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季达收到信后心里具体是什么想法,外人不得而知。不过,几日后他回了信,信里领了夫夫俩的好意。柯祺和谢瑾华收到回信后,只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他们真心实意地盼着季达能够有所作为。
三月底,《秋林文报》的第一期正式开始发行。
报纸暂时分了四版,日后会酌情增减。第一版是大儒之作,谢瑾华每一期都会向众位大儒邀稿,作品内容不限,作品题材不限。第二版开设了辩论模块,每一期都会提出一个议题,投稿者可以从正面破题,也可以从反面破题,写得特别好的文章就能被刊登在下期报纸上。与此同时,这一版还有美文美作选登模块,同样是面向所有文人征稿的。第三版是每月新闻总结。第四版则是小说故事连载。
第一版的存在确保了文报的格调,第二版的存在能引天下文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第三版、第四版的存在使得报纸的面向群体不局限于清高的文人。总得来说,这份报纸高得上去,也低得下来。
自从《行善记》这出戏大火,柯祺就意识到了一点,此时的人特别缺乏娱乐活动。所以,在发行报纸前,柯祺已经叫底下的人去和京城中几位有名的说书先生谈合作的事了。一旦报纸上的故事能通过说书先生们的口传扬开,即使贩夫走卒们不识字,他们也会知道文报的存在,并向往文报的存在。
这些人或许不会来买报纸,柯祺要赚的却也不是卖报纸的钱,他要的是国民知名度和认可度!
夫夫俩合作默契,谢瑾华确保了文报的质量,柯祺确保了文报的推行。他们又赶上了好时候。此时距离县试纵火案过去没多久,开瑞帝知道前朝余孽想要坏了他在文人中的名声,在这样的情况下,文报这种能够宣传政治正确的媒介肯定会为开瑞帝看重。朝廷官方悄无声息地给报纸一路开了绿灯。
于是,人人争买《秋林文报》,这仿佛成了一种潮流。
一时间,京城纸贵。
谢瑾华,自号未名居士,随着这份报纸的推行就此在历史的舞台上崭露头角。
第一百零八章
为了在普通民众中推行报纸, 第四版上的连载故事肯定是重中之重。
第一个故事叫《从戎记》,这故事不是柯祺主笔的, 但大纲却是他提供的,简单地说是个废柴升级流故事。主角是个叫邢大的普通农家汉子, 生母早逝, 继母不慈, 先遭退婚, 又遭村人污蔑,因走投无路不得不背井离乡投奔在军中当伙头兵的表舅,然后一路升级,一路打脸, 最终走向人生颠覆。
这样的爽文套路在后世的网络小说中不知道有多少,可在这个时代就显得很新颖了。
虽说悲剧更容易成为经典, 但其实人人都爱爽文。
因为, 人们在听故事时,总会下意识地站在主角儿的立场,并把自己的感情代入进去。
在《从戎记》之前,不是没有说书先生讲过金戈铁马和大漠孤烟, 但那些故事中的主角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主角们一开始就已经站在了普通人所不能及的高度,虽然故事够曲折, 内容也够爽,但听众不会把自己代入主角。而现在,《从戎记》的主角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户, 他没有了不起的家世背景,只能从一个小兵开始奋斗。这样的主角太适合让贩夫走卒们代入自身了。
主角够接地气!故事又虐中带爽!《从戎记》绝对是能火起来的。
在创造《从戎记》大纲的过程中,柯祺尝试着把小胖墩于志约了出来。因庆阳侯府和镇国大将军府间已经达成默契,很愿意让小辈们加深联系,再加上小胖墩对“羊肉汤”很有好感,于是欣然赴约。
待于志得知柯祺想要写一本和戍边军有关的小说后,于老将军就亲自和柯祺进行对话了。
身为于家人,老将军自十二岁时亲上战场,一直到了开瑞年间才不得不选择回京中荣养,这一生中有五十多年的时间都在军队中度过。他的父兄、祖父、曾祖等,他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老将军见过了太多的胜利,也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他见过了太多的舍生取义,也见过了太多的背叛。
