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也有几个人早看不惯方睿轩了,但是他们大都听说这逃难而来的小子是个举人,只是身份不对等,人家是举人,你只是个秀才、童生的,缺少底气要求方睿轩做什么。
  “这位兄台过奖了,方某不才,作诗方面无甚天赋,故而不敢轻易在诸学子面前开口,以免污了各位的耳朵。”方睿轩忽略了这人口气中的不怀好意,解释道。
  那中年男子隐隐指责他不识礼数,不曾上门拜访,他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总不能实话实说,他是个宅男,十天半月都不愿意出一次门。就连运动锻炼身体,都只是在自家的菜地除除草,浇浇水,逗逗孩子。
  而曹大娘哄孩子的时候说举人老爷十有八九次拔掉的都是韭菜苗而不是野草还不如小清儿的话,被他自动忽略了。
  这当初建菜园子的想法还是他提出的,他怎么可能不如徒弟!
  “方举人过谦了,大家不过是互相切磋切磋,来增益自己的不足罢了。”另一个人继续相劝道。
  方睿轩觉得他早该明白的,这操淡的古代,你越是说实话承认自己的不好,别人就越认为你是谦虚。而且科举是要作诗的,没有两把刷子,也不可能考上举人。这些人不信,算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会作诗的是原主,不是他呀!
  而且他就算有原主的记忆,顶多能评出优劣,教教徒弟罢了,哪里做得出那些好诗。
  “既然诸位盛情,方某只能献丑了。一桌大杂烩,同锅来分食。各取腹所需,各吃口所长。”方睿轩硬着头皮道
  “说得好!”方睿轩说完后,唐彦率先叫好鼓掌。“方举人的确过谦了,这诗虽不是上等,却也生动形象十分有趣。”
  唐彦早就王举人不顺眼了,平时假清高装大儒的,私下里却比商人还会钻营和唯利是图。
  办个学还要比别人多收上三两银子的束修。
  他学堂的几个学生听说新来的方举人为了报答柳家村的收留,前三年的束修都减免二两银子后,都不免有些心动。再听说,三年后也只是和一般的夫子一样收六两,那些人心里十分的不淡定。
  读书是个讲究积累需要不懈坚持的活儿,十年寒窗苦读,也不一定能金榜题名。他们至少要读上七八年的书才能读出个名堂。
  这既有了名师,又能给家里节省下一笔银子,其不是两全其美。
  王举人学堂的学生,也不都是那些商户人家的,也有一些家境一般,但是父母咬牙供养着的。
  但是比起这些人,其实那些商户人家的孩子更像去方睿轩那里求学。他们可是听说了方睿轩收了沈大海的两个儿子为徒弟的,这说明他对商贾没有什么偏见,就算不能掏心掏肺对待他们,至少可以做到一视同仁。
  那些在王举人处求学的富家子弟,都给王举人送去了大把的钱。但是王举人就算拿了他们的钱,对他们从来都不假辞色。在发生矛盾请教学问的时候,总偏颇或者优先那些非商籍的学生。
  他们的父母一边劝他们忍着好好学习,一方面还要给王举人送礼对着王举人低头哈腰的赔笑脸。这让一些年少轻狂的孩子,心中充满了戾气。而他们以前是没什么好的办法,现在有了更好的环境,不兴人去更好的地方吗?
  那些商户家的孩子谋划着如何怂恿自己爹娘让他们转到方睿轩的学堂,而王举人却因为方睿轩抢他学生的行为生出了极大的不满,这才想在宴会上刁难他一下。
  虽然方睿轩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这锅他却是背定了。
  唐彦的话落王举人有些脸红,其实他做的诗还不如方睿轩呢。但是他不敢得罪唐彦,转而道,“听闻方举人收了三个高徒,在柳家村开馆授课,今年的童子试可有把握。”王举人道,他今年可是有学生要考试的,而且考中的童生机会可是相当的大。
  方睿轩和三个徒弟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王举人,他们这么小,才开始开蒙不久,怎么可能会去参加童子试。
  “兄台说笑了,几个徒儿年级尚幼,刚开始蒙学,这两年的童子试可能参加不了了。”原谅他和这个人撕逼了这么久,还是不知道人家的姓名。
  “方举人又谦虚了,前段日子还相传京畿去年出了一个七岁的童生还是头名,不知羞煞了多少年龄大的学子,被誉神童。先生的弟子最大的已经有八岁了,不妨让他下场一试积累积累经验。”
  七岁!
  而且是虚岁!
