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陆梨已是听说前二天张贵妃有意为他说了门亲事,是户部尚书左瑛十七岁的独女千金,如此一来他楚邝在朝中便算是兵权声望在拥,又平添了偌大个钱财助力。此刻婚事还未定下来,朝臣们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呢,他竟是这样莽撞不顾,陆梨连忙错开了往边上绕。
楚邝却不管,偏伸出长臂把她的去路拦下:“看见了爷就想跑路,以为还是从前那副皮猴儿身板么?”
那带着戏谑的低醇嗓音,叫小翠听得好生讶异。想不到素日冷面不睬人的泰庆王竟也会有这一面,心慌得不敢抬头,连忙扯了个借口就想跑。
陆梨听他这一句,猜着他必然是认出自己了。只拽着小翠的袖子,偏就把她扯在身边站着,低头镇定答一句:“奴婢今儿不上差,殿下可是有什么差事要吩咐?”
楚邝低头凝着她姣好的模样,扎着乌亮的发辫子,耳鬓生得柔嫩细白,那碎发一拂一拂,当真是撩-拨他的心。
他便瞪了小翠一眼,眼瞅着小翠终于惴惴惶惶跑掉,这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口袋朝陆梨扔过去:“拿着。”
陆梨讶异打开,却见是上回退还给他的五色宝石精致花钗。他也不晓得是用铁钳子还是什么的,竟把它剪断了一截截,恁贵的一枚绝版首饰就被他糟蹋成了一堆烂银子碎石头。
陆梨不禁讶异抬头:“恕奴婢愚笨,不知二殿下这是何意?”
哼,楚邝冷笑着扯了扯嘴角,对她的这份讶异感到很解气。讽弄道:“爷堂堂一个皇子贵胄,只有不想送出的就没有送不出去。左不过是根废银条,你不要扔了就罢,撑死了也就是个父皇跟前露面的奴婢,何用装什么清高卖脸子,退回来故意寒碜爷的心。”
很伤人的话,但其实那是他此生第一次郑重的送女孩子东西,私下里为了弄到那一枚首饰,不知托了几层关系,可笑她退回来竟劳动的是他楚邹跟前的太监。楚邝原本是因着不服气楚邹,想把他的抢到自己手中来疼宠,此刻因着用了心却屡屡得她不到,自己便也分不出是动了真情还是只为着置气了。
那眼中隐匿的受伤是叫陆梨陌生的。可他的话把人自尊踩踏,陆梨便不亢不卑地回说道:“做奴婢也有做奴婢的卑微尊严,殿下既是送,便没有逼人收下的道理,何用这样拿话激伤人。宫中繁花锦簇,陆梨只是火灶上一个司膳的不起眼宫女,镇日油盐酱料熏蒸着,这样贵重的首饰戴着实在也是糟蹋,并非有意薄殿下的脸面。”
说着依旧把荷包递还给楚邝。
“啪!”楚邝袖摆一拂,偏不接它,任它凭空掉去了地上。
那幼年钻人裤-裆的蠢瓜子太监,今时长大竟晓得了“尊严”,这般一套一套把话说着叫人挑不出刺儿,却叫楚邝听得莫名不是滋味。当年倒不如留着不放她出宫好了。
但他亦是不甘示弱的,便直言戳穿陆梨道:“小麟子,爷不揭穿你,是因着还想护你。这宫廷里女人的尔虞我诈你看的不比我少,他今儿身边只有你一个,未来却注定与父皇踏的是一条路,你跟着他又能得着什么?爷的王府下个月便可修缮妥当,特意给你留了个小院,里头布置得是比之主院更要精致,定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爷今儿再问你一句,你愿是去或不去?”
