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这样的巧合其实不算什么。若有位家世不错又年龄适合的女子应了这样的巧合,说不得还有福气能讨得中宫欢喜, 因此入太子东宫占上一个分位。可谢瑾华是侯门庶子,这样的巧合就不被看重了。
  且谢瑾华的生日不设宴不饮酒不聚乐, 岂能与皇后千秋相比?
  开瑞帝对于皇后颇为敬重, 而他的这位发妻虽有智谋却又为人大气, 确实当得起皇上的爱重。皇上不断加恩予她, 每年的千秋节都弄得很热闹。皇后在这日还会于外殿接受众朝臣、众诰命的朝拜。
  德亲王妃按照往年的习惯,早早就入了宫,先去了淑妃的甘泉宫,只等吉时一到, 再陪着亲婆婆一起去皇后娘娘面前贺喜。比起太子妃和皇后,荣亲王妃和贤妃, 德亲王妃和淑妃真是亲如母女了。
  其实, 德亲王妃和淑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淑妃生于商户,长于市井。她年轻时不识一字,也没正经学过琴棋书画,倒是极擅女红。德亲王妃却生于侯府, 长于勋贵。她当年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 便是现在,也依然喜欢舞文弄墨摆局弄弦。
  但这两位女子都有着极高的情商。
  淑妃没什么掌控欲, 从未往儿子后院塞过女人,也不会吃饱了撑地去挑拨儿子媳妇之间的关系。德亲王妃则完全当得起“贤内助”三个字,无论是在生活上, 还是在事业上,都能把丈夫照顾得很好。
  都说婆媳天生就是仇敌,但聪明的人是不会窝里反的。
  德亲王妃把女儿暖暖带在了身边,淑妃有了孙女则万事皆足。至于两个孙子……王妃把小儿子和丈夫都托付给了大儿子,世子领着老爹和弟弟,啊不对,是德亲王领着两个儿子去皇上跟前请安了。
  暖暖和淑妃咬着耳根,祖孙间似乎在交换什么小秘密。
  王妃在一旁微笑地看着。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王妃笑着说:“听闻母妃这儿的伶官又学了新的故事,讲的是仙女献桃,暖暖入宫前就盼着这个了……”淑妃娘娘一直不耐看书,倒是很喜欢听人说书。
  话里说的是暖暖,王妃却眼巴巴地看着淑妃。
  淑妃忍不住说:“你这猴儿,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拿女儿当幌子,真是不知羞。”
  王妃笑道:“母妃瞧着不过三十,那儿媳今年便只有十四,哪里是这么大的人了?”她这话肯定是说得夸张了,淑妃确实不再年轻,都已有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儿子,就算保养得再好,也不可能瞧着只有三十岁。不然岂不是和她儿子一样大了?但王妃这话本就是在凑趣,说得夸张些自然有了“笑”果。
  当然,不再年轻的淑妃依然是美的。她美得很有味道。
  暖暖最喜欢淑妃祖母大美人了!
  淑妃搂着暖暖笑了一阵,道:“就算你说尽了好话,我偏不如你意。你今儿便在我身边守着吧。”
  德亲王妃起身行了一礼,伶俐地道:“能跟在母妃身边是儿媳的福分,儿媳谢赏。”
  婆媳两人很有默契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已经在这一番婆慈媳孝中达成了共识。
  王妃故意提起伶官,暗示淑妃等会儿有好戏可看。又说“仙女献桃”,仙女献桃为祝寿,这好戏应该发生在皇后的长秋宫,再不然也和皇后有关,少不得会把太子、太子妃牵扯进去。不过,王妃既然用这般轻松的语气暗示了这一点,说明接下来的那场戏不会真损了嫡系的利益。而淑妃叫王妃在自己身边守着,则暗示了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只要王妃不离开淑妃身边,她都能够护得儿媳妇周全。
  淑妃年少时,以为年节时有件新衣服穿,便是好日子了。等她入了李府做妾,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好日子。因此,她很知足。正室是真贤良,身为一个没什么野心的妾,她的日子从来不曾难过。
  当然,没野心不意味着淑妃没手段。为了护住德亲王府,她不介意亮出尖爪。
  不多时,德亲王和两位公子也到了甘泉宫。此时距离朝拜皇后娘娘的吉时还早,淑妃便叫人把养在她宫里的几位公主都叫过来,支起三张桌子,大家一起玩叶子戏。这是一种非常流行的卡牌游戏。
