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睦野道:“娘,他不是——”
  话未说完,李三娘热切的拉住了曲溪青的手往屋里带,摸到他湿透的衣裳,高声责备睦野,道:“阿野你怎么照顾人家的,姑娘家身体本来就没你们男人壮,你还让她淋了雨。”
  被喊成姑娘的曲溪青面色微微扭曲:“……”
  身后的睦野却悄然勾起嘴角,笑意稍瞬即逝。他正了正神色,“娘,他不是姑娘,您再仔细瞧清楚。”
  “不是姑娘?”进了屋,李三娘还真仔细打量曲溪青,半晌后她揉着眼睛嘟囔,“还真不是姑娘,哎,也对,哪有个头这么高的姑娘家。”
  李三娘又道:“可他比姑娘还要好看,小——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曲溪青回道:“我叫曲溪青。”
  睦野放好鱼找了块干的布巾递给他,“擦擦。”
  李三娘绕着曲溪青不停咋舌,趁他擦水的时候,突然一拍脑袋,将睦野拉到角落里,眼睛发亮地盯着睦野,小声问道:“阿野,他……他是不是你的夫郎?”
  第11章 愿当夫郎
  李三娘平日时自言自语,可跟睦野相处时却又正常无异,不仅会关心睦野的日常状况,也如同天下每一位普通的母亲般,操心自家孩子的婚姻大事。
  睦野额头一抽,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李三娘,低声道:“娘,您想哪里去了。”
  当朝男风虽然没有前朝盛行,然也有些大户人家娶了妻妾后,还纳了夫郎的。
  只是如今夫郎的口风并不好,地位低下,少不得招来其他人家暗地里的闲言碎语。不少人都认为夫郎跟外头的狐媚子没什么不同,还是只能依附男人走后庭的货,因而夫郎比女子更足不出户,进门后只能待在自己屋内,吃饭也是不能上桌的,还得避着家里的人,若是给外头的人看到,不光是外头的人,连同遭到家里人鄙夷的目光和唾骂。
  李三娘这大半生都吃尽苦头,她看尽人间冷暖,虽是众人眼中疯癫的无知妇孺,胸襟却比大部分常人宽容。
  在李三娘心中,任她孩儿的妻是女子还是夫郎,只要有个人在家帮忙照应,她也便心满意足了。
  她盯着睦野,怀疑道:“真不是你的夫郎?娘不跟外头的人那般见识,就是你娶了夫郎,娘也不会有半点怨言的。”
  睦野再三保证,道:“真的不是。”
  曲溪青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珠,他看睦野和他娘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加上心中又好奇得紧,不由多走几步靠近他们,小声说道:“木......睦野,我擦好了。’
  李三娘先走出来,曲溪青被她面含可惜的神色弄得无措。
  “大娘,您有话对我说么?”
  李三娘稀罕极了曲溪青,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禁不住主动握上他的手,触到他冰凉的肌肤时,叫道:“怎地这般凉哩。”
  李三娘回头对准备去处理鱼的睦野道:“阿野,你先前在这不是留了一套衣裳么,拿来给小青穿吧,免得冻出毛病。”
  曲溪青肌肤细腻滑嫩,李三娘摸在手里舍不得撒手。
  睦野看他娘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亲近其他人,欣慰的同时,也有几分复杂的心思。
  睦野打开木柜将留在这边的一套衣裳拿出来,他走到曲溪青面前,沉声道:“换这身吧。”
  曲溪青没接,他指着睦野的粗布衣裳,“你的也湿了。”
  睦野摇头,“我身子健壮。”把衣裳塞进曲溪青手上后,便去灶台边清理木盆中的鱼。
  李三娘将曲溪青带到屋内的一处布帘后,“过来这里换,阿野你不用担心他,他身子好得很,一年半载也没见病过。”
  曲溪青只得将才换上不久的衣裳脱下重新穿另一身,李三娘把他换下来的衣裳捡起来拿去洗,外头还在下雨,曲溪青忙把李三娘给拉住。
  “大娘,外头还在下雨,别出去了吧!”
  睦野也抬头劝他娘,李三娘笑得合不拢嘴,看看睦野又看看曲溪青,最后拉着曲溪青坐到床上说话去了。
  灶台是搭在屋里的,开窗让外头的风通进来,柴火干燥,倒没弄出太多烟雾。曲溪青仔细倾听李三娘说的话,时不时说上几句应和她,余光偶尔瞥向灶台前背对他准备炖鱼的农夫,他这小动作被李三娘看在眼中,捂嘴偷偷一笑。
  都说李三娘疯癫,可在曲溪青眼中她是个和蔼让人亲近的妇人。被李三娘看破了心思,在长辈面前他羞得面红,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这时李三娘突然悄声问他,“小青,你是不是喜欢阿野,想做他的夫郎?”
