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沉睡
里屋内说话声停止, 恢复了安静。
只余太子殿下“嗯嗯啊啊”在金夫人怀中挣扎的声音。
金夫人见太子实在不耐烦在自己怀里呆着, 又重新放回到了床上, 由着太子自己爬来爬去。
萧恒依然站在原地没有进去, 他的目光朝着里屋看了好一会儿, 突然转过了身, 直接朝着屋外走去。
梁庸面上微微发愣, 他看了一眼萧恒的面色，又看了一眼里屋的情景，连忙小步轻声的跟了上去。
萧恒离去后, 过了好一会儿，原本呆在金夫人身边说话的小宫女小梅端起放在床边的一盆水，慢慢的走到了外间, 看到外间无人, 她面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将水盆放在了外间, 自己小步跑到了金夫人身边, 冲着金夫人点了点头。
金夫人面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没有说话, 目光却是落在了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太子。
小梅却是有些沉不住气, 看着金夫人这般，忍不住轻声开口道：“夫人, 您为什么不直接对付杨夫人，这般说, 若是皇上不放在心上, 该怎么办？”
虽然小梅也觉得自家夫人方才那番话说出来，皇上听了，肯定会留心，也会对杨蓁蓁的印象变坏，可这个办法到底是太过费劲，不但实行起来不容易，甚至连效果都无法保证。万一皇上并不相信，又万一，皇上根本不放在心上呢！
金夫人听小梅这话，只是摇了摇头，开口说了一句：“只能这般做。”
在小梅诧异的目光中，金夫人并没有再解释。
她自然是紧紧记着当初皇上对她的警告，也就是这份警告，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够这般旁敲侧击。
皇上对于整个宣和殿的掌控与影响，远远超过她所能够想象的地步，她若是对杨蓁蓁做了什么，难保到时候不被查出来，而到了那个时候，皇上恐怕就不会像之前那般放过她了。
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可是若让她这么忍气吞声一直屈居杨蓁蓁之下，绝对不是她所愿。她放弃侯夫人荣华、自甘下贱进宫做太子乳母，所求的可不是一份平平稳稳的富贵。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太子依赖杨蓁蓁，杨蓁蓁对于太子有救命之恩，这既是杨蓁蓁的优势，但也是一把双刃剑。
一个身份卑微的乳母，凭什么对太子有这般影响力。
皇上所要培养的储君，也绝对不能是一个长于妇人之手，只听得妇人之言的孩子。她虽摸不透皇上的心思，却也能够猜的到皇上，或者该说是每一个当权者的心思。皇上甚至不愿意让杨国公府里的人亲近太子，只怕就是为了想让太子不受杨家影响。
杨蓁蓁是杨家送上来的人，便是明面上与杨家划清了界限，可不管她与杨家是否有关系，长久下去，她对于太子的影响力，必然会让皇上忌惮。
而她如今，也不过是在皇上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便是如今不能生根发芽，保不齐那一日，这颗种子便能破土而出，而到了那个时候，也等于是杨蓁蓁的末日。
金夫人看向太子的目光，无比柔和。
她张开自己的手，冲着太子温声喊道：“殿下，过来，乳母抱你去你找你的杨乳母。”
太子听到了金夫人的声音，抬起了小脑袋，小脸上神色略有几分迷茫与诧异，他仿佛是在思考着金夫人的话。
他如今还小，听不懂金夫人话里的意思，可是他却听到了杨乳母。
他微微皱起了淡淡的眉毛，看了金夫人好一会儿。
太子趴在床上，看着她不动。
金夫人却无比的有耐心，只是看着太子又是笑着温声哄道：“殿下，快过来，您不是最喜欢你的杨乳母吗，现在我抱您去找她。”
这一回，太子似乎是听懂了，肥嫩的四肢扑腾扑腾爬了两下，慢慢的爬到了金夫人面前，但爬过几步，他停下了，将小身子趴在锦被上，小脑袋支在上边。
金夫人见此，也并不以为意，笑着伸手抱起了太子。
小梅站在边上，看着金夫人这般，心中再次疑惑。
可能是因为方才的事情，让小梅的胆子微微大了一些，她忍不住轻声提出了质疑：“夫人，您现在还要抱太子殿下去亲近杨夫人，这不是……”
金夫人抱着太子，目光轻蔑的看了一眼小梅，并没有说什么。
萧恒从太子寝宫走出，梁庸跟在身后，面色复杂。
他原本只是一言不发跟在萧恒的身后，直到发现萧恒所走的路，仿佛并不是去御书房的路，而是……去杨夫人房间的那条路。
梁庸心中一惊，面上也带出了惊慌之色，心中暗暗犹疑：皇上该不会是因为听了那小宫女和金夫人的话，要去找杨夫人算账吧！
梁庸这般想着，心里不觉开始有些犹豫了。
论理他一个做奴才的，主子要做什么，他跟着便是了，自然也不会多嘴。可偏偏皇上这般明明对杨夫人有意，若是在气头上说出什么话，日后皇上后悔，那不是他这个做奴才的没做好劝导的作用。
梁庸左右为难，直到萧恒的脚步已经走过这条路，只要一转弯就要到杨蓁蓁的房间了，梁庸张了张嘴，瓮声瓮气叫了一声：“皇上……”
萧恒并没有停下脚步，但转头看了一眼梁庸。
这一眼倒是让梁庸心里不觉有了一些勇气，他神色紧张的看着萧恒轻声开口道：“皇上，奴才……奴才觉得，杨夫人对太子殿下的一片心意，挺真的。”
