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前天是青龙节,京中举行了盛大的庙会,余氛至今尚存。”程徽说,“太子最喜爱这等热闹玩乐的场合,去年上元节便溜出去过一次,宵禁方归。王爷那次大为光火,不但重罚了一干从犯,还打了他四十下手心。这次大概是觉得王爷正忙着养伤无暇管他,所以就再次偷偷跑了出来。”
“有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娘,还真是够头疼的。”楚清音叹道。太子想要出宫原本不会这么轻松,只可惜王氏是他的坚实后盾。只要秦曦向王皇后卖个可怜,挤出几滴猫泪,出宫的掩护便是手到擒来的。
“若是没看见倒还好办,既然已经看到了,再坐视不管便说不过去了。”程徽发愁道,“可太子不轻易听人劝谏,楚姑娘以王爷的身份出面固然可以,但之后还要和王爷见面,又要怎么安置他?”
“先让两个兄弟跟过去,在暗中护卫着吧。”楚清音道。他们此番过来,带了四个王府侍卫,此时全都微服坐在下面的大堂里。“让他们随时随地将太子的行踪汇报回来,我们这边一结束,就马上去找他。”
“也只能这样了。”程徽点头,猫着腰退后两步,这才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至少在晚上交换身份之前能瞒得过王爷,也算是足够了。”
说着他向外走去,刚迈出一条腿,却被扯住了袖子。长史回过头,便见到楚清音一脸苦笑,手指着街上次序而过的三顶软轿:“你们家王爷,说不定已经看见了。”
程徽:“……”
而此时在馥芳园中,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宴会的各项准备全部就绪,而宾客们也已陆陆续续地到来。
苏婧柔所出身的苏家,是自大周开国时起便奉命领兵、世代镇守漠北的三门贵族之一,与太后所出身的宁家齐名。当年高皇帝为了安抚这三位爱将,特许他们享有比其他公侯更为广阔的封地与更加优厚的俸禄,进京朝见时甚至可以剑履上殿。因此她虽非土生土长的京城贵女,论门第却是无人敢小觑半分的。更何况如今又被秦景阳认作义妹,身价便更是水涨船高了起来。
苏婧柔来到京城两年,从不出门交际,旁人也不敢贸然相请,这次突然大宴宾客,顿时在贵族圈子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虽然猜测不出动机,但不少人仍旧怀疑是摄政王在背后授意。
不管怎么说,凡是接到了请柬的大家闺秀们,无不精神抖擞,踌躇满志,盛装出席。与父辈们不同,她们所关注的只有一件事——襄王二十有六,位高权重,相貌堂堂,尚未娶妻。
苏婧柔是第一次举办这种聚会,虽然之前也做了不少准备,但仍旧有些生疏羞涩,不太放得开。好在大家都很体谅,有几位有过经验的甚至热情地帮着张罗,很快众人就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言笑晏晏,仿佛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
见众人如此友善,苏婧柔在心中松了口气,也开始试着积极加入聊天当中。所有人都很照顾她,时常主动地将她拉入议论中来,绝不令她受到忽略。起先苏姑娘还满心感激,后来却慢慢觉出了些不对味来:怎么每次聊着聊着话题都会扯到秦景阳的身上?
才聊了这么一小会儿,她所知的有关秦景阳的事情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套出了一半。意识到这一点,苏婧柔不禁心中苦涩难言。她早知道襄王这样的男人注定会受万人仰慕,可单纯的设想与亲眼见证,感受却又是天差地别。
面上依旧强颜欢笑,但苏婧柔的兴致却已低落了下来。有几个敏锐的女子率先觉察,开始努力将话题引向他处,然而成效甚微。苏婧柔开始更多地用“不清楚”与“不便说”来代替正经八百的回答,眼看着谈话有要冷场的趋势,忽然不知听谁小声喊了一句:“左相府人的到了!”
