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过一过二不过三

  回到酒店后,赵慈直接去了卫生间。
  他的脸色比吃晚餐时难看,只撑住门框说是累了,要先洗澡。尚云握着从超市买回来的冰可乐,挺尴尬地站在一旁,她没追着问,点点头放他走。
  “没事,你慢慢洗,我看会儿新闻。”
  赵慈一听这声音就心软,他原想去摸她的脸,可他没力气伸出手来。
  关上门后,他扭开了淋浴房里的强力花洒,它霎时喷涌而出,溅了一头一脸的水珠子。他睫毛也打湿了,在白雾里缓缓地扑着,脸上又热又凉地淌着水,沿下巴落下来,砸到鞋尖上。
  他倒是离她很近,不过隔着一扇门而已。
  但他走不出去,只能在这里浑身发抖,木头木脑地盯着地砖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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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慈感谢尚云没有来催着敲门,问他是否一切都好,假如她真的敲了问了,他就会忍不住,会叫她滚。
  这居然才是第一天。
  还没完完整整地迈过零点,他就要发疯了,快到极限了。
  下午在冰淇淋店排队的时候,赵慈没能忍住好奇心,把程策的钱夹翻了一遍。手机也罢,他没有胆子。可他没想到就连这钱夹,也藏着人家甜蜜蜜的证明。
  隔层里有一张照片,有她。下雨的街头,她亲昵地挽紧程策的胳膊往前走,撑一把黑伞的他大概没想到会被人抓拍,抬着眉,表情错愕又无辜。
  赵慈认为它是张管事的作品,这中年男人除了管家务事不太行,其他的歪门邪道,都会一点儿。
  照片拍得太好了,无声胜有声。他只需闭着眼睛,就能听到她的笑声,还有那座城里的雨声,哗啦啦的,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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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慈从卫生间走出来,已是四十五分钟以后。
  尚云闷闷地趴在床上看电视,她没立刻看他,手里拿个遥控器不停地换台,他晓得她是有些不高兴了。
  之前那股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的黏糊劲受了冷落,心里不痛快,如今一张脸蛋子憋屈着,忿忿地,好像他欠了她五顿烤鸡腿。
  一想到烤鸡腿,还有她欢喜地捧着饭盒的样子,他就不落忍。
  赵慈在她身边坐下来,她眨了眨眼,依然没搭理,默默往旁边扭了半寸,仿佛下决心要跟他划清界限。于是他弯着腰去瞧她,好容易对上眼神,她又给狠心地挪开了。
  “云云。”
  “......  嗯。”
  “吃草莓吗,我去洗。”
  “不吃。”
  他将手放在她背上,刚准备慈爱地捋两下,却发现她忽然来了劲儿,又要往外扭。赵慈恼了,他翻身跳上床,锁手扭胳膊一气呵成,像压制犯人那样把尚云捂在下头。
  她的侧脸贴着他,耳朵红扑扑的。即便如此,她仍倔着不愿跟他说话。赵慈腾出一只手在她腰上摩挲,这方面他太有经验了,不到叁秒的功夫她就气喘吁吁地讨饶,说痒。
  “这里痒。”
  “......  ”
  “还是这里。”
  尚云使劲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翻过身,跟男朋友面对着面。她那么嗔怪地望着他,赵慈便知道她从来就没舍得生气。
  “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你别......  ”
  可以想见,他的道歉还未说完,她就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把嘴唇按了上去。
  赵慈哼了一声,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可他最终在天人交战的痛苦里,鬼使神差地张了嘴。他将手探到她脑后,揉着那把凌乱的长发,动作缠绵又轻柔,好像害怕弄疼了她。
  他们在床上蠕动着,他很快找回主动权,急切地吻她的额头,眼睛还有耳垂。她跳动的脉搏就贴在他唇上,一声又一声敲得他想对她投降。
  事实是他摆明了不想离开她,也根本没有勇气拒绝。这副发硬发疼的身体与她揉在一起,蹭得很热,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撞到最里头,把她捣出汁来。
  其实只要他想,就能这么做。
  管他什么程策,什么承诺,他的愿望再简单不过了,他就只想和她在一起,谁也不能阻止他。
  在即将失控的紧要关头,赵慈猛地掐住了大腿。
  他手下得重,差一点把眼泪水逼出来。这甚至不是他的身体,掐上去却钻心似的痛。他把脸埋在被单里喘息,含糊地说明天要早起,要早起。他握住她四处乱摸的手,把它从睡裤腰里捉出来。
  赵慈像在祷告一般,不断重复着这些话,他低沉地喃喃,一直蒙头说到连他自己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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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午夜,尚云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实在是个好哄的姑娘,按康师母的说法,云云当初肯下凡到他的狗窝里,给当他女朋友,简直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分。
  赵慈搂紧尚云,两只闪闪亮的眼在黑暗里盯着她瞧。
  待到终于瞧累了,他才扭头去摸床头柜上的闹钟,挺好,距离零点还差十五分钟。
  他已与她度过难忘的一日,纵然再舍不下,他也必须得回家。
  赵慈亲吻她的额头,给她掖好被角。他想只要闭上眼睡过去,这独一份的戏梦就会拉上大幕,曲终人散了。
  它终究不是现实,它只是他卑微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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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点。
  过二十。
  赵慈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大大的,炯炯有神。
  他醒,是因为手机正在嗡嗡地震动,震得人心慌。他试着动了一下,发现已经感受不到手臂的存在,那玩意就像个枕头似的被她压着,血脉不通。
  赵慈脑门上汗津津的,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来,随后他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机子。上头明晃晃两个大字,不是幻觉,实打实标着他的名字,赵慈。
  事态比想象中危急,看来老成持重一如程策,也憋不住了。
  赵慈一边甩胳膊,一边溜去了卫生间,弓着背坐在马桶盖上聆听最高指示。
  “喂。”
  “赵慈,是我。”
  “......  ”
  “我这儿的太阳升起来了。”
  赵慈抓抓脸,他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是。
  “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生理上的。”
  “......  没有。”
  “做梦了吗。”
  “正准备做,给你闹醒了。”
  程策穿T恤和短裤坐在椅子上,他佝偻着身体做心理挣扎,背后那只白鸽侦探一会儿挺胸,一会儿收腹的。情急之下他开始不停地揪头发,不住地叹气,每一声都叹在了赵慈的心尖尖上。
  “大程,别慌。”
  “......  ”
  “依我看,不如我们咬咬牙挺住,踏踏实实再熬它两天,你看成不成?”