  淑妃仅有一位亲子,便是德亲王。但甘泉宫里还住着几位或生母早逝或生母品级不高的公主。淑妃既把她们养在了身边,那肯定不会故意去苛待她们。公主或感恩或为了日后的生活,也敬重淑妃。
  吉时将至,甘泉宫的众人收拾妥当,便一起去了长秋宫。
  皇后的千秋宴一共有两场,第一场设在外殿,是她接受众朝臣、众诰命朝拜的地方。第二场设在内宫,是宫内的家宴。所有的皇子皇女都算是皇后的孩子,因此皇子皇孙们在家宴上需向皇后献礼。
  群宴结束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王妃对着淑妃轻轻地摇了摇头。淑妃便不再多问。
  群宴设在下午,家宴设在傍晚,这中间是有时间差的。皇后仅有长公主和太子两个亲生的子女,在她千秋时,因长公主不再入宫,所有的事情就都由太子妃操持,而太子孝顺,也愿意尽一份心力。
  说起来,自安朝建立后,长公主只参加过开瑞二年——也就是谢瑾华出生那一日——这一年的千秋宴。开瑞元年时,她以要为亡夫守孝的名义拒绝入宫。开瑞二年本无事,但自那以后长公主就半脚踩进了佛门,虽没有剃度,却也受了戒,从此再也没有出过长公主府。这事一度叫皇后伤心了很久。
  太子在群宴上多喝了几杯,见家宴时间未至,他便打算入一宫殿休息一会儿,再换一身衣服。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殿里燃了某种香料,本就喝多了的太子觉得脑袋更加昏沉。而皇上的闻采女叫人引错了路,也入了同一个房间。按照某些人的算计,太子与闻采女当风雨一度。然而谢纯英盯着太子身边的人很久了,太子自己也十分配合,于是房间里竟然还有两位小皇子躲猫猫时躲在了此处。
  小皇子们惊恐地叫了起来,殿外眨眼间涌进来一堆人,闻采女立刻就被拿下了。而本该入了这一房间的太子却因一时尿急去了隔间,昏沉沉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连闻采女的一片裙角都没有看到。
  闻采女本是一位宫女,被皇上幸了后,只封了后宫中最末的一等。她是皇上的妾,若太子真和她有了什么,大概只能坐等被废了。就算皇上愿意饶过太子一时,但日后想起来总会觉得这事很膈应。
  不管是不是被人陷害的,皇后勃然大怒,想要把闻采女拖下去打死。淑妃却想起了儿媳说的话,轻轻握住了皇后的手,然后在皇后耳边细语了几句。皇后冷静了下来,厌恶地看了闻采女一眼,却又让人去叫了太医来给闻采女诊脉。太医不怎么确定地说,闻采女疑似有孕,但再过几日后才能确诊。
  一个有孕的庶妃,一个是太子,所以设局的人莫非是想要一箭双雕?
  不,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谢瑾华并不知道闻采女是谁,但如果说“闻嫔”,他肯定就觉得印象深刻了。
  若在前世,此时的谢瑾华已经以灵魂之体被困在藏珍阁内了。扫洒的太监们都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不怎么谈论宫里的事,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宫里发生了喜事,人人皆得了赏赐。在某位闻姓后妃生下皇子后,皇上大喜,将她抬到了嫔位,准其将皇子养在自己身边。
  六十多岁的皇上新得了小儿子,证明了自己龙虎精神,当然把小儿子看作了眼珠子。
  闻嫔母凭子贵,此后一直都很受宠。谢瑾华偶尔能听到有人议论说,皇上又赏了什么给闻嫔。
  如此再过了三五年,太子被废。差不多是相同的时间,闻嫔香消玉殒。
  宫里人对闻嫔的死讳莫如深。于是,困在藏珍阁内的谢瑾华错过了真相。
  也就是说,在谢瑾华的前世,闻采女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平安生下来的,她还因此而受宠,根本没有发生在皇后千秋宴上被算计的事。但就算此时没有算计,几年后的太子被废却依然和闻嫔有关。
  在那时,因为底下的几位皇子已经长成,太子在朝堂上渐渐举步维艰。又可能是因人挑唆,太子和皇上间的父子关系也不再亲密。在这个时候,太子和闻嫔在同一个房间里衣衫不整地被人发现了。太子还茫然着,闻嫔却对着皇上磕了头,哭道这一切都是太子设计的,她愿意以死谢罪,自证清白。
  闻嫔利索地撞死了。
