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红

  话本子两天后就印出来, 润色的先生将话本子取名《一品红》。取意来自一品红花, 一品红有毒, 又喻女子高贵的身份和狠毒的性子。
  《一品红》在京中的几个茶楼里流传开, 茶楼的说书人把故事说得跌宕起伏, 还有知名的戏班子将它排成戏, 开始在京中的大户人家上演。
  雉娘收到卖书的钱, 问胥良川,“怎么这么快就弄出来了?”
  “胥家请的先生多。”
  她了然一笑,怕是日夜赶工吧。
  “你猜, 这部戏会不会一语成谶?”
  胥良川垂眸,没有回答。
  雉娘替他理了理衣摆,笑得狡黠, “夫君, 索性无事,要不我们来开个赌局吧。”
  “什么赌局?”
  “就赌这部戏会不会正巧贴切某些人的举动。要是真有, 算我赢。要是没有, 就是你赢。认赌服输, 我们来立个赌注, 你看如何?”
  “好, 赌注你来定?”
  雉娘轻轻一笑,她自嫁入胥家以来, 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她从未过问夫君有多少钱。她有嫁妆, 衣食不愁, 胥府每月给她的例钱是二十两银子。这月例银子对于大户夫人小姐们来说,就是个形式,夫人小姐们真靠这个过日子,肯定是不够的。
  胥家男人们的月例银子是每月一百两,因为男人们用银子的地方多。
  “我不知道你有多少家底,不好定赌注。”说完这句,她望着他。
  胥良川初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提到他的家底,是有何用意?
  他前世里一直过着独身的日子,清居在阆山中,于人情世故,尤其是男女间的事情所知甚少。
  慢慢他似是悟出一些什么,道,“若是你赢,我就将自己的家底交给你打理。要是我赢,就请你帮我管帐,打理私产。”
  她的脸上立马漾开一朵盛开的笑颜,无论谁输谁赢,最后的赢家都是她。
  “好,一言为定。”
  赌约成立的第二天,常远侯嫡孙平公子在出宫回府的途中惊了马,被马翻飞下来,撞在巨石上,当场晕死。
  好在救治及时,虽无性命之忧,但伤得极重,要仔细调养。
  消息一传出,胥良川就把自己的私产交到雉娘的手上。
  雉娘含笑地看着手中的匣子,匣子里都是地契,铺子的房契,以及银票,数量可观,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是想过胥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清贵,却万没想到财力如此雄厚。
  怪不得听乌朵说过,她在胥家领到的月银是一两八钱。这比京中的很多世家的月银都要高,一般的人家,一等丫环不过是五六钱银子,甚至一个庶出的小姐,月银也不过二两。
  当然,胥家下人少,这也是月钱高的原因。
  雉娘喜滋滋地把匣子合起,拍一拍,对胥良川道,“好了,你的身家我已收下。”
  胥良川含笑而立,他对银钱看得并不重,许是因为前世今生,他从未因为银钱犯过愁的缘故。
  对于雉娘来说,她的嫁妆足可保她一辈子的富贵生活。但男人能把自己的家底交出来,意义重大。
  她之前一直以为,能做出亲弑未婚夫的事情,必是宫中的永莲公主无疑。没有想到,遇险的会是平家公子。
  常听人说平晁的骑射之术是常远侯亲自教的,怎么也不可能自己摔下马。要不就是马受惊,要不就是他自己受惊,无论何种原因,她相信,都是人为。
  常远侯府内,世子夫人哭丧着脸,平宝珠撇下嘴,“我说嫂子,你就不应该由着晁哥儿接那段凤娘回来。你看自从得知要接她过门,晁哥儿天天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要不然怎么会好端端地从马上摔下来?”
  “你闭嘴,晁哥儿要休息,你莫要吵到他。”世子夫人不想看到她,也不想听到她说话。
  平宝珠讥笑,“依我看啊,这段凤娘才是真正的扫帚星。她嫁进段家时,段家公子功名被夺,前程尽毁。眼看着要进我们侯府的门,就害得晁哥儿差点送命,分明就是个祸害。”
  世子夫人斜眼怒视她,她这是在存心报复,反驳自己当初骂她是扫帚星的话。
  平宝珠见世子夫人明白自己的意思,装模作样的叹气。忽然神秘一笑,“嫂子,你知道不知道京中兴起一个戏,名字叫做《一品红》,我觉得你真该好好看看。要不我出钱,请个戏班子进来唱唱?”
  世子夫人气得肝疼,差点捶胸顿足。晁哥儿还重伤在床,她做姑姑的竟然还想听戏?
  “嫂子,这戏真的不错,外面还有卖话本子的,正巧我买了一本,要不送过来给你看看?”
  “不必,我没心情看那些。宝珠你要是没事,先出去吧,晁哥儿还要休养呢?”
