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虽然顾曦宜的父亲是剑宗的顾老祖, 但他自己还只是个金丹修士, 翰景真人作为长辈和青玉门掌门,当然不好亲自照顾他, 于是派了亲传弟子席焱在内峰的入口接他。
  顾曦宜的身份和出来“历练”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席焱和大师兄谈同化一样都是性子和煦的人,对这个金丹剑修的遭遇颇有些同情,他清楚乔老祖必不会出现,担心顾曦宜会感到失落,所以言语上就带了一些宽慰对方的意思。
  “乔老祖的断崖洞府乃吾门最最清静之所,想来十分适合像顾道友这样的剑修修行。”
  顾曦宜听出对方的安慰之意, 回以笑容:“不瞒席道友,早些时候我确已有些心灰意冷,但没有想到竟然有机会观乔老祖剑道, 并在此修行,如今还有像席道友这样的朋友亲自来迎我, 可见上天待我不薄,所以实在没什么理由继续自怨自艾,蹉跎大好岁月, 我定会好好修行,不辜负长辈和各位的心意。”
  对方语气轻松自如,没有任何勉强之意, 席焱顿时对顾曦宜印象又好上几分。
  他只觉得此人心胸开阔,豁达开朗,虽遭遇不公,却能坦然视之,言语间无怨怼之意,还怀揣着感恩之心,实属难得。
  自己与剑修同龄,修为应该也差不多,但仔细想想,席焱出身莫寻山的修真家族,备受父母长辈疼爱,后又有师父翰景真人的细心教导,修行之路可谓顺风顺水得很,所以更没有理由不努力了。
  两人相约以后还要多多交流切磋,虽一个修阵,一个练剑,但相处得十分融洽。
  席焱按照师父的嘱咐,先带顾曦宜到可以去的地方转悠了一圈,要去断崖洞府的时候提了些重要的事情:“顾道友若是有什么缺的,或者有任何要求,都可以直接找断崖洞府的管事。”
  顾曦宜对于他们青玉门来说,毕竟是个外人。
  而且以他的身份,就算以后迫不得已要当个散修,也绝不可能拜在乔老祖门下,所以位置颇有些尴尬。
  不能到处走动,不能像青玉门的弟子一样去藏书阁和内库,更不能随意出内峰或与外界联系……
  这些话席焱不好明着讲,但也都暗示了一番。
  顾曦宜是个通透的人,就算对方不说,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于是立刻回道:“将忱真人为我准备得十分妥当,只怕我要叨扰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什么都不缺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忽而面露难色,犹豫了好一阵,才措辞小心地问:“我虽有幸在断崖洞府小住,但对它其实一无所知,之前过来有长辈在旁监督提点,这次却是我一人,所以甚是惶恐……自去年到现在也有岁余,不知断崖洞府有何禁忌,望席道友告之一二,曦宜感激不尽。”
  席焱听到顾曦宜的话,意识到对方在指什么,脚步顿了顿,半天没接上话。
  ——去年,也就是他们青玉门的萧真人被魔修暗算而陨落的一年……
  席焱和萧然的初识,是在烈阳之行,那也不过是三年多前的事情。
  对于修炼之人来说,几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回想起某个人在自己脑海里留下的印记,却是十分深刻的,对大师兄谈同化来说,恐怕亦是如此。
  席焱不知道再过个几年、几十年,他还会不会常常想起这个曾经出现在他人生轨迹中的人,但至少现在,还未能忘却。
  自己这个同门尚且如此,乔老祖作为萧真人的道侣,生出的心伤恐怕此生难愈。
  他比刚刚更加艰难地开口道:“乔老祖和萧真人的寝殿,是万万不可靠近的……还有萧真人在断崖洞府布的木系法阵,据说乔老祖看得极重,所以顾道友练剑的时候千万小心。”
  顾曦宜闻言有些惊讶,显然是没有想到乔老祖情深至此,他听出席焱语气低落,似有所感:“幸好席道友提醒,我一定会好好注意的。”
  “断崖洞府如今除了乔老祖,灵植院还有一些师弟,与顾道友所居的客院离得不远,那里有一位张余枫,张师弟,为人最是亲善,顾道友若有什么事情,亦可以找他帮忙。”
  萧然陨落之后,他留在灵植院的弟子处境一度变得十分尴尬,但因为乔老祖对他们一如既往,各种资源从未断过,还让他们去修仪真人处修习。
  之后有传言说乔老祖想从中选一弟子作为萧真人的记名弟子,大家意识到,只要有乔老祖在一天,灵植院的人都会有不错的前程,断崖洞府的人心终于安稳下来。
  翰景真人明白乔老祖这是爱屋及乌,所以常让自己的弟子关照断崖洞府灵植院的人,原本不熟悉彼此的席焱与张余枫渐渐有了几分交集,也有了几分交情。
  顾曦宜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然后就跟着席焱到了断崖洞府。
  有了助木的法阵,断崖洞府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萧索,但不知道是不是人太少的缘故,显得格外寂静。
  因为这时候还不到乔老祖练剑的时候,所以那每天都出现的、惊天的动静还没上演。
  席焱为顾曦宜引见了张余枫之后就告辞离去,顾曦宜在张余枫的带领下略略参观了断崖洞府,然后回到客院。