  皇上本来还不信太子真的能做出逼奸庶母的事,但闻嫔死了,死前说太子害她!她一个有子又有宠的嫔妃,如果没被怎么样,如何会那般决绝地寻死!没过几日,东宫又有人揭发,说太子身边养着一个术士。这位术士曾对太子说,若想要有子,需寻属兔的女子交合,且这位女子必须有富贵之相,两眉之间需有痣。闻嫔刚好符合了这两点,她既属兔,又眉间有痣。于是,太子的作案动机都有了。
  太子仅有一嫡子,这孩子在一场高热后成了傻子,太子确实迫切地想要再得一个儿子。
  太子百口莫辩。
  于是,太子被废,且在皇上怒气未消之前就死了。
  然而,太子又确实是被陷害的。谁都不信是闻嫔害他,偏偏就是闻嫔在害他。
  闻嫔身后藏着前朝势力,对于她这种被严重洗脑的人来说,只要能够达成最终的目的,能够搅得李家再也不安宁,她可以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包括自己生的孩子,包括自己的命。她就是一枚棋子。
  宫里一直潜伏着忠于前朝的人。四皇子、五皇子的母妃之所以野心勃勃,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被这些人挑唆的。所以,当谢家被算计,谢纯英开始针对几位小皇子的母家时,尽管他还不知道这背后藏着前朝余孽,但确实毁了这些人的诸多布置。与此同时,皇上又被点醒了,开始在朝堂上大刀阔斧,于是前朝的势力进一步萎缩。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人要么就此低调潜伏,要么就冒死干一票大的。
  他们等了十七年!哪里愿意再等下去!于是,明明知道时机还不成熟,他们依然算计了太子。同样的人,相似的局,只是提早了几年,却取得了截然不同的效果。在这一回,太子可谓是毫发无伤。
  按照那些人的算计,太子和闻采女确实将春风一度。但这个事情不会在这时被人发现。
  闻采女装作自己也是被陷害的,太子为了自保,肯定会把此事紧紧瞒下。等过上两个月,闻采女曝出了身孕,她可以在暗中对太子说,这孩子是太子的。太子哪怕在一开始只把孩子当作了麻烦,但如果太子嫡子出事了呢?那么以太子的身体状况来看,闻采女肚子里的就有可能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从此,闻采女就可以游走在太子和皇上之间了。
  不得不说,这勉强也能够算个好计策。可惜的是,谢纯英在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不对。某些忠于前朝的人想要做最后的黄雀,却不知道谢纯英这只老鹰已经盯着他们很久了,只等着他们主动冒出来。
  闻采女已经暴露。
  拔出萝卜带出泥,经营了十七年的反安复燕势力在谢纯英面前露出了冰山一角。
  这股势力在谢瑾华的前世隐藏得那么深,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就像是黑暗中最优雅的狩猎者,总是能够一击必中。可在谢瑾华的今生,柯祺这只小花蝴蝶无意间扇了扇翅膀,结局从此改写。
  哦,闻采女不会被怎么样,皇后会信了她也是被陷害的,并让她好好养胎。她现在身孕很浅,距离生下孩子还有九个多月,皇后会在这些时间里好好清理一下后宫,到了时候就让闻采女母子双亡。
  这个千秋节真是热闹极了。
  第八十三章
  因为谢纯英控制了事态发展, 皇后又全盘掌控了后宫,宫里发生的丑闻绝对传不到外面去, 或者说就算被传开了,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议论此事。于是, 远在书院中的谢瑾华和柯祺什么都不知道。
  谢瑾华在接下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还时不时会担心, 太子恐有被废的危险。他却不知道, 这个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那些忠于前朝的人错过了一次重要机会,他们就相当于错过了永远的机会。
  柯祺等着宋氏的消息。这消息至关重要。
  如果柯祺对谢纯英说:“我觉得那个青莲教很有问题,说不定背后藏着前朝余孽。”
  那么谢纯英肯定要问:“青莲教是什么?这里头的人员构成是怎么样的?它的基本‘教义’是什么?它目前在哪些地区比较盛行?平时多举办一些怎么样的活动?而你为何又怀疑它和前朝势力有关?”