这些后宫生存道理陆梨又岂会不知道,虽对楚邹的未来隐隐听得动容,面上却只是耐烦应答:“陆梨不想做娘娘,亦不愿从人的小,将来若是得恩典能够出宫,那自是最好;若是不得恩典,便做一代掌膳女官也为一条不错的出路。爷眼看就要娶王妃进门了,快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叫人听着惶恐。”
哼,甚么劳什子王妃?楚邝的容色便阴郁起来。
自从上一回在延禧宫里,皇帝伴着楚邹及宋玉妍一左一右走进来,张贵妃估摸着与宋家的亲事怕也就不成了。最近已经不管不顾楚邝的臭脸,硬为他说了门亲事,那户部尚书左瑛的女儿满十七岁,能文能武也挑剔,旁人去说媒未尝能看得看,但听说是二皇子楚邝,便抿着嘴儿不说话。张贵妃一手算盘这些年倒是越打越精了,为利益、为靠山,这都是多么周全的一桩婚事。只暂时还未真正落定,等待最近忙碌过去,便呈到皇帝的跟前求请旨意。
楚邝没兴趣,只这一回却驳不倒他母妃,每日这般焦心郁虑着,那狭长的眸底下都淤了青影。当下心冷,便从袖中掏出陆梨绣的那张帕子:“既是如此绝情,且把这条收回去也还了你吧。”
陆梨竟当真伸手要接,气得楚邝赫然收回去,龇牙恨声道:“小麟子,你也莫要在爷跟前装镇定。那小子命犯正煞之气,跟着他的总没有好下场,从前的小顺子、后来的你,还有他自个儿的母后与九弟。你总须还要被他再伤一次,爷等着看你后悔的那一天。”
说着便看也不看她,昂着脑袋拂袖几步健朗地踅下汉白玉台阶。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年底这几天忙成狗了,那天为了赶榜单,154、155两章写得粗糙,许多人物对话、细节等未能完善,这两天便修改了下。因为修完后字数增加很多,比如本章已增加了一千字,所以下一章的剧情估计是亲们看过的,只是味道和一些必要的细节伏笔不同,暂时还没更出来,提前说一下,介意的亲们下章可不买哦。
第156章 『肆玖』露台之上
礼毕后皇帝还要在午门外赐斋宴,台阶下官员开始三三两两往奉天门散去。那袍服窸窣的摩擦声渐远,一名太监过来替楚邹挪了挪脚跟前的蒲垫,楚邹便转过身来叫了句:“大皇姐,皇兄。”
天空下朗朗,视物深刻。长公主楚湘看着眼前男子气十足的四弟,身量已经颀俊到需要她仰着头看了,清削的脸庞上还有些未退的苍白与病瘦,心中不免颇受触动。
似乎这皇城里殿宇太多,也把人亲情隔得不似在王府时浓郁,进宫前对四弟的记忆,是那幼小被父皇捧在掌心里疼宠的小儿。隆丰帝死的那天晚上,被母后挑出来由父皇抱去宫中时,还那样可爱地酣睡着,床前烛火倒映着他无有忧虑的小脸蛋,像一幅时光中暗沉又静谧的旧图画。
后来进了宫,印象里却似乎只镌刻下几幕场景。一个是身上初来事儿时坐在御花园里羞惶,五岁的楚邹巴巴地杵在廊下盯她,眼目里是生怕她死掉的忧愁;一个是他八岁时因为自己的婚事而挂心,一边审视一边又结交杨俭的一幕;再后来便是那少年太子时的意气飞扬,与乾清宫前深秋长跪的羸瘦身影了。
这些年杨夫人身体欠安,偌大一府邸上下全归她打理。杨俭亦果然诚守定亲前的诺言,对她甚为宠爱呵护。她肚子里眼看隔二三年便冒一个,最大的女儿杨萱与九弟同为八岁,往下两个宝贝小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肚子里还有一个也将满五个月了。但愿是个姑娘,生完就不打算再生。
这一帮子大大小小拖拽着,她也难能分-身进宫。惯听说四弟一个人在那废宫里自暴自弃,阴郁易怒,时有躁狂,楚湘心中是有怜愁的。叹他自小一生的跌宕苍霾,却晓得他性情中的不肯拗扭。父皇盛怒频积,她亦只能时而托人悄悄捎点儿东西进去,其余的关怀也是单薄。
今时见他终于肯自己解脱出来,这样气度谦沉地站在人前,不自觉满心感慨道:“四弟此番差事办得完满,瞧着瘦了许多,也晒黑了,这回头该要好好歇上几日。”
楚邹看了眼大皇姐,四年弹指一挥,她的声音早已不似在母后身边待嫁时的卑与谨。如今气度尊贵,亦似乎比当年丰腴润泽不少,二十四岁的年纪已然是个干练的少妇了。
他有些陌生与熟悉的感觉在心中混淆,只拘谨地应了一声:“这些都是皇姐的孩子么?”