  曲溪青不解,疑惑问道:“夫郎?”
  李三娘怕他误会,急忙道:“就是你想不想同阿野一块过日子,哎,我一个老妇人嘴笨,没有其他意思。”
  曲溪青恍然大悟,他扭头朝灶台望去,恰好迎上睦野投来的一眼。睦野回头忙活,不多时,屋内飘起鱼汤的鲜香。
  李三娘捂嘴直乐,她轻轻碰上曲溪青的肩膀,小声道:“阿野这孩子害羞呢,别看他话少不会说些讨人喜欢的漂亮话,可他比其他男人都靠得住。”
  灶台那头睦野突然开口,语气又木又硬,“娘,您别说了。”
  李三娘笑道:“行,娘不说,你们自己来。”
  睦野无奈,此刻只怕说什么他娘都不会信,只好闭口沉默,专心调弄火候。
  乳白的鱼汤看着非常爽口,李三娘从前身子不太好,睦野时常去山里找些补身体的食材药材给她补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身子总算被睦野慢慢调理好。
  三人围在矮桌上吃饭,淅淅沥沥的雨声有变弱的趋势,睦野往外望去,问李三娘,“娘,醴水可还有?”
  李三娘的身子好转,大半原因也是靠村里的‘宝泉’,睦野三天两头都去水源处提上两桶送过来,醴水有神效,趁它还是‘活水’的状态时喝了效果更好。李三娘平日里喝的水,包括做饭菜用的水都是醴水。可睦野每次也就提回两桶,免得村里的人有异议。
  宝泉村里的村民敬畏这口醴泉,他们一方面对醴水的神效想贪据更多,另一方面又担心索求过度导致醴泉枯竭,因此每个人对这口醴泉虎视眈眈,又时刻提防警告其他人不要一次拿太多,相互需求相互制约,若有人违反了规矩,村长便带人去严惩那违反之人。
  李三娘喝了一口鱼汤,嘱咐曲溪青多吃后,才回道:“还能喝上一天,今日下雨不便,改日天好再过去吧,我少喝几天不碍事。”
  睦野埋头咽下一大口饭,三两下就将碗里的白饭吃光。
  “娘,我过去打些水回来,晚了您别等我,早些休息,我弄完就回去。”
  外头已经暗下不少,雨后的阴暗同时天色渐晚,加之下过雨的路面泥泞行走不便。李三娘知道劝不住,睦野虽是个闷木头,做事却相当固执也有自己的一套,她叮嘱睦野出去要当心注意,再看看曲溪青,他已经放下勺子,说要一块过去。
  李三娘愈瞧就愈发对曲溪青满意,尽管睦野没承认,她已经私下将曲溪青当做阿野的夫郎看待,听他说要跟过去,出声制止,说这时候外出不便,还是留在屋里稳妥些。
  曲溪青道:“大娘,您就让我去吧。”
  李三娘犹豫,最后挨不过他的请求,将两人送出门时,对睦野千叮万嘱,让他照顾好曲溪青。曲溪青在李三娘眼中白白净净比姑娘还漂亮,虽是个男人,却忍不住将他弱化了,担心她的未来‘媳妇儿’伤到。
  路上,睦野忽然说道:“你不该跟来。”
  积水有些高,曲溪青不愿刚换上的衣裳脏了,睦野又生的比他高大,衣裳穿在身上有些长,不得不提着走,还得当心路面。
  “醴泉我去过,那儿的水确实很有灵气,你不要小瞧我,走点路我还犯不着摔也不会喊累。”
  睦野默默看了曲溪青一眼,他肩上背着一条扁担,两头挂着两只大木埇,逐渐加快了步伐。
  夜色深了,浓重如墨。醴泉位于宝泉村的东面,那处被专门围出一块禁地,小孩老人与妇人不得进入,只有壮年的成年男子才能走近,说是避免污浊之气冲撞到这口宝泉,因此通往醴泉的入口,村里还派了人专门轮流把守,取水的人还得每日进行登记,以防有人多取了。
  到了入口处,曲溪青被看守的人拦下。
  村民道:“女子不得入内。”
  睦野:“......他不是女子。”
  那村民不确定的看了睦野一眼,往曲溪青胸前看去,见是平的,才信了睦野的话。可一个男人长成这般模样,村民又道:“还是让你朋友在外头等吧。”
  男子比女子生的美,想必身上的阴气也是极重的,如此自然也不得入内。
  曲溪青:“......”
