在熟悉的门外。他清楚地记得半个月前小艾哭着在医院醒来时他那如释重负的感觉,那感觉现在仍缠绕于心。
  “吱呀”一声,门开了,小艾背着书包从门里走出,他已于一星期前转到了另一所学校借读,不过每天早上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和小齐一起出门上学。
  “早上好,小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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