当年楚邹被父皇一旨罢黜时,楚湘的第二个孩子才刚生下,说来两个小的他都是没见过的。
楚湘便哈下腰来,笑着对两个小儿道:“缙儿、缜儿瞧,叫你四舅舅。”
那年轻男子仪表堂堂,气宇不凡。杨缙与杨缜只见过寡言的大皇舅,可对这样俊美的四舅太陌生,不禁生涩地往母亲裙后躲,嗫嚅着小嘴儿:“四舅舅~”
带着好奇又渴望亲近的害臊,小脸蛋生得粉俊可人,几许像大皇姐,几许是杨俭的影子。人的血脉亲情便是这样一层层剥离分化,形成了世事百态万千。
楚邹疼爱地抚了抚杨缙的小脑袋,只轻描淡写把感慨敛藏,转而看向楚祁道:“皇兄与皇嫂也安泰。”
阳光打着人的脸,看上去五官尤为清晰。
楚祁看着长大成人的楚邹,亦有些道不出的滋味,只是道:“那篇《桑田论》做得精彩极了,我通读了两遍,不怪把满朝文武堵得哑口难驳。”
他亦是生得颇为俊朗,那笔挺英姿像天生带着冷漠,年少时也曾胸怀若谷,如今只在朝中担着个清闲的差事。但楚邹却是知道他才干的,在他面前唯敢自谦:“四弟怎堪大哥谬赞,大嫂还好吗?”
方僷听了便在一旁笑答:“好着呢,李嬷嬷照顾得甚安妥。这不,近日听说殿下张罗祭典差事,还叫我带话给你,叫你莫要太操劳。”
说着不自觉攀上楚祁的臂腕,恋眷地在他身侧一偎。他虽冷漠,到底她当年一眼便爱他。便是在床笫上他亦是冷漠而寡言的,可她每每倾心迎合,愣生生从那活泼无忧的千金小姐渡成个贤良淑惠的少妇。老大楚祁再是冷情薄心,见她眼神示好,也因此伸手把她淡淡一抚。
小九楚鄎站在边上看着,看皇兄皇姐三个这样一幕,便踟蹰着难于融入。在他的心中,幼小起对皇姐与兄长就是卑畏的,他们都那样优秀,而他一生下来,他的母后却死了。虽然锦秀屡屡总宽慰他,说他们不会怪他。
本就是个柔仁心肠,一时不知道怎样靠近,白俊的小脸蛋便显得有些矛盾无措。
楚湘转眼瞥见,心底里便可怜。似乎是因着没有在王府潜邸时的沉淀,对于小九弟总像是难能走进心里,不像其余几个,多大的冤仇两句话就过去了。
她就把他拉到身边,笑言道:“母后离去八年,想起来这时光又长又短。时而还觉得那些就在昨日,一转眼孩子却也有了,小九儿也已长大。你我都是中宫嫡出的子女,原应当和睦友爱、团结一致。从前多大的失误都过去了,今儿就当着母后的香案把话说开,今后哥几个见面了还是好好的。”
说着把楚鄎牵在手里。楚鄎骨髓深处那股一贯的自卑与孤单自怜顿时又漫上来,手指头生涩地张了张,便由着楚湘攥住。
几步外两岁的楚恪正缠着皇帝说话,那矮墩儿小身板今天也换上一袭蓝铁的小袍子,一本正经地垮着条小革带。
仰着脑袋,缠磨着问楚昂:“为何你、还有父王与皇叔,头上都戴长扁担,恪儿却没有?恪儿也想要一个。”
说的是那五色珠帘的旒冕,大奕王朝祖制严森,那旒冕唯皇帝及其兄弟与子嗣方可戴之,到世子一辈便没有了。小子不知世礼,他若想戴,莫非叫老三承袭那九五至尊之位么?