  平宝珠看一眼包扎着头的侄子,摇头再叹气,“我觉得不仅是嫂子,晁哥儿也应该好好看看这部戏,戏里面的故事特别有意思。”
  世子夫人气得别过脸,不理她。她撇下嘴,似一脸惋惜地离开。
  平晁躺在床上,身子不能动弹,看着平宝珠出去的背影,忍着痛对世子夫人道,“娘,凤娘不是扫帚星,儿子一定要接她过门。她是我的妻子,生是我平家的人,死是我平家的鬼。”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她?”世子夫人听到他的话,更加来气。宝珠说话虽不中听,但颇有道理,那段凤娘就是个祸害。
  平晁很急,挣扎着要起来,“娘,我一定去接她回来。”
  “好,好,等你养好就去接她。”
  “不,我那天答应五天后接她,还有三天,我一定要亲自去接她。”
  世子夫人心疼得直落泪,气恼儿子的死心眼,又怨恨段凤娘祸害她儿子。心里百般煎熬,到底还是依儿子。
  “晁哥儿,你和娘说说,你自小骑术过人,怎么会摔下来的?还摔得如此重?”
  平晁锁着眉,不知是伤处疼痛,还是其它的原因。
  “娘,是我自己没有当心。”
  世子夫人又气又心疼,“你这孩子,怎么能如此粗心大意?”
  平晁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没有大意,从宫中到常远侯的路,他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事发之时,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好像是马突然受惊,狂躁疯奔,将他甩下来。
  以他的身手,就算是被马甩下,也能借用巧力,不会摔得如此之重。
  怪就怪在,路上很滑,好似谁倒洒了油般湿滑。他根本没有立住,一下子滑出一丈开外,撞在路边的巨石上,才会伤得这么重。
  他的心里隐约知道是谁针对自己,却不敢往深处去想。就将这个当成意外吧。
  平晁重伤未死,段凤娘关在房间里狠狠地摔碎一个杯子。
  眼看五日之期已到,常远侯府真的派人上门来接,她沉默地坐在房间里。赵氏已经把她的嫁妆整理出来,命人给她梳妆。
  方静怡冷眼旁观着,她的心情十分的复杂。她被迫嫁入段家,婚事极其低调,甚至都没有宴请亲朋,就那般偷偷摸摸地嫁进来,如做贼一般。
  段鸿渐在新婚之夜就对她坦白,是他爱慕她,所以才行出那事,并发誓会珍惜她。
  可是她不甘心,原本是当皇妃的命,竟变成一个普通的民妇。她一直思索着,凤娘到底是不是知情的,转念又想着凤娘每回都和自己说太子的事情,句句都在提点她,分明是在帮她。设计她的事情,莫非真的只是夫君一个人的主意?
  段凤娘脸上无半点喜色,面容惨白。
  方静怡心里好受不少,至少不是她一个人婚姻不幸。她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平公子和赵燕娘的事人尽皆知,赵燕娘死在常远侯府的。做为赵燕娘的同胞姐姐,恐怕段凤娘再怎么大度,也会膈应得难受吧。
  想想不是她一个人难过,她竟对段凤娘生起同病相怜之感,轻声地劝慰几句。
  赵氏比较满意,这个儿媳妇虽然进门时并不光彩,但好在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知书达理且颇有才情。
  她和方静怡一起帮着凤娘拾掇,很快就换上大红的新衣裙。因为不是成亲,也没有穿喜服。
  平府的轿子候在外面,平晁有伤在身,自然是不能前来的。段凤娘被扶进轿子,后面跟着抬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常远侯府去。
  虽然不是成亲,常远侯府也是做足面子,当然这都是平晁的要求,他不想委屈凤娘。
  段凤娘进了侯府,平晁强撑着让两个仆从架着出门接她。为了迎她进门,今日侯府虽没有大摆宴席,但也设了几桌家宴。为了热闹喜庆一些,还请了戏班子。
  平晁伤得重,根本就站不稳,不到一息香的时间,就满头大汗。世子夫人心疼不已,看了段凤娘一眼,命人扶儿子进新房。
  “凤娘,你和晁哥儿是天注的姻缘,现在你是他的妻子,娘就放心把他交给你。有你侍候他,娘就省心多了。”
  段凤娘听出世子夫人的言之下意,低眉顺眼地跟着平晁进屋。
  世子夫人这才满意起来,幸好她是个知礼的,比起赵燕娘强几倍。但愿她是个好的,能和晁哥儿好好过日子。
  侯府的戏台已经搭起,还请来京中有名的戏班子登台。平宝珠坐在戏台前,嘲弄地望着世子夫人。
  一阵锣鼓声,戏曲已经开场。
  世子夫人也坐过来,和平宝珠隔着一张桌子。陪着她们看戏的,还有一些相熟的世交夫人们,包括葛郡公夫人和儿媳。
  锣鼓过后,旦角登场。上演的正是《一品红》
  平宝珠不时地看着世子夫人,世子夫人没有看过这出戏,有些新奇之感,慢慢地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戏中的公主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不肯嫁给驸马,竟然敢在婚前派人去刺杀驸马,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毒的女子?
  成过亲后还不安份,不肯和驸马同房,心心念念地想和意中人在一起,几次三番使计害驸马。
  她心中疑惑,这戏怎么以前都没有听过?