  也就是真实年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竟然中了童生。方睿轩觉得有些玄幻,那么小的孩子整天被逼着学一些经史子集,这得多惨呀。
  神童之说,方睿轩就敬谢不敏了。再神童,首先还得先要学习,才能致用。
  正在招呼几个同行的沈大海,过来的时候,就听到王举人让他儿子下场试水。他努力回想了一下,他最近和王举人没有什么交集,没有得罪他呀,怎么会针对自己的儿子呢。
  “王举人见笑了,小儿资质鲁钝,性情顽劣,实在是比不得那位神童。”沈大海赶紧上前道,这个神童,沈大海也是听那么一两嘴,但是完全没有当回事。
  神童是人家家的,他再羡慕也没有什么用。而且这世界上伤仲永的例子,可不在少数。与其拔苗助长,让儿子为这些事情烦心苦读伤了身子,还不如顺其自然一些。
  第31章 户籍
  沈惠明在提到他的名字的时候,就自觉站到了方睿轩的跟前。
  方睿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王举人道,“惠明年幼,虽然蒙学已经两年了,但我觉得现在下场无论中或者不中,对他的影响都不好,还是压上一压的好。”
  一众人等听到方睿轩的话,也觉得十分的有道理。
  若是考中了,现在年纪小,性情不稳,面对赞扬恭维容易左了性子,恃才傲物,就是他们这些成年人有时候都会忍不住为那些马屁自得,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要是考不中,打击了人家孩子进学的自信心和积极性。这就不是育人,而是毁人了。
  所以尽管一些开蒙早的孩子有了考上童生的能力,夫子们都要压到十岁或者十二岁之后。
  顿时大家看王举人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了。
  这同行是冤家果真不错,但是也不能拿着学生的前途赌气呀。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好一个老师。
  “对呀,方举人,这孩子灵秀的紧一看就是个好苗子,还是压一压的好。”有人开了头,大家接下来劝导方睿轩压一下沈惠明却是顺理成章了。
  “就是呀,方举人,这么好的苗子还是好好栽培的好,大海兄也会感激你的,不能为了意气之争就毁了学生的前途。”一个同样看不过王举人的秀才附和道,说完还特意看了王举人一眼。
  刚刚那些人附和这王举人针对他,方睿轩还以为王举人的人人缘多好呢,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这位兄台说得有理,这神童是钟灵毓秀天生地养的人物,哪里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只要我等向学之心坚定,终有一日会学有所成的。”
  接着方睿轩转头对沈惠明道,“明儿日后要严于律己,勤奋苦读才好。”
  沈惠明重重点了一下头,“是,师父,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王举人察觉到周围尴尬的气氛想要再说点什么挽回,“令徒这般聪明好学不骄不躁的,方举人好福气呀,真是羡煞我等。”
  不过没人附和他的话,就被沈大海转移了话题。
  老子的儿子当然好了!
  而王举人不知道的是,正是他的这句话,反而让几个商户下了决心要为自己孩子换个地方求学。
  有这么一个爱攀比瞎指挥不把学生的前途当回事的老师,他们怎么能安心将孩子交给王举人教导。
  沈大海看时机已经差不多了道,“沈某之前派人请来了教坊的舞娘演奏歌舞助兴解闷,现下她们已经准本好了正要登场,各位何不暂且放下学问上的争论,好好玩乐一番。”
  沈大海说完,众人的目光都被从酒楼内屋中罗列而出的舞女那曼妙的身段优美的舞姿给吸引了,眼里露出或赞美或新奇或淫邪的目光。
  而这正是沈大海之前不愿意带沈家两兄弟来的原因。
  方睿轩之所以带着徒弟们来,不是非要和沈大海作对,更不是想要教坏徒弟,只单纯地想让小徒弟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文人,什么是斗诗。
  读书人也有好人和坏人。读过圣贤书的读书人,有时候比那些目不识丁的人更加丑陋。粗人将自己的心计大大咧咧摆在阳光下,读书人却是会用锦绣文章伪装自己。
  歌舞之前和沈大海商量好的,要放在最后的。这个时候,方睿轩则是带着酒足饭饱的一家子悄悄离场了。
  唐彦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真是有意思。
  方睿轩虽然给徒弟喂了许多不爱吃的蔬菜,倒也没有不让他们吃肉。胡志宣和沈惠明都吃得肚子溜圆,沈惠清更是不必说。
  那样的场合下,那些文人之间的争斗、比较倒是让他们更加的下饭。沈惠明就是不小心看的太投入吃多的。胡志宣被一直关注着他的田师爷接回了府中。
  按理说,宴会中身份高的人不过几个,田师爷也是其中之一。然而只要有唐彦在的地方,他们这些人的风头永远出不起来。唐彦似乎天生就有聚焦的能力,人们总是容易以他作为宴会的中心,就连一群舞女都在不停地向唐彦送暗送秋波。
  由于今日沈家酒楼的吃食和酒水都是免费提供的,这些客人们到最后都喝得醉醺醺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甚至有人抱着柱子当成女子亲来起来,丑态毕露。幸好沈大海在宴会快散的时候就将那些女子打发回去了,要不然以后他的酒楼,还不被人当成了妓院。
