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若沈令月的另外一个伴读柯蕴知还在长安,这自然不是什么问题,齐国公府的嫡孙小姐虽说不能堪称什么文豪大家,但作一首贺寿吟花的诗还是能够的,只可惜她此刻正在济州老家,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也没关系,她还有别的帮手。
想到这里,沈令月就歪头看向谢初,樱唇一抿,梨涡微现地笑道:“你猜?”
“我猜——”谢初刚想和她继续说笑下去,心头却忽然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笑容就是一顿,“……你想请顾审言?”
沈令月一怔,谢初的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毕竟顾审言虽为长安第一才子,文采无人能出其右,可她还真没有想过要去请他来帮忙。一是画卷被毁一事她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顾审言和她虽然有点交情,但也还没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到底是个外人;二是这一幅十二花月图是她精心准备送给母后的贺礼,让顾审言来帮忙作诗恐怕有些不妥,若是不巧被人得知传了出去,那就不太好了。
以前她不在乎,是因为她懒得去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且太子和蜀王都会替她善后料理,用不着她来操心;可现在不同,她在长林宴上指了谢初为驸马,那些人不敢到她跟前来嚼舌根,去谢初面前阴阳怪气地嘲笑几句还是有可能的,她可不想因此而跟谢初生分了,因此请顾审言来帮忙这个念头压根就没有出现过。
她想请的人其实是她二哥,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顾审言暂且不论,她二哥的文采完全不输于其他长安才子,只是为人低调,所以世人并不知晓罢了。
沈令月惊讶于谢初竟会想到顾审言身上去,一时思绪有些发散,在谢初眼中看来,那就是被他说中之后的愣怔,顿时心中一阵烦躁:“你真想请他?”
沈令月正要摇头,耳边却响起了大哥和她说过的话,那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解释之言就被她咽了回去,故意一脸讶然地道:“不然呢?纵观整个长安,顾大哥的诗赋堪称一绝,若要我说,那已经是处于了华山之巅,再没有谁能和他一较高下。表哥,你让我在画卷上题诗,不就是因为我和他相熟才起的主意吗?”
“谁说我是因为这个才想到的?”谢初真想打之前的自己一个嘴巴掌,他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我是看了那些垂丝海棠想到的!谁有事没事的想你和姓顾的那些事!”
不等沈令月回答,他又哼了一声:“也行,谁让人家是长安第一才子呢,又是你三公主的青梅竹马。你只要一声令下,他就能给你现场作出十首八首诗来,任君挑选。怎么样三公主,我这个主意出得不错吧?”
沈令月抿嘴一笑,她这个表哥还真是可爱,气急败坏的时候尤其是,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他的脸颊:“表哥,你吃醋啦?”
“谁吃醋了!”像是被什么虫子蛰到一般,谢初一下挺直了脊背,“你可不要多想,我只是看不惯那些文官而已!一个两个的比谁都能叽叽歪歪,逮着谁就参一本,真是参上瘾了他们……”
沈令月纠正他:“叽叽歪歪爱参人的是言官,顾大哥他们是集贤殿院的学士,隶属文官,和言官是不一样的。”那些言官的确惯是多话,一点小错都能被他们说成是弥天大错,沈令月也不喜欢他们,可谢初要是因此连带着得罪所有的文官就不好了,口诛笔伐这四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表哥,你若看他们不顺眼,暗地里骂几句也就算了,捅到明面上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知道!”谢初瞪了她一眼,“我有蠢到连这个都分不清的地步吗?我就是看那姓顾的不顺眼而已,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模样,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他忽然消了音。
这下沈令月是真的不知道他下半句想说什么了:“我是怎么……?”
“……没什么,”谢初干咳一声,“既然你要让他来帮你,那你就去请他来好了,反正集贤殿院就在这附近不远。我先走了。”
“这么快?”
“是啊,”他扯了扯嘴角,“公主殿下的麻烦既然解决了,那我也没有继续再待在这里的理由了,想必公主的头晕之症也早就好了,不用再让臣陪着继续漫步散心了。”
“好啦,表哥,你别生气,我刚才都是和你说着玩玩的。”见谢初真有一走了之的事态,沈令月这才收了玩笑的心思,徐徐道,“我是想找人帮我来着,可并不是顾审言,你真当我那般不知轻重?我想找的人是二哥,不是他。”
谢初一怔:“你……你要找蜀王殿下?”
沈令月轻笑着点点头:“难不成表哥希望我去找顾审言?”
谢初脸颊一热:“谁管你……”他含糊咕哝了一声,“总之,时辰已经不早了,你还是快点回宫去吧,要不然再出什么意外可就不好了。”
“那表哥你呢?”
“……我还有点事。”
沈令月了然:“所以要先失陪了?”