  偌大的客院,曾经住着前来论道的首山剑修,如今却只有他一个,加上为数不多的仆从,倒和断崖洞府的整体风格出奇一致。
  顾曦宜在院中站了片刻,微微露出一个笑脸——人的本性,果然是害怕孤独的……
  ……
  乔老祖刚刚踏上断崖,就发现顾曦宜站在远处。
  顾曦宜被断崖洞府的主人注意到了,没有躲闪,不见畏缩,也不说话,只是远远对乔珩行了一礼,举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颇具剑修不折的气度。
  之后的好几天,乔老祖在断崖练了多久的剑,顾曦宜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了多久,而且丝毫没有被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气所骇到的样子。
  若是萧然在此,恐怕要感叹:这小子性格如此坚毅,果然不同凡响,难怪把顾曦墨衬了下去,连亲爹顾老祖都心生忌惮。
  某次,顾曦宜见乔老祖收势之后看向自己,以为对方注意到了自己,正准备上前答话,却被一个内含境力的男声阻拦。
  “你与本座所持剑道不同,观之无用。”说完,还没等顾曦宜反应过来,乔珩就径直离去了。
  顾曦宜看着乔老祖的背影,独自站了很久,才慢慢转身,形单影只地走回客院。
  但是到了第二天,当乔珩在老地方练剑的时候,他还是十分执着地站在旁边观摩。
  乔珩原本就不在意此人,见对方有自己的坚持,也不再言语,遂他去了。
  等萧然听说顾曦宜没来几天就跟自家冰山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剑修说上了话,而且还在锲而不舍地围观乔珩练剑,心里多少有些酸酸涩涩。
  不过他嘴上还是大大方方地道:“人家初来乍到,好不容易看到了与渣爹完全不同的剑修大能,定是非常仰慕与你的,乔师兄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恐怕要让小孩子伤心了。”
  乔珩侧头瞥了一眼整个挂在自己身上的某人,没有言语,但眼神分明在问:你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人,称别人一百多岁的修士为“小孩子”,占别人便宜,要脸不要?
  萧然嘻嘻笑了一阵,从剑修背后折腾到前面,旁边明明有位置,却直接坐在剑修的腿上,俨然把乔老祖当成了一个凳子。
  乔珩目不斜视,免得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他,把自己看成了个对眼,然后十分熟练地抓住了某人往自己衣袍里乱摸的爪子。
  萧然见没撩拨成,只能老老实实收回手,开始跟他说正经事。
  “魔修最近几个月虽然小动作不断,但大动作却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准备什么大招……听师伯的意思,顾老祖可能有境界跌落的危险?”
  乔珩点点头:“顾曦宜还未养好伤就匆忙离开首山,据说是不想再惹顾老祖不悦。”
  “广潜禅师既然要来中原,不如请他去首山看看,若是顾老祖突破,恐怕会有变故。”
  萧然收到了广潜的信,知道了禅师最近的动向——当然,这信明面上是写给乔老祖的。
  “以首山剑宗那群剑修的德性,恐怕打死他们也不会开口向外求助,到时候为顾老祖护法的人中若是有广潜禅师,应该会安全很多。”
  这个时候,不是让私人喜恶影响大局判断的时候,萧然虽然对首山没有好印象,但他也不希望顾老祖有个三长两短,让魔修有机可乘。
  乔珩同意他的意见,于是立刻执笔修书,请广潜禅师先去首山。
  “顾曦宜孤零零被丢在外面,还是很可怜的,你也别太冷冰冰了,偶尔跟他说说话,指点指点,我这么大度的人,不会跟一个小辈吃醋的。”
  萧然看着乔珩写完信,总结了一番。
  乔珩看了看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眼神颇有深意。
  于是,在第二天练完剑后,察觉到顾曦宜走了过来,乔老祖并没有马上离开。
  顾曦宜发现乔老祖今日十分克制,练剑之时甚至都没有动用剑气,不像是化神老祖在练剑,倒像是在指点别人一样。
  他原本没想到乔珩会留下来,心中十分高兴,正准备向乔老祖问好,却发现对方的衣襟里鼓起一块,似乎塞了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询问,一个毛茸茸的小圆脸就从乔老祖的衣襟里探了出来。
  大概是在里面睡得不舒坦,小家伙左扭右扭,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天,才呼啦着爬了出来,乔珩习以为常地伸手拖住了它的小屁屁,让它可以趴自己怀里。
  小毛球跟大剑修对视了一眼,然后扭头看了看旁边陌生的男子,冲着他颇有气势地露出自己的小乳牙,嗷呜嗷呜地叫了几声。
  ——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吃掉!嗷呜!