  而沈大海请来的枪手尽职尽责的将宴会的盛况能写的都描写了出来,将那些学子们为火锅和火锅宴所做的诗篇通过一些渠道流传了出去。沈家的火锅名声打响了,佳作传去的文人则是成为了人们的焦点。
  对于这个结果,沈大海和一些参加火锅宴的文人双方都比较满意。不满意的人大都是一些没有本事的人。
  市井中早些日子已经开始流传沈家酒楼推出的新菜品。在知道那么多读书人对火锅赞不绝口后,一些吃得起最便宜的火锅的人,对于上沈家吃火锅跃跃欲试。
  这春寒料峭的时候,正好吃一些热的东西暖暖身子。而且这都是读书人和达官贵人吃的东西,他们带着孩子去吃上几顿,说不定孩子读书能早点开窍。
  “师父,今天的好多人我都不喜欢。”回去的马车上,沈惠明多方睿轩道。
  “嗯,那就不要变成那样的人。”方睿轩回答。大徒弟有自己的喜恶判断了,这是一件好事呀。
  “以后若是你被人刁难了,要如何处理想过没有?”方睿轩突然发问 。
  “和他们讲道理,只有道理在我这儿,那我就什么不怕。”沈惠明道,他记得他师父有一次嘟囔着什么,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的。
  方睿轩敲了敲他的脑袋,说了一个傻,然后附在他耳边嘀咕了良久。
  听他师父说完之后,沈惠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虽然三观有些破裂,他还是听从方睿轩的吩咐,忽略了沈惠清探索的眼光,没有将刚刚的谈论泄露出去。
  柳生若有所思,放佛明白了什么。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讲道理的。
  方睿轩带着柳生在沈家住了两天后,才返回家中,这期间柳生一直在向沈夫人学习如何管家,如何管理下人,如何打理产业看账本等。
  虽然方家现在的资产不多,但是柳生相信凭借方睿轩的本事,早晚有一天他们家的产业会越来越多。
  而他现在早点学了,以后可以帮方睿轩分忧,让方睿轩专心教书做学问。
  朱老头和十三住进方家多半个月,过年的时候还去周围几个村子跑过几场皮影戏挣了一些零花钱。而方睿轩一直没有让他们做什么事情,这让那个朱老头十分的不安。
  这天他找到方睿轩,“举人老爷,我和十三已经在贵府打扰了半个多月,白吃白住的实在心有不安,你若是不忙着学做皮影,可以给我和十三安排一些活儿。”
  朱老头一开始想给钱的,但是想到人家的身份,必然看不上自己的几个铜板,还不如做些工来偿还这段时间的花费。
  十三帮忙做事的时候,方府的下人虽然没有拒绝,但是一直把他们当客人对待,并不十分支使他们。
  而正是这样让朱老头更加的不安,他们贱命一条的,那里值得举人老爷这般礼遇。
  方睿轩在将师徒二人请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用做提线木偶的想法来交换老人的皮影制法。朱老头虽然答应要讲授自己皮影的制法,他却不能让人家太吃亏。
  古人对于手艺秘方等十分看重,并不会轻易教授给别人,连学木工打铁这样的话,都要在师父那里当上几年的学徒任劳任怨地被使唤上几年才能学到真东西。而这朱老头答应教授皮影制法的时候,已是让方睿轩大吃一惊,现在又主动要求要做活儿,方睿轩心里却是对他由衷得敬重起来。
  人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骨气。
  当方睿轩说要拿提线木偶的做法交换皮影的制作的时候,朱老头连忙摆了摆手。
  “举人老爷请听老夫一言,这皮影手艺乃是家师所传,并且嘱咐过除了亲传的徒弟不能传给外人,我如今违背誓言,却是想要求举人老爷办一件事。”
  “什么事情?”方睿轩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这样一个正直的老人,违背诺言,答应将谋生的手艺教授给自己这外人。
  朱老头当时可不知道他是个举人,只以为他是个家境殷实的读书人,这之间绝对不存在仗势欺人之说。照这般猜测,这样的事情一个普通百姓就应该办得了,对他们确实千难万难。
  朱老头一听方睿轩的语气觉得事情有了希望,语调激动地开始讲述要求方睿轩办的事情。
  却原来,像他们这些走村串巷居无定所的江湖卖艺人都是没有户籍的。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被父母丢弃了,被这些卖艺人捡到,然后学会了这些卖艺人的手艺糊口饭吃,之后就是继续捡徒弟,将本领传授下去。走到哪里,卖到哪里,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家。
  而遇到官府要检查户籍,或者徭役兵役严重的地区,他们都要躲进深山里或者掏钱求有户籍的人家庇护他一下们,免得被当做黑户抓了去,或者被人绑了充作自家人去代人服徭役。
  但是深山中并不安全,经常有猛兽出没。有的时候甚至有可能遇到土匪。他们师徒两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财物,倒是不怕会有人来抢劫。
  而两年前,民乱的时候,他和十三躲进了大山里。开始的两个月,师徒二人虽然辛苦,倒也安全地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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