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失控
有些人, 本以为这一辈子都已经见不到了, 只能够放在心中牵挂, 可是乍然之间见到, 那种心情, 那种震惊, 自是难以言喻。
顾清明之于杨蓁蓁, 其实便是如此。
杨蓁蓁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顾清明了。当然这个念头是在她进宫的那一刻, 便已经有的。
即使在端亲王，甚至是萧恒的口中都听到了顾清明的消息，而他曾经也就在宣和殿内出现过, 与她甚至不足百米之遥。
明明那么近, 可是，杨蓁蓁都觉得自己与他相距却比曾经的千山万水还要远。
四目相对。
这一刻, 杨蓁蓁脑子里一片空白, 目光之中也只有顾清明一道身影。
顾清明似乎一点都没有变, 还是曾经的模样, 虽然身上已经换上了官服, 但杨蓁蓁觉得，他还是记忆之中那个温文如玉的顾师兄。
一时之间,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杨蓁蓁就这么呆呆的望着, 甚至是忘记给萧恒行礼。
顾清明看着杨蓁蓁时, 同样震撼，可他还好一些。
毕竟在走过来时，便已经看到了她，他的目光只是贪婪的望着，似乎是怎么都看不够，所以眼睛一眨也不干眨的望着。
端亲王在边上瞧着，心中再次泛起了一股酸溜溜的情绪。
他的目光不觉看向了自己的皇兄，只瞧见萧恒面无表情站在边上，目光却是落在了杨蓁蓁的身上，眼底处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份柔情。
到底是自己的皇兄，端亲王还是看得出，萧恒其实并没有看出杨蓁蓁的不对劲。
也是，毕竟杨蓁蓁与顾清明是久别未见，又是在这么突然的场合下乍然见到，一时失态倒也寻常。
只不过，萧恒并非是迟钝之人，一时之间没看出来倒也罢了，若是久了，就不好说了。
端亲王想了想，到底还是心疼杨蓁蓁的情绪占了上风。
他面上只是笑着走到了杨蓁蓁的身边，假装随意的推了一把她，又道：“蓁蓁，你怎么了，突然看见自己的师兄，傻了吗？”
杨蓁蓁的目光呆愣的看向了端亲王，又落回到了顾清明与萧恒的身上，终于回过了神，低头冲着萧恒行了礼。
而顾清明也在这个时候，冲着端亲王行了礼。
端亲王笑着免了礼，而萧恒只是语气冷淡冲着杨蓁蓁开口道：“你身上还有伤，好好躺着吧，不要乱动。”
“多谢皇上。”
杨蓁蓁闻言，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萧恒，但目光接触到对方有些冷冰冰的面容时，又低下了头。
半晌儿，依旧是无语。
气氛再次陷入了几分僵硬中，端亲王看了看低头未语的杨蓁蓁，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自家皇兄，最后有些不忿的看了一眼从出现到现在，目光一直紧紧看着杨蓁蓁的顾清明。
只能认命，面上硬是挤着笑容开口：“皇兄，今日天气不错，臣弟瞧着蓁蓁这段时日一直被关在屋子里，便让宫人抬她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顺便把太子殿下也一起带出来了。”
萧恒闻言，目光落在了太子的身上，又看了一眼杨蓁蓁，沉默的“嗯”了一声，显然算是给了端亲王几分面子。
端亲王有些无语，可瞧着自从回过神来，一直低着脑袋不语的杨蓁蓁，只能够认命再次调动气氛：“皇兄，怎么这顾状元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端亲王这话问到的是顾清明的事情，杨蓁蓁不自觉的，也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了萧恒。
她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疑惑，按理而言，此处虽属宣和殿，但属于后殿范围，顾清明便是有了功名可以在宣和殿内走动，也不该走到这里来。
萧恒看着众人的目光，倒是没有卖关子，便立刻简短的回了疑问：“清明文采不错，朕点了他御前随驾，伺候文书。”
“啊……”
萧恒的话音刚落下，端亲王便立刻惊讶的叫出了声。
瞧着萧恒略带几分疑惑的目光看过来，端亲王心中忍不住暗暗叫苦：他这皇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顾清明御前随驾，岂不可以随意进出宣和殿，这分明便是在给二人创造机会。
可是面对萧恒的目光，端亲王又不敢分毫表露出来。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为了杨蓁蓁。他便是再卑劣看不惯顾清明，可到底要顾全杨蓁蓁。
所以，端亲王只能够继续勉强笑着，冲着萧恒开口道：“原来是这样，说来倒是真巧了，这顾状元，可是蓁蓁的师兄，蓁蓁一直又将顾状元看做亲兄长看待，能够见到亲人，蓁蓁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随着端亲王的话，萧恒的目光，倒是落在了杨蓁蓁的身上，虽然还是那样平静无波的目光，可仿佛又是在等着答案。
