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三章 苛刻
@@@@@@狂欢后的上海恢复了平静，似乎一切都回到原样，但只有通融入这座城市才会发现，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滋生，就比如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和普通人时不时流露出来的自信。
青岛战役影响太大了，这点连土肥原贤二都不得不承认，两国国民对待国家和面对战争时的表现几乎发生了根本性逆转。
站在公共租界码头，远处是经过三年发展从国有变成私人企业的江南造船集团，直刺天空的烟囱群下是数以千计正在忙碌的工人，过去两年越来越多年轻人在船厂技工学校接受培训后开始步入岗位。除了日渐庞大的本土工人外里面还云集了近百位外国设计师和上百不知从那里找来的欧洲技工，最近更是一口气增加了三十多位原青岛造船厂的德国技术人员，暂时无法回欧洲的他们显然非常愿意在中国继续热爱的事业。
烟囱尽头就是连绵的户外船坞，两个庞大的钢铁黑影挡住了投向更深处的视线，就算无法看清中国海军正在建造的军舰，但这两艘远洋运输船还是让人震惊。日本也正在设法建造万吨级远洋货轮，但因为最近原材料和钢材紧张显然又落后了。
身为陆大毕业的中国通，他对这个被日本崇拜了三千年的国家底蕴实在是无可奈何，即使连续遭受甲午和庚子年动乱依然不是亚洲任何一国能媲美的。根据横滨正金银行的调查，仅仅民间蕴藏的黄金就极可能超过3千吨，白银更是多达20亿两，经过几千年消耗后资源还那么丰富。
五年前，八幡制铁首次以11万吨超越汉冶萍的7万吨荣登亚洲第一钢铁厂。但就在四年后的今天，当日本满世界搜罗铁矿石绞尽脑汁增加产量时，仅改造一新的湖北钢铁厂产量就与八幡制铁持平。重庆规模虽小也有5万余吨，而新建设的当涂钢铁厂第一期设计产能更是50万吨规模，如果他们将三井公司丢失在本溪宝芬煤铁矿的炼钢设备利用起来，在配套从国际采购一些设备的话，或许五年后就能触摸100万吨这个大关。
这就是资源丰厚的好处，就像美国那样，只要有设备有工人就能迅速超越发展百年的欧洲。反观日本不仅失去了最大原材料来源地，连唯一能弥补的朝鲜都陷入动荡。
码头前方是刚交付海军若隐若现即将出航的两艘潜水舰，这就是中国人自己仿造，却让日本深恶痛绝可又找不到办法的新式海军武器。日本其实也有两艘法国造潜水舰，但由于长期不重视加上性能太差现在根本不能出海，所以青岛战役后海军也向盟友和美法两国发出试探订单，但都遭到拒绝，理由是必须先结束战争。
所以加藤高明来了。
汽笛呜咽强行扯开了水雾，甲板上那个身材消瘦总爱学英国人拿着一根拄杖，嗜酒如命的日本外相搭乘英国轮船驶入扬子江。
土肥原贤二不喜欢加藤高明，因为这个自称伊藤博文第二的外相总爱独断专行，为了背后的财阀利益罔顾大局。但目前局面下大隈首相显然坐不住了，所以任命他为特使来中国试探结束战争的可能。但他这次来风险也很大，因为国内反对和谈叫嚣继续战争的呼声还非常高，就连山县阁老至今都态度不明确。
日本特使的抵达拉开了中日战争后两国高层首次对话的序幕，早就急切希望结束战争的伯纳德立刻在公共租界款待双方代表。
夜晚的公共租界内流光溢彩，酒杯交错的背景下是造船厂轰鸣不觉的机器声，似乎在提醒众人战争发条依然绷得几乎断裂。作为通事官，土肥原贤二面前是西装革履的顾维钧，身为中国通的他没法忽略最近飞速崛起的几位年轻人，军方几位不用说了。王正廷、顾维钧、慕容翰等等，在他看来这些人将会是杨秋未来的根基和班底。
顾维钧穿着燕尾服，还戴了一顶高高的礼帽，使得原本就比他矮小的土肥原贤二显得愈加“可怜”，端起酒杯面带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轻轻和他撞了一下。
“土肥原阁下，听说您在北京的工作非常出色。”顾维钧给人感觉斯斯文文，但一开口却锋锐异常，直接指向导致此次中日战争的“西华门事件”。后者心底一震，但很快稳住情绪：“中日虽然是亚洲友邻，但夫妻也会拌嘴吵架，身为为国家尽责的工作人员我们都必须全力以赴。”
“是啊，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太渺小。”多次参加外事活动后，顾维钧已经逐渐成熟起来，记住了这张宠辱不惊的圆脸后掷地有声：“但贵国军方似乎忘记了，满蒙是我国内政！国家内政不容第三国干涉，这个权利是国家和民族的最后底线！日本越过了红线。”
“大日本帝国在满蒙有着众多利益，《旅大租借条约》和《朴茨茅斯和约》中确定了我国有权确保它们的安全，这是我们这些人的责任。”
“抢走满清皇室也是贵国的责任吗？”