  在宋氏的消息送达之前,柯祺对于青莲教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柯祐, 他可以确定这个教派应该要被归结为邪教,却不可能回答出如此具体的问题。那么, 他就会给谢纯英留下一个办事急躁的印象。
  所以, 等待是很有必要的。
  宋氏收集信息大概需要三五天的时间,柯祺相信她不会拖上很久。
  秋林书院很难请假,却不是不可以请假。安朝重孝,如果用上了长辈的名义, 这假多半是能够请到的。接到宋氏传来的消息后, 柯祺就立刻请假回城中见了她一面。宋氏确实尽心了,她基本上已经把兄嫂以及他们带来的下人的肚子里的货都掏空了。饶是如此, 这其中果然没有青莲教内部的消息。
  外松内严么?
  若青莲教仅仅是一个以骗财为目的的由乌合之众组建的邪教,为何内部会防范得如此严密?
  这恰恰就证明了青莲教确实有大问题!
  宋氏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您请放心, 既然舅家未曾接触到青莲教内部的那些人,这就说明他们陷得不深。不管这个教派到底要搞什么,舅家都是很好脱身的。”柯祺劝慰宋氏说,“过几日,应该会有庆阳侯府的人找上门去。”
  “来问话?”
  “不,是去商量生意合作的。”柯祺笑眯眯地说。
  宋氏隐隐有些明白了。
  和宋氏分开后,柯祺直接回了谢府。府里的下人把他当作正经少爷,听他说有事要寻谢纯英,立即有管事领着他进了荣兴堂。不过,谢纯英的书房不能轻易进人,于是柯祺只好坐在了堂屋里等着。
  谢家大哥自书斋归来,因闻采女的事,他忽然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其实,闻采女和当初那个伪造了八字差点嫁给谢瑾华冲喜的商家女很像。如果那商家女真的嫁了进来,她肯定也会像闻采女一样无害,绝对不会轻易做出那种损害主家利益的事。但她们一出手就会是杀招。就好比说闻采女,她向来恭顺守礼,还为圣上怀了孩子,然而她却要用这孩子去算计太子。
  既然宫里有闻采女,谢家差点有了那位商家女,那么别的家族的后宅呢?难道就干净了?
  在此之前,谢纯英一直把目光放在了前堂。而在揪出闻采女后,他忽然意识到,那张隐秘的大网分明落在后宅中。于是,他便又去了一趟归林阁,希望能借长公主的手去查一查朝中要员的妻妾们。
  面对着阮姑姑诧异的眼神,谢纯英也相当无奈。
  政治这东西绝对不干净。
  谢纯英能在朝堂上稳稳立足,并非只用阳谋,偶尔也会弄点阴谋。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读过圣贤书的人,他从未盯着政敌的后院下过手。结果呢?却有人把从后宅入手当成了是一种常规手段。
  这简直就是小妇行径!
  谢纯英少不得还要对阮姑姑解释几句。事关太子,而长公主很重视太子,阮姑姑听闻了宫里的事后,立即表示肯定会在这件事情上竭尽全力。谢纯英再三嘱咐,让底下人办事时切忌不要打草惊蛇。
  等到种种细节都商量妥当,谢纯英在归林阁中独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归家。
  听闻柯祺来了,谢大哥快走两步,没刻意端着架子让柯祺多等。如果是谢三,那么谢纯英就不会这么重视了,他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算谢三说得天花乱坠,谢纯英也只会让他先坐那里等着!
  柯祺开门见山,没有刻意卖关子。
  “……据说他们的圣女两年前自南婪而来,如今主要信众都集中在兴方省的泉延县内。圣女瞧上去是二八年华,但该教故意放出流言说她已有三十多岁了,不过是受上天眷顾才能驻颜有术。”柯祺严肃地说,“所以,他们也卖一味长生药,那药倒的确有强身健体之效。我怀疑该教中有大夫,且大夫的医术不错,因此他们提供的‘圣药’确实有治病的作用。可这说白了还是用医术看病,哪里是什么神迹!”
  柯祺正想要说一下青莲教的教义和他们发展信众的一般手段,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说出这个教派的名字。只怪他先入为主,直接用“邪教”称呼了。柯祺觉得自己是忙中出错,赶紧又描补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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