  睦野看出他想骂人,便制止道:“你在这等候片刻,我很快就出来。”
  曲溪青:“可是——”
  睦野往他的肩膀轻轻一拍,曲溪青被农夫这个举动安慰到,朝那威猛强壮的村民一哼,也不多计较了。
  醴水果然取得很快,离开时,曲溪青趁着夜色看不清瞪了看守人几眼,扭头问道:“我真的很像女人吗?”
  睦野道:“不像。”至少他第一眼就没把曲溪青当成女子。
  农夫诚实的回答讨了曲溪青的欢心,四周晦暗,睦野又挑着两桶水,担心对方踢到石头,他不由关心,道:“走慢些吧,大娘说了你要当心。”
  睦野低应一声,曲溪青不喜沉寂的气氛,他又问:“大娘今日说我是你的夫郎,作何意思?”其实他隐隐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他突然想听睦野的想法。
  睦野沈默以对,他又问了一遍。
  “木头,你为何不说话。”
  “你不愿意我当你的夫郎?”
  “那倘若我愿意当你的夫郎呢?木头,你倒是说句话呀——”
  静默许久的睦野突然开口,他道:“莫要再胡说了。”只是脚下的步子却有些乱,又或许,心亦然。
  第12章 叫你哥
  自关于夫郎的交谈过后,睦野变得比平时更沉默,曲溪青问他十句也不作答,成日寡着一张脸埋头苦干。
  起初李三娘有意无意地撮合两人时,睦野还解释,后来发觉他越解释他娘就愈发起劲,睦野干脆也不多作解释了。李三娘提起,他就换个地方独自闷头干活,留下曲溪青和李三娘面面相觑。
  这般情况持续好些天,睦野沉下脸时非常能震慑人,也因此让曲溪青和李三娘都不敢怎么说话了。
  睦野默不作声避开他,令曲溪青担心自己被赶走。他只得按捺起不安的心,悄悄观察睦野,一边配合对方不吭声,一边暗想如何扭转这样的局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曲溪青竟然也赖一天是一天,眼看就要到春耕的时节了。
  春种秋收是村里每年最忙碌的两个时节,虽然大部分的村民并不单独依靠农田产量获取收入,但他们每年的食粮几乎都依靠自产,因此忙起来也是脚不沾地。
  毕竟一年的稻粮有了着落,这意味他们又省下一笔钱。
  睦野早上出门不再背着竹篓往山上跑,他赶往农田中忙碌。
  春意盎然,枝头冒出簇簇嫩芽枝叶。早时出门还飘着细雨,淡淡的薄雾浮动在水面。晌午过后天就放了晴,薄雾化开,成群的鸭子在河面嘎嘎游过,日头虽被遮住大半,蒙蒙的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漏出来的一束横过整片天幕,恍然若梦。
  厚重的冬袄褪了,家家户户壮年的男人身着中短布衫陆续下田松地,女人们在河岸的另一头赶鸭放牛,有些孩童虽还年幼,却也知体恤长辈,在一旁垫高了脚搭一手。
  曲溪青远远望着其他村民下田一派欢乐融融的景象,再往睦家的田亩方向探头望去,睦野正背对他拉牛犁田,跟其他村户的农夫比起来,更显形单影只,萧瑟孤独。
  向来散漫的他心头一滞,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在他心里拉扯。
  曲溪青犹豫不过片刻,在被讨农夫嫌和看不得农夫形单影只的样子,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他想过去招睦野说话又或许搭把手,步子还未跨出两步,凤眼倏地瞪大,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陌生的粉衣女子挎上一个竹篮走近睦野。
  从那女子的发饰看,还未出嫁。
  这男未娶女未嫁的站一块,曲溪青心中酸苦难忍,他厚着脸皮使尽各种撩拨手段那木头都不愿搭理他一句话,结果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话就说话,站这么近做甚么,村里不是有句话叫做男女之防么。
  待曲溪青走近田垄,田里不少村民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或惊艳,或痴迷,涌起一片骚动,很快也引来了睦野的回头注目。
  早些天村里就传了睦野家有个好看的姑娘,后边又辟谣说是个男的,大抵是远方亲戚一类。若不是开春忙碌,那好奇的村民也想去睦家看个究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倘若曲溪青是个女子,村民的目光不会这般肆意放纵,毕竟男女之防还摆在那,任他怎么美也不能专门登门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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