他是经历者,他也是见证者。
听过了柯祺的计划后,老将军坐在院子里擦了一夜的长枪。
《从戎记》不是柯祺一人的作品。提供素材的人是于老将军,准备大纲的人是柯祺,写作小说的人则是冯良。没办法,比起每日请安时都要被操练一回但还是锲而不舍长成了胖墩的于家主和于志,自小在于老将军身边长大的冯良对戍边军有着更深的感情。他虽未见过战场,但他能懂老将军的心。
在第一期的《秋林文报》上,《从戎记》的情节只堪堪进展到了刑大被迫投奔表舅这一地方,他的军旅生活还未来得及展开。不过,完整的故事大纲早已经借着德亲王家二公子李旭的手被呈到了龙案上,叫开瑞帝看过了。而这也是柯祺创造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目的。他在用这种方式向上位者卖好。
报纸能操控舆论。如果没有上位者的扶持,那么等到上位者反应过来后,主创者就危险了。
这不是言论自由的后世,别说什么文人风骨。报纸宣扬的价值观必须是符合上位者心意的主流价值观。当然,夫夫俩用不着去吹捧开瑞帝,用不着去吹捧李氏王朝,但他们必须要保证政治正确性。
前朝余孽的存在已经暴露,在这种时候,开瑞帝急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皇权天授”,好将前朝势力彻底打成乱臣贼子。《从戎记》虽然主要讲的是一个小人物的奋斗史,但故事的社会背景会真实还原燕朝末年至安朝初年时的情况,站在戍边军的角度揭露燕朝的黑暗,将李氏的行为正义化。
这也不算是拍李氏的马屁。
对于戍边军来说,对于那些被压迫的老百姓来说,如今的日子确实比当初好过多了。
其实,《从戎记》的出现本就是柯祺从春阳门那里得到的启发。
春阳门不是深恨于家人吗?不是想烧死于老将军的孙子吗?
柯祺偏偏要为戍边军造势,从而为李氏王朝背书。
《从戎记》的故事后期,主角因军功累积,在军中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他见兄弟们饿着肚子、穿着单衣上战场,以命博来的功劳却被人轻易夺去,甚至后方还有人为了一己私欲和敌人勾结……主角见越来越多的兄弟死不瞑目,见边境已经渐渐守不住了,终于决定要投靠明主。这明主就是开瑞帝。
开瑞帝对此真是满意得不能更满意了。
于家人也很感激柯祺。因为,《从戎记》的出现可以说是变相宣扬了于老将军的功劳,尽管老将军在故事里会是个布景板一样的存在。在于家人已经放弃了对戍边军的掌控的多年之后,就算于老将军的名声再上一层楼,也不会叫开瑞帝心存忌惮。而日渐走向没落的于府却可以因此焕发出生机来。
而《从戎记》带来的好处还不仅仅如此。
因为技术方面的局限问题,此时办报纸的成本是很高的。夫夫俩之前已经在铸造活字字模上投入了一大笔金钱,虽然这笔钱来自于丁家,丁家人并不需要他们短时期内就还钱,但丁家也不是白给钱的啊!柯祺已经身负“巨债”了。目前距离报纸盈利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然而每个月收稿、排版、印刷等上面依然需要源源不断的金钱投入。卖报纸得到的那点收入和成本比起来,只能算是零头了。
也就是说,每出一期报纸,夫夫俩就得亏一大笔钱。
诚然,谢瑾华可以问谢家要钱。报纸办好了,受益无穷,却只是亏点钱而已,谢纯英肯定愿意帮他们一把。但这里面却又涉及了一个问题,报纸严格说起来算是谢瑾华的独立事业,不能算是整个谢府的公产,却又需要谢府往里头砸钱,纵然谢纯英愿意,柯祺却还是希望报纸的财政能够独立一点。
《从戎记》的出现既然讨好了开瑞帝,皇上当然愿意大方地掏钱了。
开瑞帝很有钱。李氏在没有成为皇族前,就是一个大世家,岂能不富?而在开瑞帝登基后,他继承了燕氏的国库和私库,尽管那时国库和私库里都不剩什么东西了,可开瑞帝抄了前朝好些大贪官,大大丰盈了国库,又将不少忠于燕氏的家族屠尽,将这些家族的一切都纳为己用,因此充盈了私库。
