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本丸的孩子们,在唐木的判断中, 无疑属于“美好”的范畴。
努力、善良、坚强, 一个一个都拥有温暖的灵魂,反而显得比本丸里这些大人们更加成熟。
付丧神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废材,即使是分灵。人类的灵力源自于灵魂,接触人类的灵力, 其实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本质。因此除非有隐瞒, 或者后面人性改变,其实付丧神在接触审神者的第一时间, 就能知道这个人秉性如何。
之后还会发生那么多悲剧,要么是人性改变——这改变中有审神者,也有付丧神;要么是付丧神不在意。
正因为付丧神这么在乎人类的善恶吗?稍稍动脑子想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且不说刚从无感情的刀剑中诞生的付丧神动不动善恶,他们经历的那么多前主人, 大多可和善扯不上关系。
许多刀在当今是重要的宝物,在曾经也是上层人士热爱的物品。他们跟随的主人,大多都是有权有势的人。这些有权有势的人,说他们是“善良”,简直能笑掉大牙。
或许三观本质是正的,但行为处事上不可能和“善良”沾上边。何况还有从更古老的倭国社会留下来的刀剑,那时候的上层贵族,更是从根子上都坏透了。
比如所谓战国三雄,他们和善良有一丁点关系?若昧着良心说一句“这一切都是为了争夺天下除此之外没有多做杀孽”,那只能骗骗沉溺于小说影视剧的小姑娘。古代的阶层差异可不是现在的人所能想象的,他们的正常行为,在现代人看来就是草菅人命。
那些刀剑们便是跟随着这样的主人。被召唤出来之后,若身为刀剑的时候经历会成为他们的记忆,那么他们的三观肯定受前主人影响,和现代社会和平时代的人们的三观完全不同;若是那些“记忆”只是脑海中的景象,不会成为他们阅历,那么他们都还只是一群空有经验的孩子,就像是我们看了许多部伟人的小说、电视剧,也不可能将这些过往变成自己阅历一样,孩子提什么三观?
所以唐木从来没有对他们产生过一丁点期待。
何况是经历了前任审神者的摧残,唐木只需要和这些人相安无事。若是能哄得他们老老实实完成工作更好。
但这些孩子们让唐木的计划稍稍乱掉了。
这些孩子从狂乱状态清醒之后,就从未对唐木产生敌意——不是显露,是产生。他们虽然基于各种原因没有认主,但他们对待唐木是十分真诚的,并且十分信任。
而且这些孩子们还显示出对同伴的善意,显示出对未来的希望,比起本丸里那些踌躇不前的刀剑,孩子们显然成了本丸中改变的核心。
唐木最终对这个本丸态度软化,就是因为这些努力的孩子们。
看,现在又是孩子出来解决问题呢。
唐木叹口气,道:“进来吧。”
小夜左文字轻轻点点头,慢吞吞走进唐木房间,乖巧的跪坐在唐木面前。
唐木又叹了口气,变成大人的样子,在小夜左文字惊讶的目光中,将其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
唐木抱着小夜左文字,摸了摸小夜左文字的头发:“这样是不是不紧张了。”
小夜左文字脸大红透了,不过没有挣扎,只是狠狠点了点头。
前任审神者虽然最初对他们也不错,但从来不会和他们有过多肢体接触。现在想来,大概是她的计划早早就开始实施,不会触碰他们这些被埋入了危险的狂气种子的“实验品”。
小夜左文字脑袋晕乎乎的。他想着最近的学习的知识,这种感觉……是妈妈?唔。这么说主人肯定会生气吧?
“小夜和长谷部以前关系不错?”唐木见小夜左文字一直不开口,以为他还在犹豫,便开口引导道。
“算不上不错,很少说话。”小夜左文字小声道,“我出现的时间比长谷部先生晚,第一次出战,是长谷部先生带我去的。”
小夜左文字定了定心神,向唐木讲述了他曾经本丸的生活。
现在本丸里所有刀,都对曾经的生活讳莫如深,就像是人类不愿意撕开曾经伤疤。
所以,为了帮助压切长谷部,小夜要撕开曾经伤疤了吗?唐木眼神暗了一下。
这些孩子,还真是让人不得不喜爱到心疼的地步了。
小夜左文字的叙述的生活在其他本丸不会出现,但在他们那个被审神者故意与世隔绝的本丸,并未有人觉得是不正常的事。
其他本丸出现新刀的时候,都会有高等级的刀凑齐一整队的刀去练,这样效率更高,也更安全。
毕竟修刀还是要废资源废时间的。
但在曾经本丸,所有新刀,都是由压切长谷部单独带去战场。而且,审神者还会让压切长谷部带新刀去有检非存在的战场。
“大家都很努力的战斗,没有办法抽时间出来保护新刀,只能靠他们自己练级。”审神者一脸温柔,“不过从未去过战场的他们还是应该由人带去见识见识战场才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长谷部君。毕竟你是我最信任的刀啊。”
用这种理由,这种见识战场的理由,压切长谷部单独带着刀去见识战场,见识检非。
审神者十分有分寸,她只让长谷部去一次最低级的地图,又去一次有减肥的最低等级的地图。第一张地图有刀装的话,新刀不会受伤。第二张地图,检非是按照出战的刀剑最高等级,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审神者微笑的递给压切长谷部御守:“见识检非是必须的,不需要你们打败他,见到检非,感受到检非给你们带来的压力之后就回来吧。它会保护你。”
战场并非游戏,不是见到检非违使之后想逃就能逃得了的。检非违使的速度很快,被追上了要逃跑,受伤是肯定的。
但刀剑男士并不怕受伤,何况还有御守呢?