杨蓁蓁顺着萧恒的目光，点了点头，又很快低下了头。
她到底还是不敢看顾清明，唯恐又失态。在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情绪竟然有些难以控制。
但杨蓁蓁到底没有完全失态，这副样子，在旁人瞧来，更像是近乡情怯。
萧恒目光看了杨蓁蓁一会儿后，看向了站与自己身后的顾清明，语气倒不像一开始时那般冷淡，甚至带了几分温和：“朕听端亲王说你曾经师从杨氏的父亲，杨氏算是你的小师妹？”
“是。”
顾清明恭敬应声。
萧恒面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又是开口道：“杨氏先时救太子有功，今日既然又碰巧遇上，你们二人，便叙叙旧吧！”
顾清明愣了一下，而杨蓁蓁面上也微微怔忪。
但二人很快回过了神，冲着萧恒恭敬低首道了谢。
虽有恩典允许叙旧，可到底不可能给二人一个私密的空间。
萧恒说完这话，也只是走到了太子身边逗弄起了太子，目光不再落在二人身上。
而端亲王虽然很想紧紧盯着这二人，不漏听一句话，不错过二人脸上的一丝神情。但他也知道这般太过，所以只假意背过身去欣赏园中美景。
人，都是没有离开的。
顾清明犹豫着，朝着杨蓁蓁走近了几步。
但没有完全靠近，在两米处，便停下了脚步。
他目光带着几分心疼与怜惜，看着杨蓁蓁。他自小到大，都将杨蓁蓁当成眼珠子般护着。杨蓁蓁还小的时候，走路并不平稳，却总要跑着，跑的快了，就会跌跤。每次磕去，顾清明就会心疼上好几日，而等到下一回，杨蓁蓁走路一快，他就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每每杨蓁蓁要跌跤了，就立刻伸手去扶。
他原本以为，自己也能够这样护着杨蓁蓁一辈子。
可是，在这一刻，杨蓁蓁伤成了这般，他没有能力去护着她，甚至连心疼都小心翼翼的掩藏起来。
顾清明忍不住又想到了当初自己去杨家时，人去已空的情形。
其实，在听到杨蓁蓁被李家休弃的消息时，他心疼之余，更多的还有几分庆幸，他以为自己是还有机会与她重新在一起，便是杨蓁蓁拒绝了他，他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杨蓁蓁的拒绝，世人的目光，甚至是自己娘亲的抗拒，他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他有能力护着她，便足够了。
所以他一直心无旁骛、潜心念书，但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杨蓁蓁却与他越跑越远。
杨蓁蓁这辈子进了宫，顾清明清楚的明白，若无意外，她大半的余生，都要耗费在宫中。
而杨蓁蓁在进宫之前，与李坚重回夫妻关系，他也是知晓的。
他的母亲劝他不要再执迷不悟，师娘劝他不要再等，甚至连嘉言那么一个小孩子，都劝他放弃希望。他自己也明白，在这个时候，他考取了功名，娶一房贤惠的妻子，做好传宗接代才是正途。可是他心底里却忍不住还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希望在支撑着，这一丝希望，也在阻止着他走上这所谓的正途，只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倘若这么做了，这辈子与杨蓁蓁是真的完全没有希望了。
即使他与杨蓁蓁再无可能，可日后在她出宫时，能够让他做她的依靠，他也心满意足。
顾清明看着杨蓁蓁，就这么沉默着。
而杨蓁蓁一直低着头，也没有说话，一种奇怪的气氛，再次弥漫在了二人之间。
一直心不在焉逗弄着太子的萧恒，目光忍不住望了过来。
而端亲王在边上瞧着，心中更是忍不住暗暗着急。
顾清明这厮，不是挺能装的吗？怎么这会儿，就成了这副样子。
他抿了抿嘴，正想开口去打圆场，在这个时候，杨蓁蓁却是突然抬起头，面上带着笑容，语气轻松开口：“师兄，还未恭喜你考上状元，顾伯母一定很开心，我爹地下有知，定然也会感到很欣慰。”
“多谢师妹。”
顾清明深吸了一口气，平稳情绪，于是平静开口，“师妹，你在宫中可好？”
“挺好的。太子殿下十分乖巧，皇上也仁厚……”
杨蓁蓁轻笑着，点了点头。
半晌，又是无语。
最终，还是杨蓁蓁轻声开口替自己，也替顾清明解了围：“太久没有和师兄见到了，没想到今日能够突然见到，有点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师兄，你回头见到我娘，别和她说我受伤的事情，免得她担心，就说我一切安好。”
“好，我知道，我不会和你娘说的。”
顾清明沉重的点了点头，想了想，他还是冲着杨蓁蓁轻声开口道，“师妹，不管如何，你都要照顾好自己，师娘和嘉言还在家中等着你……”
杨蓁蓁闻言，沉默的点了点头。
而这会儿，顾清明反倒是将话说顺了，看着杨蓁蓁又是开口道：“师妹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师娘。”