  想着是平宝珠请的戏班子,她侧过头相询,“宝珠,这戏叫什么名字?”
  “嫂子,这戏就是《一品红》,我和你提过的,你忘了吗?”
  葛郡公夫人道,“这两天我也常听别人提起,果真好看。”
  世子夫人这才想起,那日晁哥儿从马上摔下来后,宝珠是提过这出戏,她提这出戏的用意何在?
  都是在宅门中混过的人,就算是再笨,也是有一两分心计的。世子夫人细细地回想着,猛然心一沉,立刻就想起儿子坠马一事,是否真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儿子自小就被人说像侯爷,旁的不说。骑马射箭的本事是侯爷亲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从马上摔下来。
  就算是从马上摔下来,也没道理摔成这个样子,还差点送命。
  时间是如此的巧,恰好是在要接段凤娘回来的前几天。
  她不由得想到,段凤娘嫁入段家时,可是一直未和段公子同房。若说段凤娘是为儿子守节,也不像。那她是为谁守节?是否和儿子坠马之事有关?
  人的心里一旦起了怀疑,就会发现很多的蛛丝马迹。她越想越不对,急忙起身,朝儿子的院子走去。
  平晁身有重伤,自是不能行房,方才勉地下床行走,已是累极虚脱睡过去。段凤娘坐在一边,眼神如淬毒一般。
  世子夫人推门进来,看到儿子睡得好好的,莫名的松口气,看着段凤娘,越看越不舒服,让她先去偏房。
  段凤娘恭恭敬敬的,并无任何的不满。
  世子夫人暗骂自己想太多。
  《一品红》这部戏很快在京中出名起来,连身在深宫的皇后娘娘都有所耳闻。她好奇地询问身边的琴嬷嬷,“本宫倒是从未听说过这问戏,也不知是何时兴起来的?”
  “娘娘若是想看,奴婢去给您安排?”
  “也好,永莲马上就要出嫁,呆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多。正好借此机会,将后宫中的妃子美人们聚到一起,大家高高兴兴地看个戏,图个喜庆。”
  宫中许久没有热闹过,以前永安公主还在宫中时,皇后娘娘倒是常常依着公主,办些宴会什么的。
  琴嬷嬷自去安排不提。
  后宫的女人们听说要看戏,都很高兴,如同过节一般,盛装出席。宫中寂寞,陛下一个月也难得召寝一回。太子和二皇子都已长大,她们又无子女,争斗之心渐淡。做为后妃们,是没有权利邀请外人进宫说书唱戏的,日子过得颇为无趣。
  这是皇后的恩典,各宫的妃嫔们都十分感激。
  看戏这天,宫人们早早就在御花园里抬好戏台子。请进宫的戏班子被严格地查验过,并且认真地交待过宫中的规矩,才由太监领进来。
  皇后率领众妃入座,后妃们按品阶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永莲公主和贤妃离她最近。
  戏台一开幕,众人都开始认真听戏。故事很新,有别于以前听过的老戏,后妃们都被故事吸引住,皇后也看得十分认真。
  慢慢地,永莲的脸色越来越白,双手死死地绞着帕子。贤妃神色复杂地偷偷望皇后一眼,皇后似无所察觉,依旧在看戏。
  有些心明眼亮的后妃们渐渐看出些门道,脸色变得十分的微妙。
  台上的戏子们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永莲恨不得捂起耳朵。她在心中怨恨皇后,召集后妃们看这出戏是何用意?
  这分明是在暗讽她!
  她心中恼怒,她曾如戏文中的一般,动过弄死文齐贤的念头。但却还没有出手,也是段凤娘的事情给了她提示,她才没有急切地行动。
  段凤娘能嫁入段家后保有清白之身,而且还成为段家的姑娘,再次被接进常远侯。既得了美名,又觅得良缘。两全齐美,何必再执着于弄死碍眼的男子?或许她可以用另一种法子谋取自己的姻缘。
  她垂着眼,想到平家公子坠马一事,似是想到什么,抬起头来,也装作认真地看戏。
  戏一落幕,戏台上的大幕拉起。戏子们被勒令留在后台,不能轻易出去。
  皇后先起身,后妃们恭送她离开,才开始三三两两小声地议论戏中的故事。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忿忿不平,骂戏中公主狠毒。
  永莲和贤妃一言不发地走开。
  妃子们散去后,宫人才放戏子们出来,又查验一番,送他们出宫。
  晚间,祈帝歇在德昌宫。
  皇后与他说起今日看戏一事,祈帝随意问道,“何时出的新戏,竟让你们如此称赞?”
  “许是近日才出的,妹妹们都看得入神,想来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臣妾看着心中觉得不太舒服,世间竟有那般恶毒的女子,为了一己之私,不仅谋害他人,还意图弑夫。”
  “哦?是什么样的戏?”
  “这戏名叫〈一品红〉。”皇后答着,服侍祈帝脱靴。
  祈帝一听,瞳孔微缩。
  皇后服侍他上塌后,自己也轻手轻脚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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