梁庸这话说完，萧恒只是目光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也让梁庸心中一突，后悔自己多嘴了。
他心中有了畏惧，自然不敢再多说，所以慌乱的低着头，只跟在了萧恒的身后。
萧恒步子很大，走的也快，很快便到了杨蓁蓁房间的门口。
而当他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脚步却是停了下来。
梁庸以为萧恒是要回心转意，不料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打开，小环抱着一盆水，从房里走了出来。
小环显然也没料到房门口竟然站着萧恒，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便跪倒在地上想要行礼。
萧恒却是抬手示意她免礼，而后语气冷淡的轻声道：“杨氏在屋里？”
“是。”
小环心情还未平静，但嘴上却是立刻反应过来回答。
萧恒闻言，点了一下头，没有再说话。
小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萧恒，又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梁庸，犹豫着又是轻声开口道：“夫人昨日睡得晚，现在在屋内睡着。皇上是否要奴婢进去叫夫人醒来？”
“不必，让她睡着吧！”
萧恒闻言，又是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
小环听了这话，又是应了一声是，然后却是有些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她也是有些左右为难，不知该是进屋，还是抱着手上的水离开。
小环忍不住又是将目光看向了梁庸，想要从梁庸面上得到一些提示。
但这个时候，梁庸自己还迷糊着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哪里还顾得上小环。
倒是萧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梁庸与小环，开口吩咐了一句：“你退下吧！”
小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抱着水离开，倒是连房门都忘记关上。
而萧恒看着洞开的大门，目光又是看了一眼梁庸，冷声开口：“你在这里守着。”
说罢这话，萧恒迈开脚步，朝着屋内走了进去。
他人走了进去，手却是放在了房门框上，轻轻的将房门重新合上了。
屋内窗户都紧闭着，房门合上，房间里又重新陷入了昏暗。但到底是白日，还是能够清楚的看到屋内的摆设。
萧恒并没有在外间多呆，而是直接走到了里屋。
不过，当他看到躺在床上的杨蓁蓁时，脚步却是不由自主的再次放缓了。
杨蓁蓁或许是真的累了，又或许是屋内实在是太安静，她睡的很沉，身子微微侧躺朝着床内，状态十分的放松，她一只手放在了床上，而另一只手则是压在被子上。
这会儿天气有些热，虽然屋内凉爽，但杨蓁蓁身上盖着的被子，还是只压着她的胸口与大腿之间。
从萧恒的角度看去，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她身上露出了的有些薄透的中衣以及光洁白嫩的那截脖颈。
萧恒不由自主的，又朝着床边走了几步。
走到床边的时候，目光却是被放在床下小桌子上搁着的小篮子给吸引走了视线。
倒不是因为这小篮子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是因为正好挡在了萧恒的脚下。萧恒低下头看去的时候，目光落在了绣篮上边放着的一个红色肚兜上。
他伸手捡起这个小肚兜，大小与当初他在杨蓁蓁这边看到的绣给她女儿的那个肚兜差不多大，只是上边的图案，却是让萧恒的目光微微愣了一下。
上边绣了黄色锦鲤图案，绣图栩栩如生，阵脚细密。更让人动容的却是，整个肚兜里找不出一处露出的针脚，显然是特地为了肌肤细嫩的婴儿所制，也足以瞧得出做这个肚兜之人的用心。
但这都不是让萧恒吃惊的原因，他吃惊的还是这肚兜上边的图案，锦鲤这个图案在民间虽然也不禁止，可黄色的锦鲤，甚至这这黄色鲜亮的有些明艳，在民间便是达官贵人家中也不敢随意乱用。
杨蓁蓁自然不可能是做给她的女儿的，那么这个肚兜究竟是做给谁的，一目了然。
萧恒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杨蓁蓁的身上，杨蓁蓁睡的很沉，虽然光线昏暗，可是她的面容还是能够瞧得出有几分苍白。
萧恒看着，眉头不觉微微皱了起来，她太瘦了。
虽然进宫时，他便觉得她太瘦了，一度还怀疑她能不能做好哺育太子的工作，可是那会儿他还觉得宫中好好养着，早晚会胖起来，可谁知道如今瞧着，怎么好像越发瘦了。一张小脸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也因为瘦，又是这么一副闭着眼睛没有再故作沉稳的样子，看起来眉眼还有些青涩，青涩的根本便不像是已经嫁过人生过子的妇人。
不过，也就是在这会儿，萧恒突然想到，杨蓁蓁其实年纪真的很小，好像也不过是二八芳华，比他后宫里的许多嫔妃年纪还小，比他更是小许多。
