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

  程以呈的座位在窗边,他上车之后就一直望着窗外,脑子杂乱无比,他想让自己静下来,可是车没开动,空调还关着,蒸笼一般的车厢让他更加烦躁。他没办法不去想程渔拎着箱子决然转身的样子。
  他说服自己,从广市去青市只要两个小时,他选择从这里过去,是再合适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没错,没什么不对。”
  车终于开动,冷气在车厢扩散,没几分钟燥热散去,程以呈终于得以平和下来。
  他收回目光,看着对面正在写寒假作业的小朋友,他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应该是七八岁的时候,夏天晚上,他和姐姐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趴着同一个矮桌,面对面头挨头写作业。
  夏天蚊虫多,姐姐一直在挠腿,他皮厚不怕咬,低头写得起劲儿,妈妈拿过来一块蚊香放在他们旁边,然后敲他脑袋,让他把头抬起来写。
  程以呈笑起来,明明是很遥远的事了,不知为何现在突然记起来。
  再之后呢,之后的暑假,像是突然被刷上了彩色的漆,变得透亮多彩,因为程渔开始去他们家了。
  她特别黏程以佳,每个暑假都要去他家,他一开始嫌她烦嫌她吵,嫌城里来的孩子没见过世面,动不动就瞪着大眼睛一惊一乍,问东问西,可是耐不住习惯成自然,后来也渐渐习惯了她的聒噪。
  直到他十二岁那个暑假。
  程以呈又开始烦躁。
  他不愿回想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小朋友作业写完了,递给妈妈检查,妈妈很满意,很骄傲,“我们小欢啊,以后一定能上青大!”
  “嗯!”
  小朋友还挺有志气,程以呈再次望向窗外,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列车极速驶过,依旧无法驶出田野的尽头,就像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程渔躺在病床上问他是不是喜欢她,想要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他那时是什么想法呢?他只是想起了片刻前才对她说的话——“当医生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怎么会轻易放弃?”
  是啊,从坐在水泥地上忍受蚊虫叮咬写学业的小屁孩儿,成长为收获最高学府通知书的省状元,他怎么能轻易放弃这得来不易的正常的生活?
  和血缘妹妹苟合是一回事,可是真正的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永远在一起意味着,他们要彻底摒除人伦,割舍亲友,永远生活在见不得光的地下。
  从此只有胆战心惊,只有躲藏,何来抱负?
  他不知道程渔对他的喜欢是一时兴起还是由来已久,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是哥哥,他有责任来主动斩断这份孽缘。她还小,她还在努力上进,她也不该被不伦之恋束缚。
  他喜欢她吗?他想,即使喜欢,也不过是,习惯成自然而已。程以呈告诫自己,只是习惯而已,戒掉就好,对,戒掉就好。
  十九岁的程以呈再次当了逃兵,就像很久以前的大年初一,推开程渔,从黑暗的床底钻出,被乍泄的亮光与刺骨的寒风围住,慌不择路跑回家的那个他。
  他在青大校园里逛了很久,去了他向往已久的图书馆,还有从图片里见过的医学院。
  校园里有很多人,多是游客,他们三五成群,脸上是灿烂惊喜的笑容,这座最高学府,承载了无数人的憧憬,这其中也包括他。此刻他终于如愿,却只能无力的重复握手——松开——再次握紧的动作。
  一个男生背着女生从他面前跑过,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女生放肆的大笑声被微风送到他耳边。
  他再次想到了她。
  他本来是计划带她一起来的。
  周遭人的欢声笑语突然与他划出界限,他被隔离在阴影之中,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他如处一片无人之境,握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紧,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挣扎与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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