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余竞瑶莫名其妙,窘迫地拍了拍他,示意他门外人都看着呢,领着他朝府内走。
  虚惊一场,但沈彦钦还是心有余悸地带着妻子回了内室,拉她坐在罗汉床上,问道,“你入宫了?”
  妻子闻言,颦眉盯着他,神色隐忧地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星眸闪烁,急切地问道:“孩子可接回来了?”
  这回黯淡的倒是沈彦钦了,他还没说,余竞瑶就猜到了。“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放人的。”
  “对不起。”沈彦钦神色凝重道。余竞瑶却无奈笑了,拉着他道,“今早出门前我就和你说了,没那么容易的。办法总会有的,你别逼自己太紧,我倒是担心他会再对你提出什么条件。”
  “条件没有,只言时间太急,他不能确定我是否兑现承诺,不肯把孩子交出来。”
  “他是尚书令,宫里一举一动逃得出他眼。”余竞瑶嗔怒道,“他指不定又打了什么主意,想必还是针对殿下。”
  沈彦钦淡淡一笑,拉起妻子的手握在了自己的胸口,盯着妻子道,“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接回来的。”说罢,神情一转,冷眉竖起,语气责备问。“倒是你,怎说入宫就入宫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害我惊心。”
  “我留话了……”余竞瑶睁大了眼睛,纳罕道。随即明艳的脸亮了起来,她恍然明白了,原来他方才是要进宫寻自己去。
  她笑了,朝丈夫挪了挪,靠近他,柔声安慰道,“殿下是担心我吗?你太紧张了,是贵妃唤我去的,你怕她害我不成?”
  “我不怕她,我担心皇帝。”沈彦钦叹了一声。
  “皇帝若是召我入宫,即便你在也拦不住,他何必拐这么大个弯。确实是贵妃找我……”余竞瑶笑容渐渐淡了。“或许说是找你。”
  “到底是何事?”
  余竞瑶朝门外望了望,趴在丈夫的肩头,忧忡悄声道:“楚幼筠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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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一刀两断
  沈彦钦听了妻子的话,面色似水, 久久未语。余竞瑶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解释道:
  “她想要找你商量,但事关重大, 你二人不方便见面, 也没办法找人传话, 只能把我唤了去。”
  “她是如何打算的?”沈彦钦锁眉,低声问。
  余竞瑶应道:“这孩子她不想要。”
  “这孩子她确实不能要。”沈彦钦重复了一遍, 余竞瑶何尝不明白。
  虽然楚幼筠本就是睿王的未婚妻,她有没有和睿王发生过关系,皇帝心里一清二楚,即便怀孕也是人之常情,怨不得楚幼筠,而孩子更无辜。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娶了儿子的未婚妻,已然招人非议, 若是再留了睿王的孩子,这不更是坐实了夺人所爱的名声。这孩子,即便是皇室的, 也必然是碍眼的。
  但毕竟是做了母亲的人, 余竞瑶不忍。若是楚幼筠坚持, 她许会帮她想办法,不过两个月而已,或许可以冒险瞒一瞒, 赌一把。
  楚幼筠是很坚持,不过她是坚持不要这孩子。
  “她恨睿王,不想和他有一丝关系,更不会生下这孩子。”余竞瑶告诉沈彦钦。沈彦钦眉宇间略舒,平静道,“她明白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过往的牵绊对她来说很危险。”
  “如今她荣宠正盛,皇帝对她很是着迷,恨不能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这事早晚瞒不住的。她是想问问,宁王可有什么主意。”余竞瑶看着丈夫,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让我告诉你,承越的事定下来了,皇帝打算让他认祖归宗,今儿召三省入殿议事,也正是因此,她才得空见了我。”
  沈彦钦“嗯”了一声,沉思片刻,深吸了口气,打定主意道:“既然瞒不住就不用瞒了。”
  “这是……”
  余竞瑶不解,沈彦钦朝她淡淡一笑。“接下来还要你替我走一趟宫里。”
  “还要去吗?”她勾了勾唇,媚然而笑,“方才还担心我有危险呢,这会便不怕了?”