土肥原贤二张张嘴，对这个口齿清晰头脑灵活的年轻人也暗暗佩服，毫不犹豫地继续争辩道：“这的确不是我国的责任，同样我国政府也无权决定满族后裔拥有的自由定居权。”
自由定居权？顾维钧哑然失笑，这些日本人可真会为美化战争编理由，知道自己这边拿不出直接证据就故意赖账，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看着土肥原继续说道：“这是个很好的理由，所以战争爆发了！”不等对方有机会说话，继续说道：“我想，或许在我们的谈判中也应该加入给予朝鲜人自由定居权这个条款。”
道道利剑终于让土肥原贤二脸上挂不住了，冷言道：“朝鲜是大日本帝国的殖民地，这已经得到全世界的公认，贵国不应该插手。”
“我们不想插手，但前提是贵国军队放下武器全面从我国撤离，包括满蒙地区和租界！第二赔偿给我国造成的三亿美元损失！第三交出杀害我国国民和军人的罪犯；第四全面废除两国间所有不平等条约，归还包括旅顺，台湾、琉球等被贵国非法侵占的地区！第五，为确保两国缓冲我们建议应建立朝鲜平安道军事缓冲区，两国军队均不得进入该地区。”
土肥原贤二对前面那些条件并不意外，但最后的琉球两字却让他皱皱眉，更别提什么平安道军事缓冲区了，要真建立这么一个缓冲区恐怕日本将会被永久禁锢在朝鲜半岛以南地区，这么苛刻的条件也只有心思深沉的他才能忍住没当场翻脸。
日本还没到被人如此凌辱的地步！他冷哼一声，刚要表达对这些条件的强烈不满时，顾维钧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忽然拍一下额头自嘲的笑了起来：“您看我，不知不觉就僭越了自己职责，这种事情应该由外长和贵国加藤外相商量才对，我们还是喝酒吧。”
面对再次举起的酒杯，土肥原贤二脸色明显不自然起来。
这个年轻人很厉害！
******当夜，当加藤高明将民国政府开出的苛刻条件发回国后，几乎所有知道内幕的人都怒不可遏！这哪里是谈判，分明是要彻彻底底扼杀日本。
“阁老决断吧！”
青木宣纯和植田谦吉两人跪在山县有朋面前，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激进的日本年轻人，他们中既有自命亚洲保护者的年轻军官，也有闲散街头自称天皇武士的浪人，更有不少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普通人。
两人显然是他们的头目，跪在地上提起全身力气痛哭疾呼：“支那人这样羞辱帝国，无非是看穿我国目前的困难，但我们觉得这都是暂时的。应该继续战争！虽然我们在山东失败了，但我们还有关东州，这是十余万帝国年轻人用鲜血和生命换回来的！支那军队既然能依靠要塞制造青岛惨剧，拥有更庞大旅顺要塞的我们也可以将那里变成坟墓！即便是失败，也绝不容许没有尊严的死去！请阁老出山吧！以您的威望振臂高呼，全国上下必定一致拥护，将那些妥协和投降派埋葬在大海里，用刺刀和鲜血维护帝国的尊严！”
“为了天皇陛下的浩浩皇土，为了我大日本帝国武运昌隆，阁老决断吧！”
振振宣言让坐在草席上的山县有朋闭上了眼睛，两道花白的眉毛下是一双谁也看不透的眼睛：“我已经老了，这些事情你们应该去找首相商量。”
在他身后，公认的山县派四大金刚之一的清浦奎吾低垂双目，余光却一个劲放在山县的背上。说心里话，作为山县派系内的元老，大海对面那场战争打成这样的确是没想到的，那个曾经想要征服的支那已经彻底变了，变得桀骜不驯，变得崇尚武力。短短两个月就给他认为声威正隆的帝国造成数亿国币损失，数万将士客死异乡的结果。更心痛的是，盟友和白人鬼畜这回明显不希望日本继续战争，如果违背了他们的意思，日本会不会成为一个孤岛呢？
他的目光游移不定慢慢上移时，山县有朋突然睁开眼慢慢起身：“世界正在发生变化，我们有些人却不进反退，选择闭眼而不是积极进取。二十年前我们屈辱的退回朝鲜，十年后我们又抢了回来！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们齐心协力，全国一心准备了十年。可惜现在却再也看不到这股力量！我老了，已经无法替天皇陛下征战沙场，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更加努力，即使今天输掉也要牢记仇恨，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去。”
暮鼓般低缓的话语让青木宣纯等人愈加激动，但熟悉他的清浦奎吾却身躯猛颤，已经能看到一场风暴即将卷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