杨蓁蓁闻言，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但思索了好一会儿，没想出来。
最终，她只是开口说了一句：“不必了，师兄只要和我娘说我一切都好便可。”
这边杨蓁蓁与顾清明的对话越来越沉重，而另一边，太子殿下却是突然推开自己父皇的手，大声哇哇哭了起来，小手儿挥舞着便要往杨蓁蓁这边扑着。
显然是方才萧恒手脚没轻没重，又将自己的儿子弄哭了。
杨蓁蓁与顾清明也只能够匆匆结束了这番对话。
杨蓁蓁抱过太子，坐在榻上轻声哄着。
而端亲王则是拉着顾清明，笑着从萧恒告别：“皇兄，时辰不早了，臣弟和顾状元就一起告辞了。”
萧恒的目光扫过了端亲王，又看了一眼顾清明，最后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一双手上，微微点了点头。
端亲王见了，心中大松一口气，如蒙大赦的拉着顾清明离开了。
顾清明离去时，目光还是忍不住看了杨蓁蓁好一会儿。
杨蓁蓁却是一直低着头，只是抱着太子哄着。
等到人都离去，太子咿咿呀呀重新笑了起来，小手儿朝着杨蓁蓁脸上摸去时，萧恒却是冲着站在边上的一名乳母吩咐道：“太子出来有一会儿了，你抱太子回去。”
“是，皇上。”
乳母闻言，愣了一下，连忙上前从杨蓁蓁的手里抱过了太子，躬身行了一礼告退。
而杨蓁蓁有些愣愣的，下意识看向了萧恒。
只瞧见对方面无表情的神色，一时之间，她心中有些摸不准底，只能够继续低着头。
萧恒看着她这般，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但面上神色却慢慢转为了温和，缓步走到了杨蓁蓁跟前，似是家常般的，随口问道：“朕瞧着你和你师兄感情不错？”
“是。”
杨蓁蓁心中猛地跳了一下，虽然她知晓萧恒问这话只是随口问着，没有别的意思，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师兄自小便来家中求学，儿时师兄很照顾奴婢。”
萧恒闻言，点了点头。
其实他并非迟钝，自然也感觉到了杨蓁蓁与顾清明之间奇怪的气氛，可是二人兄妹情深，又许久未见，会这般也并不足为奇。萧恒只当自己是多想了。
想了想，他冲杨蓁蓁甚是温和开口道：“日后他在宣和殿内伴驾，若想家人了，便与朕说。”
“皇上……”
杨蓁蓁吃惊抬起头，看向了萧恒，但在看到对方面上淡淡的微笑时，愣住了。
端亲王一路拉着顾清明走到了宣和殿外，方才松开了手。
一等着他松开手，顾清明便停下了脚步，转头满目留恋的看向了身后的宫殿。
端亲王只觉得脑仁瓜子都开始疼了起来，他狠狠的拉扯了一下顾清明，顾清明不妨被拉了个正着，身体一个踉跄，颇有几分狼狈。
而端亲王则是面目凶恶看着他，冷声道：“闭嘴，跟着一道儿出宫。若想蓁蓁安好，你便给我收起那副样子。”
顾清明愣了一下，虽然心中有几分愤怒与不解，可听到了端亲王口中的后一句话，他忍耐了下来，只面无表情，跟在了端亲王的身后。
端亲王打发了朝着这边走来要送他们出宫的太监，面上带着微笑，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只压低了声音，一边走着，一边对顾清明开口：“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和蓁蓁的事情，本王都知道。可你若是想让蓁蓁在宫中平平安安，便给本王收起你那点子心思。日后莫再流露出来，尤其莫在皇兄面前流露出半分。”
顾清明闻言，面色有些难堪，但他没有说话。
而端亲王见此，只冷笑了一声，又开口道：“本王告诉你，蓁蓁在宫中不容易，你若是敢给她添麻烦，本王先弄死你。”
顾清明面露嘲讽，只冷笑一声：“端亲王殿下放心，微臣比您想的更在乎蓁蓁。不过微臣倒是不明白，王爷您这么着急说这话，是做什么？”
顾清明直觉抓住了端亲王话中的话柄，忍不住皱起眉头反问。
端亲王被反将了一军，但他还真不想让顾清明知道太多，也唯恐顾清明坏事，所以面色如常，只冷声道：“本王能做什么，还不是担心你连累蓁蓁，也不看看你方才什么表现，若是让皇兄看出你和蓁蓁以前的事情……你可莫忘了，蓁蓁如今进了宫伺候太子殿下，清白可由不得让你玷污。”
“也请王爷记住您自己的话。”
顾清明闻言，情绪没有任何波动，语气平静冲着端亲王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
端亲王没想到，顾清明竟然敢这么和他说话，偏生他还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正想跑上去理论时，端亲王的目光却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道身影，面上顿时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目光。
他朝着走在前边的顾清明快步赶了两步，将手搭在了顾清明的肩膀上，挑着眉毛嘲弄道：“本王道你怎么走的这么快，原来是急着去见你的未婚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