这一出声,却是立刻转移了众人的大半注意力。她们前来赴宴,大半是为了襄王,也有小半原因是想见识一下这位准太子妃。楚四姑娘是在座者大都见过的,但这位同为嫡出的相府次女,在众人面前露脸这还是第一次。
于是纷纷抬起头去,恰巧看到从屋外走进来三个人。为首的女子二十上下,穿一件天蓝色长夹襦,肩披白狐皮斗篷,头饰简单却不失华贵,脸上略施薄妆。看起来面生,想来便是正主了。
这楚二姑娘,论五官虽也可圈可点,但比起上上之姿却还有一段距离,并算不得绝色;可那通体的气派,却是给在场众人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她大步而入,明明身后只跟着两个妹妹,却硬是走出了前呼后拥的威势,目光在厅堂当中一扫,便好似一道闪电在室内骤然划过。
众女心中不禁俱是一凛,不约而同地想道:是个厉害人物。
便见那楚清音走上前来,一直到了苏婧柔面前,方才站定。她一直冷着脸,此时与东道主面面相对,才忽地如冰雪初融般展颜一笑,行礼道:“我来迟了,还请苏妹妹千万原谅。”
一片静默。
在场所有人:“……”
所以说,不应该是敛衽为礼吗,为什么你在抱拳?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3王爷一生气就又忘了自己是女人了【doge脸
下一章楚二和王爷就可以见面啦!!!!!!
【预告——秦曦:姐姐你好厉害! (/≥▽≤/) 秦景阳:……本王是你叔叔!!】
☆、英雄救美
刚才在外面,秦景阳确实看见了秦曦。
认出眼巴巴站在糖人摊前的孩子就是自家那个不省心的皇侄,襄王殿下简直气得肝疼。他才没去东宫几天,这小兔崽子就又拘不住性子,偷跑出来玩了。
今晚说不定要在一更天后进宫一趟,秦景阳阴沉地想。他黑着脸下了软轿,步入馥芳园,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让太子多长点记性。这一走神便直接进了正厅,等看到苏婧柔时他才回过神来,虽然记得调整好面部表情,却是行错了礼。
大概是换了个躯壳,脸皮也跟着变薄了。看着众人面面相觑的样子,饶是襄王素来自诩处变不惊,此时也觉得十分尴尬。好在苏婧柔率先回神,起身笑道:“楚姐姐说的哪里话?你能来,我已是十分高兴了。快请上座!”
其他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纷纷上前见礼,心照不宣地将这一页揭过。一阵兵荒马乱后总算又都落座了,因为楚二姑娘年纪最长,又有准太子妃的身份,故此坐在最上首,与苏婧柔并列。
宾客既已到齐,宴会便正式开始,自有侍婢将酒水、糕点、鲜干果与蜜饯依次奉上。苏婧柔请了京畿最有名的皮影戏班登台献艺,这些大家闺秀们平日里绝少能接触到类似的娱乐,个个都全神贯注地欣赏,倒是不再怎么关注苏、楚二人了。
秦景阳当然对皮影戏毫无兴趣,他所关心的只有什么时候能去对面的八珍坊,和楚清音见面。但是两人灵魂互换一事只有程徽知晓,苏婧柔也被蒙在鼓中,所以他还不能在面上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心里烦躁,强装出来的淑女坐姿也绷不住了,趁着此时自己坐在最后面,室内昏暗,众人又专注于皮影戏,他悄悄换了个更加随意的坐姿,腿也翘了起来。
刚坐舒服了,就听见旁边传来“扑哧”一声。秦景阳扭过头去,却是苏婧柔用帕子掩着唇,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让妹妹见笑了。”秦景阳干笑。
苏婧柔摇了摇头,小声道:“姐姐不必拘束。说来也怪,我与姐姐明明是初次碰面,却觉得一见如故,亲切非常。”
秦景阳笑道:“这敢情好,我也觉得与妹妹十分投缘。”
苏婧柔向旁边看了看,似乎无人注意到她们,于是又压低了几分声音:“不瞒姐姐,我此番举办这聚会,其实是受襄王所托,为你而来。”
“为我?”秦景阳佯装惊讶。
苏婧柔颔首:“王爷想要见你一面,就在对面的八珍坊。不知姐姐可否赏光?”
秦景阳假装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襄王此时寻我,恐怕有要事相告,岂敢不从命。请妹妹代为引见吧。”
苏婧柔见他答应,知道自己不负所托,也高兴起来:“我的侍女就在后堂门外,一会儿姐姐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离席,与她同去便好。这边我会暂且应付着,请姐姐放心。”
秦景阳道:“那便拜托了。”
“姐姐客气了。”苏婧柔道。此时恰好一幕戏到了最后,大家都喝起彩来,她向秦景阳点点头,“现在便过去吧。”
秦景阳略一颔首,站起身,绕过屏风从后堂出去了。
一出门,便看到廊下有一人候着,正是苏婧柔的婢女苹儿。见他出来,苹儿率先迎上前:“可是楚二姑娘?请随婢子来吧!”