“长谷部先生一直认为那是前任审神者对他的信任,前任审神者也的确对长谷部先生营造一种十分信任他的态度。”小夜左文字道。
唐木又揉了揉小夜左文字的头发,软乎乎的头发手感极好:“她这样做,除了让长谷部发现她真面目时更加崩溃之外,也是为了让长谷部在多次受伤之后恨你们吧。”
小夜左文字想了想,点了点头:“现在想起来,应该是这样。没出现一把新刀,长谷部先生都会受伤。长此以来,长谷部先生即使不憎恨,也不会愿意新刀出现吧。这样长谷部先生肯定会跟本丸中期待友人和亲人的人起冲突吧。不过长谷部先生从未因为此事不满。”
小夜左文字小声道:“我当时……当时太过自信,忘记付丧神和还是刀的时候被人使用是完全不同的状态,正面迎上了检非违使……”
唐木不由笑道:“没想到小夜还有这么鲁莽的时候呢,真可爱呢。”
小夜左文字不好意思的扭了扭身体,小声道:“因为还不习惯……然后长谷部先生为了救我,用掉了御守,当时我吓坏了。”
当时小夜左文字直接吓得哭了,他以为因为自己的自负,让压切长谷部死掉了。即使压切长谷部碎掉的一瞬间因为御守灵力修复了本体,免过这一劫,也没让小夜的情绪有多少缓解。
一直以来在本丸板着一张脸,因审神者要求故意收敛多余情绪,严肃到无趣的压切长谷部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小夜的头。
就像是现在唐木所做这样。
“我们是同伴。”习惯了对人以冷硬的态度,已经不习惯安慰人的压切长谷部结结巴巴道,“别哭了。”
小夜左文字使劲点头,哭得喘不过气。
御守虽然能修复压切长谷部的本体,但这并非最强大的那种御守,因此不能修复压切长谷部的伤势。但压切长谷部装作没事人一样,同样重伤的小夜左文字还是被他背回本丸的。
回到本丸之后,小夜左文字并未再与压切长谷部有多少交际,压切长谷部也从未在本丸露出当初在小夜左文字面前那样温柔的神情。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主人说,毕竟我看了网上,长谷部先生是以顺从主命而被许多审神者大人喜爱。”小夜左文字小声道,“我认识的长谷部先生对、对我们这些身为刀剑的同伴非常好,但他发现审神者的事之后,未和我们商量,就想以自己堕落碎刀为代价将整个本丸从前审神者手中救回来。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他将审神者的本来面目引了出来,撕开了她附在灵力上的伪装,让整个本丸还蒙在鼓里的付丧神们清醒过来,我们才有了后面拯救自己的机会。”
“我认识的长谷部先生,并非除了主命,没有自我。他有自己的判断,会为了我们而……而反抗主人。”小夜左文字道,“噬主的刀很多审神者会不喜欢吧,但是、但是我觉得,主人不会生气,所以,我想对主人说这些。”
唐木道:“我当然不会生气。比起盲从,有自己的判断,会为了同伴和自己命运奋力一搏甚至牺牲,才更令人尊敬。”
小夜左文字腼腆一笑:“我就知道主人会这么说。”
唐木道:“我知道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和他好好谈一谈的。”
本来想把对她不怀好意的付丧神直接冷落放置。反正她现在本丸的战力已经足够多,少一个不少。
但若是小夜的请求的话,唐木愿意多做一丁点。
“小夜真是好孩子呢。”唐木叹息道。
“我、我回去了。”小夜左文字满脸通红,从唐木膝盖上跳下来,朝着唐木行了一礼,跌跌撞撞跑出门外。
在跑到门口的时候,小夜左文字转过身,再次对着唐木鞠了一躬:“谢谢主人!”