民间不少的姑娘，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或许都还没有嫁人。
萧恒站在床边，就这么沉默的怔怔的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蓁蓁似乎是睡的久了，身子有些发麻，微微翻动了一下身子，但这一下，又似乎是扯到了她腿上的伤口，她没有醒来，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而萧恒在这个时候，下意识的便过去扶住了她的身子。
杨蓁蓁没有被自己翻动身子的动作而惊醒，却是被突然碰触到了她身体的一双手，惊得浑身一颤，顿时醒了过来。
而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床边的萧恒时，更是受了惊吓，一双眼睛猛然睁大。
“皇……皇上！”
若非是腿上微微泛疼的触觉在告诉着她，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可到底这个惊吓有些大，她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处境。
她披头散发躺在床上，身上更是只着了一件轻薄的中衣，甚至被子都没有盖好身体。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杨蓁蓁扯起了被子，盖在了身上。
但先时她只是盖了一角被子，被她这么一扯，反倒是将原本盖着大腿的那一块被子扯了下来。
杨蓁蓁羞愤的几乎是红了眼眶，整张脸更是血色上涌。
萧恒看着她这般，面上却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倒是真怕她害羞坏了，而他也向来自诩正人君子，自是不会占人便宜，他目光在屋里看了一圈，拿过了放在屏风之上的外衣放在了床上，然后背过了身。
杨蓁蓁看着被萧恒放在床上的外衣，微微发愣。
下意识抬头，只瞧见对方高大的背影就这么背对着她，虽然还是有些不自在，可杨蓁蓁咬着牙，立刻自己扶着床坐起身，将外衣给自己穿上了。
这也是她自受伤以来，穿衣服最快的一回，好几次扯到了腿上的伤，但她愣是一声不吭，就怕对方突然转过身来。
好不容易将外衣穿上，又是将头发理了理，杨蓁蓁心情勉强随着自己外形的收拾而平静了一些。
她看着萧恒依然背对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声音强自冷静道：“方才不知皇上驾临，奴婢失礼了。”
“无事。”
萧恒听到杨蓁蓁恢复如常的声音，便知她这会儿已经收拾好了，倒也从善如流转过了身。
而杨蓁蓁的确是收拾妥当了，比他所想的收拾还要利落一些，甚至面上都恢复了镇定。
萧恒看着这样的杨蓁蓁，也不知道怎么的，心中倒是有一些失落，突然有些怀念方才那个因为惊慌而露出了几分真性情的杨蓁蓁。
但他神色向来控制的好，也没让杨蓁蓁看出任何的端倪。
杨蓁蓁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有些忐忑紧张，声音依然强自冷静开口：“皇上来找奴婢，可是有事？”
“无事，朕以为太子被抱到你这边来了，便过来瞧瞧。你屋里没人，朕直接推门进来了。”
萧恒语气冷淡说了一句。
杨蓁蓁愣了一下，倒是听出了对方话中的解释之意。她也是暗暗有些笑自己方才多想，虽然萧恒先时的确是有对她表露过意思，可那事儿都已经过去这么久，如今萧恒待她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冒犯她。
杨蓁蓁只当是自己睡着后，小环又出了门，而她睡得太沉没听到动静才会出现自己醒来的这一幕。所以她只是轻声回道：“殿下今日并未被抱到奴婢这边来，奴婢昨夜睡的有些晚，今日也起的晚了。”
萧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杨蓁蓁眼下的青黑。
他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你如今身上有伤，该注意好好休息。”
“是，奴婢会注意的。多谢皇上。”
杨蓁蓁依然是语气平静的回了一句。
在杨蓁蓁话音落下，屋里重新陷入了沉默。
杨蓁蓁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萧恒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行了，你休息吧，既然太子不在你这边，朕再去寝宫那边瞧瞧。”
“是，皇上慢走。”
这一句话，是自萧恒进屋，杨蓁蓁醒来后说的最为轻快的一句话。
萧恒听着心口一窒，但目光扫过杨蓁蓁一脸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没有说什么，正打算朝着外边走去。
而在这个时候，突然门口却是响起了梁庸请安的声音。
“奴才给端亲王殿下请安了。”
梁庸声音虽然不重，却很清晰。
紧接着，便是端亲王有些重的声音传了进来：“你怎么在门口站着，难不成皇兄在蓁蓁屋子里？”
随着端亲王的声音，房门吱呀一下，被重重的推开了，快的梁庸甚至来不及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