  “怎么说。”
  “过一过二不过叁,这句老话你没听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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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天。
  零点。
  赵慈平躺在小村庄的乡野旅店里,双手紧紧抓住被子,他听着尚云均匀的呼吸声,禁不住汗如雨下。
  事情发展到今天,吴道长的遗像,已在他心中的灵堂挂起来了。
  在赵家艰难度日的程策,可能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平静异常,没有再半夜打电话过来询问生理反应。赵慈想,对方必定是心灰意冷,彻底被现实击倒了。
  但他不怪人家,这么刺激的事,换成谁能抗住。
  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点亮了卧房,勤劳又认命的赵慈一个鲤鱼打挺,起床了。
  他的魂是赵家老幺,身是程氏独养子,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这档子事,他轻轻松松地就办到了。
  赵慈面容坚毅,低头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姑娘。
  他得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可不能也软乎乎变成一滩稀泥了。
  因为除了今日的二十公里之外,他还有接下来的九十公里要挑战。同样是过暑假,程策可以在赵宅里躺着吃瓜,吃康师母做的鸡蛋灌饼,他却是要吃苦的,拖家带口来徒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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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慈首先把提前打包好的行李箱推到楼下,挂上附有邮资的小纸袋,他跟前台打哈欠的老伯道过一声Buenos  dias,然后回屋洗了澡,躲在卫生间里跟程策开会,互通消息。
  他咬着笔盖,腿上摊着小本本,一笔一划记下了那些最高指示。
  他俩经过连日的坦诚沟通,已经有了惺惺相惜的战友情。距离产生美,一东一西,隔山望海,大家都体会出了做人的不易。而在纸上列出详细的优劣势后,他们更痛定思痛,决定继续合作下去,毕竟叁日不成,还有七日。
  根据网络文献的研究显示,七也是个很关键的数字。
  他们一心扑在各类邪典文化里,读得废寝忘食,云山雾罩,却都自信地觉得七天以后,肯定能一家伙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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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好笔记走回卧室,赵慈坐在床边,推醒了尚云。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他已能抛弃成见,仔细地刷牙,洗脸,洗澡以及上厕所。当他决定扔掉面皮和自尊,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粉红色的,金光灿烂的。
  “云云。”
  “嗯。”
  “别睡了,起床吃早饭。我给你削水果。”
  “......  有什么吃的。”
  赵慈从脚边的塑胶袋里取出苹果和小点心,说先垫垫肚子,午饭请她吃香喝辣。她懒洋洋地眯眼看他,手指不安分地摸索他的膝盖。
  他抓紧苹果,心中激动到万马奔腾。那时她凑上来嗅他的颈窝,说味道真好闻。
  “你喜欢吗。”
  “嗯,喜欢。”
  赵慈垂着眼看尚云,仍固执地要她起床,他开始说一些煞风景的话,她却将手伸进他的T恤下摆,手指点在腹肌上来回游。
  大清早,他被她折腾地七荤八素,他们热烈拥抱,一下子翻倒在床铺里。他刚才放在旁边的苹果,已经滚落到房间一角去。两扇窗敞开着,他的心在烘热的晨风里变成灰,被她狠狠捏碎,一抛就消散了。
  “程策,我们......  ”
  赵慈突然一把抱住尚云,将她从床上提了起来。他说别闹,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总之洗澡吃饭一样不能少,徒步不靠嘴走,他不许她坏了规矩。
  她一副不太信的样子,作势又要去吻他,赵慈向后一倚,躲开了。
  他把她的头死死按在胸口,要她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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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赵慈背着行囊走在前头,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
  他已和这具身体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它亦不教他失望,无论是体能,还是耐力。
  爬坡时,旁边路过的情侣跟他打招呼,赵慈点头示意,然后回头看了尚云一眼。他心里不好受,却并不孤单。别人出双入对的,他也有她陪。
  虽然里子破烂不堪,至少面子上,还算光鲜体面。
  赵慈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一路上,他和她互相帮衬着越过树丛,走过小溪上方咯咯吱吱作响的木桥。途中落雨了,他们又一起躲在大树下,淋到彻底没了脾气。
  他在休憩的餐厅排队买大号的牛肉汉堡套餐,狼吞虎咽地吃完,他再替她擦防晒霜,给她按摩小腿,烈阳的碎光沿叶缝落下来,晃得人心神不定,她小心地将剥好的橘子瓣塞到他嘴里。
  “......  好吃吗?会不会太酸了。”
  他摇头,说很好吃,特别特别甜。
  赵慈原本觉得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是酷刑。
  但当他们系好鞋带再次启程,当她软软地挽住他的胳膊,把头靠在肩上蹭时,他那颗早已化为飞烬的心,便又在山风雨雾之间悄悄地旋起来,重新凝成了一座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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