开瑞帝的拨款一下来,至少在接下去的三年里,柯祺都不用自己往报纸上贴钱了。
一切都在按照好的方向发展着。
四月,谢瑾华参加了府试,成为了府案首。
六月,谢瑾华参加了院试,成为了院案首。
至此,谢瑾华县试、府试、院试皆为第一,小三元成就轻轻松松达成。
院试后,整个童试就彻底结束了,谢瑾华已有秀才功名在身,能够参加八月的乡试。
慕老身为谢瑾华的师父,对此非常欣慰。他甚至还开玩笑说,若谢瑾华乡试、会试、殿试又皆为第一,那就是六元及第啦。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六元及第的?每出现一个都是活生生的“祥瑞”啊!到时候,就算谢瑾华的年纪还是不大,也不用继续隐瞒他那文报主编的身份了。因为,既然有六元及第之才,就不能以常理论之。不过,所谓的六元及第,慕老真是当玩笑话来说的,并不觉得这容易实现。
小三元能轻松达成,是因为童试中都是客观题。
大三元却真是需要撞运气了,因为乡试、会试和殿试中大都为主观题。
六月底,柯祺终于出孝了。他想吃肉!特别想吃肉!谢纯英在给谢瑾华办庆祝宴时,特意把时间定在了柯祺出孝后。这样一来,柯祺终于能够在宴会上正式出现在人前并和谢瑾华一起招待客人了。
宴会的前一天,谢瑾华站在衣柜前思量了很久。
柯祺在床上等了又等,见谢瑾华始终不上床,问:“怎么了?还没想好明天穿什么衣服?”
这其实是属于特级生活助理厉阳的工作,谢瑾华只用说个大方向,厉阳就会负责主子们每日的具体穿着搭配。柯祺那直男审美不说也罢,他不觉得自己的眼光会比厉阳这种专业人士更好,因此没有抢走厉阳所剩无几的饭碗。如今柯祺的衣着都是由厉阳打理的,直接一套一套搭配好放在了衣橱中。
谢瑾华扯起一件绯红色的衣服的袖子,给柯祺示意着,问:“明日穿这个吧?”
柯祺说:“衣柜里什么时候有颜色这么艳的衣服了?”他之前都在守孝,衣服的颜色以素色为主。谢瑾华虽早就出孝了,但是谢瑾华并不喜欢穿得太过艳丽。这种深红色的衣服实在不是他们的风格。
“是刚刚添置的,我有一件,你也有一件,我们穿这个吧?”谢瑾华又说。
柯祺笑着摇了摇头:“日后再说吧,明天不适合穿这个。谢小三元得穿得素雅才好。”明日的宴会上多文人,所以谢瑾华必须穿得要有品位。他身为主角,穿得这么艳,说不定会叫人觉得他张扬了。
谢瑾华不得不承认柯祺说得是对的,只好放弃了在宴会上和柯祺穿得像一对新郎的打算。
唉,好叫人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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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方长。”
第一百零九章
虽是为庆祝谢瑾华得了小三元而办的宴会, 但因为这是柯祺第一次在庆阳侯府出席正式场合,于是他也得到了一部分人的关注。见谢纯英把柯祺带在身边, 又得知柯祺亦是秋林书院的学生,宾客们不管心里是不是真的看重柯祺, 面上都要想办法说些好听的话, 就变着法子夸一对小儿是佳儿佳婿。
谢瑾华只觉得说这话的人都太有眼光了!
只可惜, 早早让针线房准备好的绯衣没能用上。绯衣自然不能真做成新郎服的样子, 但样式确实过于正式了,谢瑾华在心里仔细计较了一下,发现接下来比较正式的场合就只有刘家表姐的婚礼了。
结果,真到了七月那一日, 厉阳笑道:“主子们若是穿了这套绯衣,在喜宴上八成是要喧宾夺主的了。”在厉阳看来, 主子们原本就生得龙章凤姿, 再穿得艳丽点,只怕当天根本没新郎新娘什么事了。
谢瑾华立即凶狠地盯着厉阳。
厉阳知道自己多嘴了。在别人的喜宴上,穿一身绯衣肯定是失礼的,这么简单的事情, 主子们岂能没有想到?哪里用得着他自作聪明地去提醒呢?于是, 厉阳赶紧动作麻利地把两件绯衣收了起来。
谢瑾华继续无比凶狠地盯着厉阳。
厉阳心里非常高兴,并且还很骄傲。主子果然还是看重我的, 所以才会这么热切地看着我!