两人顺着草木掩映的碎石小路穿过花园,来到馥芳园后方修建的一排屋舍前。这里分成了数十个小间,专供游玩到一半觉得疲倦、却又不想太早归去的客人暂时休息。有两人站在一间房外,秦景阳认出那是映玉与苏婧柔的另一个侍女,海棠。
苹儿道:“楚二姑娘,海棠会暂且扮作您的样子歇在屋里,再请映玉姐姐守在门外,不要让任何人入内打扰。婢子会带您去八珍坊,届时再送您回来。”
这本来就是自己和楚清音、程徽三人定下的计划,秦景阳当然不可能有所异议。于是叮嘱了映玉一番,又和海棠换了衣裳首饰,让她面朝里躺在床上。他本人则穿上一身更加普通的衣服,带上帷帽,跟着苹儿从角门出了馥芳园。
京师以正对皇宫南门的金明大街为中轴,左右分为两个区域,通称东县、西县。两县各有六八四十八坊,东县尽是王公贵族的宅邸,西县则以市井商集居多,其中又有九坊连成一片,乃是这帝都中最热闹的去处,称作“九市”。
馥芳园的位置几乎在这九市的正中,四面都是繁华街道,想要不引人注意地出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今日有京城贵女们在此聚会,这件事并不是秘密,两个男人进入园中难免会惹人注目。故此,也只能由秦景阳从里面出来,去八珍坊找楚清音和程徽二人。
秦景阳头戴帷帽,帽檐周边垂下的白纱帘遮住了面孔。他四处张望,发现糖人摊前已经不见了太子的踪影,心下稍安,加快脚步朝食肆行去。才到了八珍坊楼下,便见前方不远处搭了个简易的台子,有两个走江湖卖艺的汉子在上面舞枪弄棒,旁边围着一群叫好的看客。
他无意中向那边瞟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秦曦那倒霉孩子,可不就站在那台子下面!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那卖艺的有个小失手,砸到你该怎么办!罔顾苹儿的低声催促和两边行人的好奇视线,秦景阳立定在路中央,盯着秦曦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若他此时在自己的身体里,定是要将那小子当场揪出来拎回宫去,可现在却是楚清音的模样,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正在为难,却见太子那边又有了新状况:从秦曦背后悄没声地伸出一只干瘦的手,缓慢地摸向他胸前露出一半的钱袋子。但那对东宫的主仆却毫无察觉,依旧兴高采烈地看着台上的人耍把式。
如果说刚才是火冒三丈,那么现在襄王就是怒发冲冠了。这若是一把刀子递到心口上,秦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眼见着那偷儿得了手便朝人群外溜,秦景阳气得再顾不得其他,向那边大步走了过去。
他还没近前,那边秦曦终于察觉到自己的钱袋不翼而飞,惊叫道:“有小偷!”
人群应声骚动起来,开始向外面扩散。小偷趁乱想跑,秦景阳刚想追上去,却见两个面熟的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将那偷儿一前一后地堵住。
这两人,便是受了程徽吩咐,暗中保护太子的王府侍卫。看客们聚拢时,秦曦和汤圆仗着身量小直接钻到了最前面,他们两个却只能站在外围干着急。直到秦曦叫喊人群散开,这才有机会冲上前去,恰巧截住了小偷。
那偷儿看上去与秦曦也差不多大,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头顶一丛枯草似的乱发,下面露出两只贼溜溜的眼睛。他见自己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拦住,眼珠转了一转,竟是懒驴似的往地上一倒,撒泼打滚起来:“这是我的钱袋子!你们血口喷人!”
秦曦正巧带着汤圆赶到这边来,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急声道:“你……你一派胡言!那明明是我的东西!”
那小偷也不含糊,说哭就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喊:“这位小公子,你身穿绫罗绸缎,带着的下人一个个也都是衣冠气派,怎么可能拿着这么个土里土气的钱袋?分明是丢了钱却来诬陷我!大家评评理啊!”
说着,便将那钱袋子高高举起。围观者齐看过去,那物巴掌大小,不知是用什么皮子所制,颜色灰秃秃的,做工也很简单粗陋,确实不像是秦曦这种富贵人家能拿着的东西。有好事者便喊道:“小公子,你莫不是看错了?这真是你的东西?”