  第187章 试探
  接连几天, 乔老祖到断崖练剑,不是带着小毛球, 就是连雪团也一起带着。
  只不过小灵猫比较乖巧听话, 可以自己玩自己的, 不打扰乔老祖。
  但小毛球就不能够了,可能是总有某人陪着所以养成了习惯, 只要有人站在旁边,它就必须成为焦点。
  这些日子大概是有外人在场,小毛球十分给乔老祖面子,大部分时候都用小爪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一副谁都不能把他们分隔的小模样。
  不过,还没有一会儿,它就会觉得无聊了, 于是会拍拍剑修的胸口,然后再拿小爪爪指指地上,示意乔老祖放它到地上玩。
  乔珩弯腰把它送下去, 小毛球一着陆就立刻撒开小短腿就往旁边跑,小屁股一扭一扭的, 从后面看就跟个球似的。
  不过它很快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转回来往乔珩身边蹦跶了两下, 昂起小脑袋对着他“嗷呜嗷呜”叫了两声,似乎在示意乔老祖跟上。
  乔珩看也不看顾曦宜,迈开步子就往小毛球那边走, 小家伙见剑修跟上来了,感到非常欣慰和满意,用小爪爪呼了呼乔珩的衣摆,然后继续在附近转悠。
  有一种它在带着乔老祖溜达放风的感觉。
  顾曦宜对小毛球露出好奇和喜爱的表情:“这就是……老祖的爱猫。”
  其实但凡对青玉门的断崖洞府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几年都没见长大、很可能是某种厉害妖兽幼崽的小奶猫,其实是萧真人的爱宠。
  只是斯人已逝,留下一个小东西,只会让人睹物思人罢了。
  顾曦宜语带同情地道:“此地到处都是剑意,这么小的妖兽,怕是多少有些害怕的。”
  乔珩脚步顿了顿,但没有接顾曦宜的话,倒是小毛球听懂了“陌生人”的意思,非常霸气地跑过去,对着他“嗷呜嗷呜”直叫。
  ——谁说宝宝是大剑修的爱猫?明明大剑修是萧然的,所以当然也是宝宝的!
  ——而且剑气什么的,宝宝一点都不害怕!除了萧然,只有宝宝敢在大剑修怀里睡觉觉,完全没在怕的,嗷呜!
  乔珩见小家伙昂首挺胸、小屁股翘得高高的、甚至散发出自己雷属气息的嘚瑟模样,就猜到它在表达什么。
  若是萧然在场,肯定立刻抱起来亲一口,大叹“真长脸哟”。
  不过现在在它身边的是不怎么开口捧场的乔珩,但这样任由它对客人嗷嗷叫唤也不阻拦,可以说已经充分表达了乔老祖本人的态度。
  不过,还没等顾曦宜体会到乔老祖的意思,他就先察觉到什么别的事,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乔珩不经意地瞟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若有所思。
  因为小毛球的存在,顾曦宜一句话都没能跟乔老祖说上。
  因为但凡他开了口,小毛球必然会闹出点动静来,然后乔老祖的注意力就会完全放在小毛球身上,再挪不开视线。
  事实上,就算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乔珩的目光也从未远离。
  他们出来的时候,某人嘴里说的好听,“随便玩”,“小孩子就要磕磕碰碰才能长大”,真到了一些有危险的时候,某人就跟炸毛的大猫一样,把小家伙藏得严严实实。
  ——把某人的宝贝蛋带出来了,如果不好好看牢了,有个小摔打、小碰撞什么的,他回去之后恐会吃挂落……
  顾曦宜不知道乔老祖“责任重大”,他只是惊讶于乔老祖对这只“萧真人的爱猫”如此溺爱。
  所谓爱屋及乌,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了。
  只是这份疼爱,源于爱屋及乌,若有朝一日,那份原爱随时间流逝而渐渐褪去,这份“爱屋及乌”的疼爱也不知道能剩下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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