柯祺和谢瑾华在刘园亲事的前几日就住到了落泉村中。刘家要嫁女儿了,柯祺肯定要好好帮衬一回。还是那句话,当初要不是舅母忍着柯府姨娘们的白眼仔细照料了柯祺, 他不会平安顺利地长大。
刘家虽然也在落泉村中安家,但是他们已经自己建了房子,柯祺的屋子里就住着他们夫夫俩。既然如此,柯祺索性就把季达接了过来。季达一直都不愿意住到庆阳侯府去,但也许是因为落泉村中的人都是些平民百姓,也许是因为此处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他倒是不介意来落泉村里小住几日。
有一年的正月,季达就是在村子里过的。他和刘家人相处得还算不错。
这一次因知道刘家的姑娘要成亲了,季达还特意准备了一份贺礼。
不贵重,胜在心意。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师父,季达计划着要利用这几日的空闲,当面检查一下柯祺的功课。于是,他刚到落泉村,只歇了一会儿,就把柯祺叫到跟前进行谈话了。柯祺注意到,季达手边还放着几本书。
这倒是特别符合季达的性格,他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一副棋盘和几本书,用以打发时间。
师徒俩一问一答,再问再答。十几个问题后,季达满意地点点头。
柯祺见自己过关了,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了一些。他注意到桌上那几本书的下面正压着一张叫他非常眼熟的纸。正要仔细一看,季达发觉了他的动作,主动把几张纸抽了出来,放在了柯祺的面前。
果然是《秋林文报》!确切地说,这应该算是剪报。
季达每次都会买上两份报纸,一份是用来看的,一看是用来剪的。
柯祺本以为季达会把报纸第一版上的大儒之作剪下来收藏,再或者第二版中也有不少能叫人眼前一亮的好文章,却不想特意被季达剪下来的竟然是第四版上的小说故事。柯祺有些疑惑地看着季达。
如今报纸已经出了四期,《从戎记》也已经连载了四期。
季达翻着那几张纸,笑道:“几月不见你,没想到你都和镇国大将军府有交情了。”虽然故事才刚刚开了个头,根本没有于家人出现,但季达是什么人?他只看了四话,就知道柯祺在谋划着什么了。
柯祺也笑着,道:“三哥和于府上的表少爷有些交情,赶巧瑾华又和于府的少爷同届参加县试,如此才就有了些往来。那表少爷到底是寄人篱下的,三哥身为他好友,想要在前程上帮他谋划一二,我看在三哥的面子上,便让他主笔讲故事了。”他这话其实并不算假,却把于老将军的存在彻底抹除了。
柯祺确实信任季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事情都要和季达说。
柯祺的行事准则一直如此。他信任一个人,代表着他不会欺骗这个人,但不欺骗不代表着要和盘托出。只说三分真话,加上七分假话,这是假话;只说三分真话,但留白了七分,那这也是真话啊。
季达并未深究,道:“我不耐听你说这些……总之,你这个鬼精的,竟是什么都被你算计到了!”
“全赖师父教得好。”柯祺毫不客气地应下了季达的话。他很清楚,他的那些个算计肯定逃不过季达的眼睛。嘿嘿,以前季达还口口声声叫他为主子呢,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两人终于能开玩笑了。
季达把剪报收起来,重新夹到了书里面,又说:“你……想要给四爷造个六元及第?”
柯祺的眼睛微微一眯,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样。《从戎记》的出现能一箭数雕,藏得最深的目的就是季达此刻说得这个,他确实为着这点在努力着。但关于这一点,柯祺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起过。
季达够敏锐的啊!师父到底是师父!
“先生说错了,他原本就有这样的才华,若有幸真做到了六元及第,那也是实至名归,哪里是我造出来的?”柯祺根本不想应下季达说的话,“先生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啊,免得叫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