秦曦小脸涨得通红,指着偷儿的手气得发抖:“你你你,你这刁民!我要将你打入大牢!”
偷儿应声放开嗓子嚎起来:“仗势欺人呀!没有王法啦!”
这一嗓子喊出去,便有那容易受到煽动的看客露出义愤的表情,开始转过头来指责秦曦。太子哪受过这种憋屈,又气又恨,恨不得直接亮出身份,让这群愚民们擦亮狗眼。
此时,却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我可以作证。那钱袋,确实是这偷儿从那位小公子身前摸去的。”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那说话人走上前来,身着素色长裙,带着帷帽,看不见面容,只能通过声音判断是个年轻女子。
小偷脸上慌张一闪而逝,依旧嘴硬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哦?”秦景阳道,“那便换个你无从辩驳的法子。那钱袋的里侧可是绣着字呢,能说出来的一方,自然就是这袋子的所有人。”
看到小偷的脸一下子白了,众人纷纷哗然。又去看秦曦,后者骄傲地仰起头,朗声道:“是‘寒霜覆铁甲,明月照雄关’!”
即便不去验证那袋子内的字样,凭两人的态度,真相已然大白。小偷彻底慌乱起来,秦景阳语气凌厉地道:“窃人财物不说,还要反咬一口诬陷苦主,按我大周律例,应将你打上二十大板,锁在衙门口示众三日!把他抓住!”
“想抓你爷爷,早着呢!”那小偷见脱身无望,便露出了本来嘴脸,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臂高举,竟是将钱袋朝着秦景阳的面门砸了过去!
到手的鸭子飞了,小偷自然肉疼,可逃命更加重要,也只能丢车保帅。
那袋子中有几锭沉甸甸的元宝,若是被砸中只怕要头破血流。两人之间不过几步之距,秦景阳看着一团东西“呼”地飞了过来,意识中想要避开,可楚二姑娘这柔弱的身体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被砸中,从旁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抓住了那钱袋。随后,一个有些陌生、又格外熟悉的高大身影便挡在了他的前面。
与此同时,秦景阳也听见了旁边人的惊呼声——
“是襄王!”
作者有话要说: 见面啦!英雄救美!
我得防着王爷今晚入梦找我算账233333333如果来,请以楚二姑娘的身体来!【大义凛然脸
【预告——秦景阳:和“自己”面对面的感觉好诡异。楚清音:+1。】
☆、世上的另一个我
对于“英雄救美”这件事,楚清音表示,实在是时机太好,她刚走过去便看到那钱袋子飞过来,一下子没忍住就出手了。再说那身体要是真给砸破相了,吃亏的可不止秦景阳一人。
襄王公开露面,围观者当即哗然,就连先前担心惹火烧身、远远站在街边的人们都围了过来。楚清音听见有人在七嘴八舌地说着:
“老天保佑,王爷的伤真的痊愈了!”
“有王爷在,这偷儿彻底跑不掉啦!”
身后那位老兄,你在民间的威望这么高,被皇帝忌惮可真是不冤啊。感觉到秦景阳足以杀人的目光刺在自己背上,楚清音心下苦笑。余光却瞥见那偷儿又想趁乱逃脱,她双眉一轩,沉声喝道:“哪里跑!”说着,将手中钱袋复又丢了过去。
武将之身的力气自然要比寻常人大得多,众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灰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恰巧打在小偷左腿的膝弯处。小偷应声跌倒在地,两个侍卫乘机追过去,彻底将其制服。
群众欢呼雷动。楚清音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决定将“自己其实是想砸对方后脑勺”这件事当成一个永远的秘密。她摆出一个威严的表情,挥手道:“扭送到京兆府去,判他盗窃、诬陷、伤人,三罪并罚!”
围观者再度叫好起来。楚清音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卖艺的汉子,很快便收回目光,向秦曦走去。
刚才襄王“英雄救美”和“勇擒贼人”时,这小子拍手拍得最欢,叫好叫得最响,丝毫没有偷溜出宫被抓包的自觉。直至楚清音到了近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一茬,低下头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自家叔叔。汤圆缩在他身后,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三公子,这般私下偷跑出来,侯爷与夫人可是要心急的。”楚清音居高临下地盯了他片刻,突然道。
秦曦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叔叔这是给自己遮掩身份呢。他眼珠转了转,有样学样地拱手道:“让……让王爷费心了,小子这便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