  这是在向自己挑衅?沈彦钦看着她有种心动的感觉,淡淡一笑,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啄了一口,“谁说我让你自己去了。”
  这边楚幼筠是下了决心要和睿王一刀两断,而另一边,睿王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他不理解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几天前她还是他的未婚妻,他的枕边人,如今却在他人身下承欢,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父皇。他等了她这么多年,始终为她保留这个正妃的位置,她如何这般无情。
  贪恋权势?她这就么迫不及待?待自己登上帝位的那一日,不要说贵妃,连皇后的位置都是她的。他坐在她每日梳妆的小几前,握紧了梳妆匣里那只的金簪,这是他几日前送给她的。接了这簪子她难得一笑,他很开心,许她去了一次鸾音阁。她走的时候竟什么都没带,就这么逃离了他。
  她就这么讨厌自己?那这么些年算什么。虚与委蛇的奉承?见自己失势了,就转身投奔他人。睿王讽笑,他笑他自己,看错了人也付错了情。
  她不是不看好自己吗?那他非要做给她看,一定有她后悔的那日。
  睿王不能再等了,皇帝认下了沈彦钦的弟弟,可想而知他在皇帝心里的位置。如此下去沈彦钦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只会越来越重,更可怕的是他在朝的势力也在日益渐增,简直是扶摇直上。他必须要赶在他压倒自己前,先动手了。
  于是他想到了衡南王,衡南王缺一个需要扶持的对象,他需要衡南王强大的势力。睿王不是不懂衡南王的野心,也知道他不是好控制的,自己必然是个傀儡,请他帮忙他,无疑是饮鸩止渴。但他也只有这一步路可走了,即便过后被毒死,也比现在被逼死来得痛快。况且,待他果真坐上的皇位那日,皇权在握,情势谁又说得清呢。总要冒险搏一搏。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睿王私下里和衡南王走得很近,为他继位之事而谋划着。赵珏不理解父亲为何同意与这么个没头脑的人合作,然衡南王告诉女儿,越是没头脑越是容易掌控。
  果真如此?就不怕哪一刻他一时冲动把大家都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晋国公这步棋,衡南王胜了,去掉了皇帝的第一道屏障,他离皇位又迈近了一步。说是扶持,但拿下这天下后,谁又肯屈居人下。衡南王骁勇睿智不差于沈程明,他再如何优待自己,自己不过还是俯首帖耳的臣,他心情不好,片刻间就能下令把自己的藩属之地搅个天翻地覆,夺自己的命,易如反掌。所以,能成为万人之上,绝不做一人之下。
  睿王好就好在他的单纯,对衡南王来说,他不过就是自己一步登天的台阶,拉拢人心的道具。所以没必要那么聪明,他只要听话就好。
  ……
  这几日贵妃食欲不佳,皇帝恨不能把全天下的美食尽展她面前。甚至让从岭南运水果入京,千里宝马,驿驿相传,不间断也要五六日才能送来。但这在常人来看已经很不可思议了,皇帝自己都没有如此奢侈过,宠幸如此,即便是曾经的贵妃也是无可匹及的。
  众人皆叹,楚幼筠驭夫之术果然了得,她却不以为然,好似也没刻意去做什么。有些人貌似天生就有讨人欢心的能力,知道男人想要的是什么。
  就是这种无意使她在皇帝眼中是单纯透彻的,天然富有活力,带着迷人的气息,一见解万愁。更何况她聪颖,善解人意,温柔得即便只和她对视都能让人感受到绵绵情义,着实是一种享受。
  皇帝虽策划夺了帝位,但这二十年来也算励精图治,开疆扩土,比起上一代也呈现过繁荣盛世。如今到了这个岁数,看着自己的成就,回忆种种,便产生了居功自满的心理。这便是骄傲自矜之人的通病,付出为的就是一种认可,或者说是他人对自己的膜拜。所以当初打江山,为的也不过是贪享其成。
  于是,楚幼筠的出现,满足了他对生活的需求。若说不尽人意的一点,那便是这一切都来的太晚了。他恨不能再年轻几岁,日日逞雄风。
  情盛,欲旺,兴致正高之刻,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顿时如浸入冷水,寒气沁心,激发了怜悯更惹了怒气。
  晌午未到,天朗气清,日头晃得人心暖。贵妃来了兴致,便去御花园赏腊梅,怎奈天寒地冻,浮雪未尽,她不留心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倒。好在身边宫婢成群,搀扶了住,然这一馋,可惹了祸了,贵妃突然腹痛不止,裙裳隐隐透了血迹,待御医来诊,查出了惊天的秘密:
  贵妃,小产了……
  皇帝带着寒气夹着怒火入了贵妃的寝殿,一入门便瞧见内室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可人,怒意去了三分,忍不住疼惜起来。
  不过沈程明到底是沈程明,他当机立断,除了贴身宫婢,凡是知晓此事之人,一概不留,当然御医留下了,得留着他给楚幼筠医治。所以他的这条命,都栓在自己这张嘴上。
  “陛下,妾身对不起你。”楚幼筠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像雨打的娇花,看得人心一颤一颤的。“妾身没脸再活下去了。”
  “活不活不是你说的算的。”
  楚幼筠愣了住,这语气,莫不是皇帝真的怒了?她手心里尽是汗,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一丝血意没有,唇际白的都分辨不出了。
  “孩子是谁的?”皇帝冷言道。
  楚幼筠凉苦一叹,看着皇帝黄袍上那条张牙舞爪的龙,无奈道,“还能是谁的,皇帝岂会不知妾身不是处子之身,唯一能近我身的还会有谁。”
  皇帝冷嗤,“果然是他。”
  她是睿王的未婚妻,自小养在余贵妃身边。两人经常在一起,而皇子又开蒙早,和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虽不好听,但皇帝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她有孕两月,那么两月前,他们居然还厮混在一起,在贵妃的守制期,他们再过分,也不能视礼而不顾。
  “朕只道你是年少无知,情不自禁,怎知竟放纵到如此。贵妃守制期也敢做这等事。”皇帝想说“**不堪”,可瞧着楚楚的她说不出口。然只是这一个细微的措辞,却让敏感的楚幼筠意识到,他并不是真的在气自己。
  “他是亲王啊。说好听了,妾身是他的未婚妻,实际上我不过就是个丧家之女,无父无母,妾身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楚幼筠哽咽道。
  这话的言外之意在清楚不过了,皇帝听得出来,冷哼道:“这种事不是你情我愿,还能有人逼你不成?”
  楚幼筠挣扎着身体要起,没有一个宫婢在,他耐住想要扶她的冲动,给了身边的老内臣一个眼神,内臣会意去拦,她却推开了他径直跪在皇帝面前。颤抖着身子,好似下一刻便会倾倒。
  “陛下,曾经有贵妃护着,妾身也算过得安宁顺意,可自从贵妃殁了,妾身没有一刻不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不要说情、愿,妾身连自由都没有了,若不是为了缅怀贵妃的养育之恩,求了宁王将我带入宫来,我只怕都遇不到陛下,也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疼妾身的是陛下您。”
  “妾身自幼孤苦,这世上关怀妾身的只有两人,贵妃和陛下,然妾身做得那些荒唐事,实在对不起贵妃,我根本没有颜面留在这,可我舍不得陛下……”
  楚幼筠无辜的眼睛蓄满了莹莹的泪,像一颗颗滑落的珍珠,直直滴在皇帝的心里。什么叫没有自由,什么叫提心吊胆?这满腹的委屈可不是“荒唐”两个字涵盖得了的。
  皇帝望着她一时恍惚,沉默不语。楚幼筠毕竟是小产,身子极虚,跪立了不多时便眼瞧着朝一边栽去,皇帝顿惊,下意识去撑她,干脆把人抱在了怀里回坐在床榻上。
  “你说吧,朕听着。” 他还是心软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硬过。
  楚幼筠身子一软,伏在皇帝的肩头,委屈地嘤嘤而泣,哭得人揪心,怜悯愈深。随之她恰到好处地在皇帝的好奇心和疼惜达到顶点时适可而止,抹了抹泪,深情地望着陛皇帝,颤抖着樱唇把睿王是如何背地里将她接到府中,如何圈禁她,不顾她的感受把她当做自己的禁|脔,限制她的行动,威胁她的亲属不可将她的行踪暴露……她不但没有自由,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他如此待她,她哪还敢企盼未来,即便日后他娶了她,她也不过是他身边的玩物而已。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相遇那日,您问到妾身的伤,妾身没敢答,如今您可知道了为何了。”楚幼筠拉着皇帝的衣袖神色殷殷,“妾身不求陛下能原谅我,只求您不要再让我回去了,我就是人回去了,心也回不去了……”