“去睡觉吧。”唐木笑道,“小夜晚安。”
“主人晚安。”小夜左文字轻笑道。
唐木目送小夜左文字离开,然后翻身从窗口出去,直接轻功飞上了屋顶。
在屋顶,压切长谷部正坐在屋檐上看月亮。
“听到了有何感想。”探知压切长谷部在房顶,故意将房间里对话用灵力传到压切长谷部耳中的唐木挑眉道。
“让孩子担心,还真不像话。”压切长谷部平静道。
唐木笑着走到压切长谷部的面前,从系统包裹里翻出一个酒坛子,递给压切长谷部:“小孩子的样子不能喝酒,我馋酒很久了,陪我喝一杯吧。”
压切长谷部接过酒坛子,皱眉道:“这是一杯?”
唐木大笑,一张艳丽的脸仿佛释放出刺目的光芒:“这就是一杯。这可是在唐时最贵的酒之一了。这次便宜你了。”
压切长谷部面无表情的打开酒坛子的封口,道:“可别被次郎和日本号见到了。”
见着压切长谷部仰头喝了一大口,唐木也拿出另一个酒坛子,灌了一口。
唐代的酒度数不高,这西凤酒类似于现代的黄酒,入口绵柔回甘,比烧酒好喝多了。唐木喝这种酒,只会被撑死,不会被醉死。
第64章
唐木和压切长谷部抱着坛子安安静静喝酒, 彼此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一边喝酒, 一边抬头看着天空的满月, 仿佛在此就是单纯为了喝酒似的。
待酒已经喝了小半坛子,压切长谷部才道:“本丸的景色的都是可以改变的,包括月亮。”
唐木道:“你也可以看到真实的月亮。以时之政府所在现世的科技,登上月球也是可以的。”
压切长谷部嘴角扯了扯。
前任审神者以保持严肃更有威严,更有安全感为由,让压切长谷部少笑。虽然只是以请求的口吻说出, 但压切长谷部不会拒绝主人这点小小的要求。
所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现在知道自己可以笑,却有些不习惯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压切长谷部道, “我以为我只是行正常的下属对主人的劝告, 但一期殿下他们都在劝说我,说我妄图掌控审神者。”
“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但他们都说是,那就应该是了。”压切长谷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迷茫道, “虽然现在看上去没问题,实际上我已经堕化了吧。”
“没有哦。”唐木又抿了一口酒水, 伸直她的大长腿,慵懒道,“堕化没堕化,我这个审神者知道的最清楚。你不过是迷茫了。拥有人心之后,迷茫很正常。”
压切长谷部迷茫的看着唐木:“是吗?”
唐木道:“你自己也知道, 与其说你服从某一位主人,不如说你向往一个服从主人的人设。这或许是作为本该是被珍视的佩刀却被下赐的怨念,也可能是之后拥有了认可的主人但因为在第一任主人的怨念而在失去之后因为太过痛苦而不愿回想。既然有了执念,你便已经拥有人心。人心不可控,你做出什么决定都正常。”
压切长谷部道:“当刀的时候倒是轻松多了。”
哪怕被赐予别人,都因为只是刀而理所当然服从决定,不用在服从和不服从中挣扎。
若是刀,他也不会对信长公有怨念,不会因为长政大人太温暖而不敢回忆。
“你还是幸运的。”唐木道,“比起一个人在不知名角落,孤孤零零化形,然后被当做异类对待。你出现便有正式身份,正式工作,大量同伴,可以让你顺理成章的融入这个世界。同样是付丧神,其余器物可没有这种好运。”
压切长谷部低头看着自己的酒坛子。
“主人说得是。被前主人碎刀,还能拥有完整的记忆被重新召唤出来,重新遇见大家,的确很幸运。”压切长谷部道,“只是越幸运,就越担心。担心主人离开之后,我会不会又遇上那种主人,会不会再次陷入护主和噬主的挣扎。若是主人一直留下来多好……这么说,果然如一期殿下所言,我妄图掌控主人呢。主人对我如此宽容,实在令我羞愧。”
“我对你宽容并不是因为你。”唐木道,“我不认识你,对你没有任何感情和羁绊。但他们认可你为同伴,若将你刀解,他们肯定会难受,因此我在察觉你连你自己都发现的恶意的时候才没有做出任何针对措施。现在找你喝酒,也是因为小夜的请求。”
“这座本丸的孩子们都是十分温暖坚强的存在,你们这些大人倒是各有各的问题。”唐木嗤笑道,“虽说生活上,是你们照顾他们,实际在心灵上,他们才是支柱吧。”
压切长谷部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的确都很可靠。”
唐木道:“我离开的时候,自然会为你们挑选适合的审神者,而且说不定,那时候你们已经不需要审神者,已经完全从战场解放出来了。既然已经化为人身,你应该多一点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