望着她明艳动人的脸庞,有那么一瞬间,谢初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留下来,但最终,他依旧道了一声告辞。
“哎,表哥,你现在有事不要紧,今天晚上可不能有事啊。”沈令月转身,冲着谢初离开水榭的背影叫道,“咱们百官宴上再见!”
谢初脚步一顿,片刻之后,他回过头,微笑着比了一个“好”的口型。
刹那间,沈令月的心情就亮堂了不少,宛若此时高悬于空的曜日,明亮无比。
第33章 绣品
目送着谢初远离了太液池之后, 沈令月就唤回了先前被她喝退的问颜知意, 紧赶慢赶地回到了鸣轩殿里。
十二花月图依旧在隔间的长桌上摊着, 留香跪在一旁, 听见她回来的动静,连忙转过身来向她磕头行礼。
沈令月眉头一皱:“你怎么在这里?”她的目光微微往下移了一移,见留香面色苍白,身上的宫装也换了一套, 就知道她这是已经受了杖责, 只是好好的不去养伤,反倒跪在这里又是几个意思,向她求情?还是使苦肉计?
留香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大宫女云珠一手调/教出来的, 自十二岁起便被皇后指到了沈令月身旁服侍, 至今已有八年之久,对于沈令月的性情不说摸透也是熟悉非常, 因此听她话语沉沉,就知她对自己跪在殿中的行为很是不满,连忙磕头告罪了一番, 又道:“婢子明白,既已受宫正之罚, 便该面壁思过、好生反省,可一想到殿下画卷尚在殿中, 怕再出什么意外,婢子便斗胆前来看护画卷……”
“哦?”沈令月浅笑,“你这是想着要将功折罪么?”
留香忙道不敢。
“还是说, 你觉得本宫会粗心大意到忘了差人来看护画卷?要你来替本宫分忧?”
在说最后一句话时,沈令月陡然沉下了眉眼,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唬得留香身子一颤,连连伏地告罪不迭。
“算了,起来吧。”好歹也是在身边服侍了八年的老人,沈令月对留香还是有点感情的,见她受罚之后还咬着牙跪在此处看护画卷,原本的火气就消了几分,虽说留香此举未必没有在她跟前邀功的意味,但也是人之常情,因此她只轻叹了一口气就在一旁坐下了,平静道,“虽然只是杖责了五下,但也不是什么立时就能好的小伤,能到这里来也是有心了。”又叫问颜拿软垫赐坐。
留香自然不敢接受,只道站着服侍殿下便可,沈令月没有坚持,挥手让问颜把软垫重新拿下去,就问她道:“你既然在这殿中跪着,怎么不见惜容?”
留香垂首,轻声道:“婢子皮糙肉厚,五棍打下来也就过去了,惜容不比婢子那般皮糙肉厚,挨了棍子之后便有些受不住。她本也想跟着婢子一道来殿中请罪的,只是婢子见她面色苍白,怕她晕厥过去,便劝了她回房歇着……殿下可是要宣她过来?”
沈令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接过了一旁知意呈上的一盏香茶,缓缓抿了一口,这才道:“不必了,就让她好生歇着吧。”到底是云珠姑姑亲自教出来的宫女,言行举止就算要比其他人都聪明上不少。惜容虽然也因为行事稳妥伶俐而入了她的眼,被她由二等宫女提升为了一等贴身宫女,到底还是比不过留香,只是留香虽为母后亲自所赐的宫女,可八年过去,什么事都会生个变数,保不准会另觅新主……看来,到底是谁吃里扒外伙同他人毁坏画卷,她还是得要好好地查一查。
沈令月不动声色地想着,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擦着茶杯的盖沿。
她不说话,留香等三人也不敢轻易开口,殿内一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就连在暖阁门口处候着的宫女都感受到了殿内的压抑气氛,屏息着不敢乱出一声大气。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沈令月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走到方桌之前,盯着那一幅十二花月图凝眉看了片刻,让留香拿纸研墨,提笔将此事尽量简略地在信纸上写了,又宣夏淳寅进殿,吩咐他带着此封信笺去蜀王府走一趟,并且要快,要能赶在千秋宴开宴之前回来。
夏淳寅不知其由,但早上沈令月的那一通发火他却是知道的,当时他也陪着跪了不短的时间,至今还心有余悸,因此见沈令月沉眉肃目地吩咐他办事,二话不说地就恭谨接了信封,放入怀中妥帖收好了,下跪道:“奴才定不负殿下之命。”
沈令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宫今日相托一事乃机密要事,你对外只可说是奉本宫之命邀蜀王殿下今晚前来宫中与宴,信笺一事不可对外泄露零星半点,若有丝毫外泄,本宫当即命人将你乱棍打死,拖去乱葬岗上,全家发卖去东省之地,你可听清楚了?”
夏淳寅面色一白,但依旧镇定地磕头道:“谨遵殿下之命。”
听闻此言,沈令月的面色才缓和了不少:“去吧,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