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巫教主……将昙儿交与妾身罢,他该魂归故土,你莫给他再造杀业了。”
  巫阎浮抬起眼皮,见一老妪拄着拐杖,蹒跚行至擂台之前,双目含泪。
  “我们娆人若喜欢了一人,被那人负了,便注定会因病而死。娆骨发病是很痛的,这孩子重情,活得煎熬,莫要让他死了也不得安生。”
  巫阎浮本已五内俱焚,听得如此一句,更是心智大乱——
  如此……原来他早在当年就一手造就了他的昙儿如今的结局。
  “你滚开,滚开,我不会把昙儿交给任何人!”他嘶吼一声,提起破日便要朝姽鱼儿斩去,却被凌空飞来的一根手杖堪堪挡住。
  萨满老巫落在擂台上,看着眼前昔日意气风发的一代武林霸主已如一头狂兽,心中惋惜不已,从腰间取出一个人手骨雕成的灯,吹了口气,那灯上立时燃起一缕微弱的幽焰。巫阎浮怎会不认得这是何物,精神一振,眼中绽出狂喜的光:“昙儿的魂魄尚未散尽。长老,你能否将他魂魄召回?”
  萨满老巫看他已走火入魔,濒临癫狂,哪敢说白昙只余残魂一缕,希望渺茫,只长叹道:“老朽无能为力,不过,老朽知晓有一人也许能帮上忙,他是老朽上一任的萨满巫师,是个世外高人。若巫教主能趁你徒儿魂魄还未散尽之前,赶到那儿,老朽这位先辈还在世的话……”
  巫阎浮不待他说完便问:“他人在何处?”
  “他便隐居在昆仑山北脉的叶尔羌河源头。不过,老朽上一次在那见到他,已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他每隔十七年才从地底古墓出来一次,遇不遇得到,便得看天意如何了。巫教主,天意难测,切莫太执着啊。”
  “多谢……长老成全。”巫阎浮一手接过魂灯,抱着白昙纵身跃下擂台。
  “巫教主,魂灯灭时,便是魂魄散尽之刻,你应该知晓。”
  巫阎浮看着魂灯上奄奄一息的火苗,瞳孔一缩,眼底血色更浓,纵马飞驰出藏龙城,冲进风沙中,追逐着即将消逝在天际的最后一缕暮光,沿着长无止尽的塔里木河一路朝昆仑山的方向奔去。
  暮色苍茫,狂风凛冽。
  一马二人的身影似浩瀚大海上的一叶孤舟,转瞬就被湮没在茫茫沙海之中,唯有那一盏魂灯发出的光线在渐渐浓重起来的夜色间闪闪烁烁。
  巫阎浮不知自己行了多久多远,只知天色暗了又明,明了又暗,从白昼到黑夜,从黎明到黄昏,而昆仑山还遥在天边,触不可及,无论他骑得多快,这条路的距离仿佛并没有缩短,而手里的魂灯却越来越微弱。
  “昙儿,你等为师,你再等为师一会。为师……还想带你回西夜。”
  巫阎浮对怀里少年不住的说着,但魂灯上的火焰仍然一点一点小了下去。
  他不敢再看那灯,只顾往前冲去,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周围变得异常安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那么急促,像送葬的鼓声。
  精疲力竭的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像崩塌的山体般倾倒在沙上。
  巫阎浮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本能地护住怀里的少年,翻过身滚进沙子里,魂灯险先从手里滑出去,又被他急急地紧抓在手中。
  那缕如豆的火焰在他的目光中挣扎了几下,终是灭了。
  巫阎浮目不转睛地盯着灯芯,直到看见一丝细细的青烟升向空中,在风中消散开时,他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这盏魂灯是不会再亮起来了。
  他僵硬地将魂灯攥进手中,把少年的尸身放到背上,站起身来继续走。
  “昙儿……你为何不肯多等为师一会?你便这样想离开为师么?”
  “为师……不会这样放你走。”
  “为师还有许多话想与你说,还想带你回西夜享锦衣玉食,还想带你去塞北江南看看风景,还想……再喝一杯你亲手酿的昙花酒,长醉不醒。”
  巫阎浮喃喃的说着,抬头望着前方云雾缭绕的昆仑山,终是没了力气。
  他走了这么远,到头来却是一场……千里送别。
  巫阎浮跪倒在地上,脸上的面具“哐啷”一下落了下来,与此同时,还有几滴混着血色的透明液体,自他的眼中不断地淌落到沙子上。
  “昙儿,你莫想为师这样便放过你。”
  将魂灯揣进衣间,他背着少年往前慢慢爬去,像头陷入绝境的野兽。
  “师尊……”忽然,一个声音轻轻地唤道。
  巫阎浮抬起眼皮循声望去,白昙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头上还插着一朵昙花,朝他羞怯地笑了一下,转身便跑远了。
  “昙儿,你等等……等等为师,好不好?”
  第61章
  巫阎浮朝那幻影伸出手去, 眼前却模糊起来,身子摇摇晃晃, 背不住背上白昙的尸身,任他软软滑落到了他身边。巫阎浮将他搂紧在怀里, 精疲力尽的匍匐在沙地上, 神志一点一点被蚕食, 身躯渐渐被大雪湮没。
  恍恍惚惚的,他睁开了眼, 那片生满鬼藤的冰湖就近在眼前。
  他狂喜地抱着白昙冲过去,那冰湖却似海市蜃楼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只余茫茫无垠的白雪, 与一只冻死的马,还有一泊鲜血。
  他意识到这不是在几年前, 自己不在须弥幽谷, 而远在千里之外, 而那片冰湖也早在几年前的雪崩中被掩埋在厚厚冰层之下, 再也无法找到。
  他自然也没了当年那般好的运气。
  他亲手将白昙的命捡回来,却又亲手将他弄丢了。
  “昙儿, 你想离开为师,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
  巫阎浮低头覆上少年冰冷的唇, 浑身的血液也愈发寒冷,像是凝成了冰,而怀里娇小的身躯更似一尊僵硬的冰雕, 连原本脸上滑如凝脂的肌肤亦变得干枯起来,生出细密的裂纹,仿佛他搂得再大力些就要碎掉了。
  “天为被,地为床,这里便是我们的婚房了,昙儿。”
  巫阎浮含混不清的喃喃着,想将少年再搂紧些,身体却已动弹不得。
  这幅药人身躯,失水太久,也是会死的。
  如此死了,他们同葬于此,似乎也不错。
  在半梦半醒之际,忽然,巫阎浮感到的手背一疼,似是被什么咬住了,使劲拖拽着,将他的身子从冻结的雪下一点一点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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