  皇帝捏着楚幼筠肩膀的手顿时一紧,屏住了呼吸。“放心,你是朕的贵妃,朕哪都不会让你去。你好生歇着,不必再多想了,只当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说罢,他阴沉的脸勉强提了提,对着楚幼筠微微一笑,起身连个犹豫都没有便匆匆出了寝殿。
  他一走,贴身的宫婢才敢进来,神色忧忡地看着贵妃,小声问道,“陛下阴着脸走了,看上去很生气。”
  “不气便怪了。”楚幼筠讽言应道,全然没有方才的柔弱。
  “可是贵妃,皇帝会不会……”宫婢不明白,陛下生气,贵妃怎好似一点都不在乎。
  “去吩咐小厨房用着点心,就说我这几日体虚,该如何补,补什么,你都清楚吧。”
  楚幼筠盯着宫婢,宫婢恭谨应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得赶紧把身子补回来,说不定那日陛下又来了,他可等不了太久。一丝笑影掠过,楚幼筠躺了下来。这场戏算是做完了,天衣无缝,没人知道她是因为喝了药才滑的胎,也顺利地把这一切责任都推给了睿王,撇清了自己又获了皇帝的同情。
  宁王说的对,这孩子不能留,即便是瞒了住,一旦被皇帝疑心便前功尽弃,只会招来他的恨。这件事,瞒不了,也没有必要瞒,不管是她还是皇帝,都要面对。
  但对于皇帝而言,这孩子不会激起他一丝怜悯,反倒是个挥不去的污迹。他最在乎的就是面子,他不会想留这孩子的。但这孩子毕竟和他有血缘,让他来决定生死,只会让他进退两难,陷入尴尬境地,说不定更会迁怒于她,怨她把自己带入困境中。所以与其如此,到不若自己来决定,她自己来去了这个障碍。
  楚幼筠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一点迹象都没有,她都不敢相信这里曾经有个生命存在过。她以为自己会不在乎,可当真没,心里竟空落落的。她眼一阖,默默地为那孩子留了唯一的一滴泪。
  ☆、第122章 夜沉灯尽
  几日过去了,余竞瑶仍在焦虑着兄长的孩子和妹妹。但她知道如今是紧张时刻, 楚幼筠的事还未定, 她不能扰了宁王,只独自想办法。
  陆勉不会再将孩子藏在侯府, 但也一定距侯府不远。要么是他的私宅, 要么便是寄在哪户人家里, 无论哪一种,特征都该很明显。私宅定是有兵士把守, 况且从他的家底查也查得到他的私宅;若是寄养,邻里邻居的,眼多耳长,更不会没人察觉蹊跷。
  她让林校尉派人出去在宣平侯附近探查,沈彦钦的眼线虽遍布京中,但未必会就这些迹象调查。然不过才一日,她便接来消息,在侯府西侧相隔的两条街的深巷里发现了抱着孩子的二小姐。沛瑶绕过守卫, 到底把孩子偷偷送了出来。
  余竞瑶见到妹妹和孩子,一颗心总算落地了。她把孩子留在王府照顾,将妹妹安排在了宁王置办的宅院中。出人意料的是, 沛瑶全程配合, 没多言语一句。
  而且破天荒地来王府见了宁王, 道了一句:“谢谢,姐夫。”
  夫妻二人皆惊,想来她应该是把事情原委真相都搞清楚了, 可谁告诉她的,沛瑶没多说,回了临时的宅院,余竞瑶觉得这一切平静得诡异。
  果不其然,余沛瑶第二日便不见了。不用想也知道她去哪了,余竞瑶嗔叹,这妹妹真是恨其不争啊。可毕竟是姑娘家的,她还不得不派人去宣平侯府询问,陆勉应:沛瑶在,但他劝不走,若是王妃想来接她,随时恭候。
  余竞瑶摸不透陆勉的心思,但她清楚,余沛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自己困不住她。随她意吧,早晚有她醒悟的那日,她没精力一味在她下功夫了。自己还有三个孩子要管,况且,楚幼筠那还需要她给沈彦钦做联通的桥梁。
  因为楚幼筠的小产,皇帝与睿王产生了隔阂。睿王不明所以,只觉得父皇的心越来越向沈彦钦倾斜,他忧患意识强烈,私底下的动作也大了。
  余竞瑶得机会去瞧了楚幼筠,这个女人和丈夫是同一阵营,自己便是二人之间沟通的桥梁。余竞瑶瞧不出她有多感伤,保养得还不错,她明白皇帝放不下自己,这一注,赌胜的是她。
  无奈啊,她若是知道皇帝终了的下场只怕就说不出这话了。如今她只道宁王想压倒睿王,夺东宫之位,岂知这太子之位在沈彦钦眼里都未曾留下一影,他目光对准的是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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