楚鄎连忙撩开袍摆蹲下,把儿子兜起来:“不许乱语,看其余世子与郡主皆无,再无理取闹可要打屁股了。”
楚恪回头一看,果见杨缙杨缜几个都没有,这便十分惆怅地嘟嘟嘴巴。
他是很记人的,谁是自个儿的亲系他心里都惦着,这才两岁,回回楚邺抱他进宫便记着要去给德妃奶奶请安,又要去瞧瞧皇帝爷爷。楚昂因着这个小孙儿的黏缠,倒对多年雅默无言的老三多了分看重,当下只道:“无妨。王妃身子不济,你便先回去吧。”
“那儿臣告退。”楚邺谦恭行礼,转头看见露台上袍服翩飞的楚邹,便唤了一句:“四弟。”
“三哥。”楚邹淡漠应他。
看似态度并无有变化,却总觉得像与从前隔了一层什么。从上一次母妃延禧宫摆宴时便已如此了。楚邺默默有些觉察,猜楚邹怕是已洞悉自己瞒他小麟子的身份,但也没有解释,到底各人立场不同,便温和地抱起儿子走下台阶。
陆梨正站在建极殿右侧的丹陛前,风有些大,拂着她的脸,睁开眼睛看前方像掩一幕迷离。
三层汉白玉栏杆下,西六宫的妃嫔们带着孩子往后右门内撤。一个两岁的小公主眷恋地回头看,指着露台上楚昂隽朗的背影讨要:“孩儿累了,想父皇抱。”
那妃嫔应是个不得宠的小角色,上一回殷德妃的家宴也只是见到她的孩子没见到她人。脸看着有些陌生,姿容却也是上乘的。大抵是承过幸后便被遗忘在后了,闻言有些谦卑而贪婪地瞧了眼皇帝,只瑟瑟然地扳回孩子的小脑袋:“瞧瞧哥哥姐姐们都回内廷了,澄儿不许胡闹。”
声音很低,怜恤地抿嘴笑哄着。
那小公主看了看沈妃和华妃的皇子公主,见穿的衣裳面料都比自己精致好看,他们都乖乖地回去,她也就只好潸然地走了。
没有身家后盾的女人,在后宫中便是这样步步行止卑慎,连同生下的孩子亦要从小跟着自己掩忍委屈。不能说皇帝不爱,是他爱不过来,没有权利光环的衬托,便不怪被三丈高红墙埋没。
陆梨站在露台上看,绝美的脸颜上表情便有些空茫。正欲收回眼神,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清叫唤:“怒泥。”
她转身回头,看到楚恪被瑞贤王楚邺抱在怀里,正眨巴着眼睛看自己。
老三今日亦着一袭青衣冕服,瘦长的身型显得别样清雅贵气。似乎除却皇长子把自己冷淡得恍若不存在,皇帝的其余三个年长皇子,一个个穿上这身亲王礼袍头戴旒冕,皆各有各的透出几分帝王英气。
陆梨连忙敛回心绪,搭腕施上一礼:“奴婢给三王爷、王妃和小世子请安。”
“怒泥你走神儿了,你像个傻子。”楚恪捂嘴嘻嘻,奶声稚气的。
陆梨赧然回他:“方才见小公主可人,这便看傻眼了。世子爷也可爱得紧。”
她笑得真是好看,像恬恬的梨花糖儿。楚恪舔了下小嘴巴:“怒泥也可爱。”
又说:“我走啦,牙不爱长个儿了,我前儿起就不吃糖。”
风把他的稚语淡淡吹开,那黑亮眼瞳里倒映着陆梨裙裾轻拂的单影,陆梨对着他的方向福了一福。
老三回头看,便对她勾唇,付之一暖笑。那清隽眉宇微蹙,眼底掩下一许怜恤与空怅,是不叫她看见的。
生来的无根无着,打小杵在这宫墙根下总都是在等待,从前是森青的小太监袍,如今又是一身水绿森青的宫女制服。那个注定为孤为寡的四弟,一旦上到那高位,她便注定又将被冷淡在权势的角落。可除却她,却无有人能将四弟那小子从泥淖里拖出。命中注定的情深与付出,一物互降着一物,他楚邺便有私心也奈何不得。
王妃闻双儿在旁看了,便作无心似的笑言:“是上回延禧宫里瞧见的宫女?爷可觉得她像一个人,像从前四爷跟前的那个小太监。”
楚邺只作是目望前方,回答道:“王妃观察得仔细,本王倒是没仔细瞧。”
他说没仔细瞧,可他目中的光影变换却是瞒不过闻双儿的。忆起数年前西二长街上那个钻裤-裆的小太监,十岁清丽的小瓜子脸儿,身条儿纤纤。那时她便发现楚邺看她的眼神莫名噙着怅然和欲言又止,后来新婚洞房合-苞之后,他又在梦中呢喃了一句“……小麟子”,闻双儿便知楚邺心中原是藏过故事的。
只是她爱他的清雅与孤独,着迷着他温和而暖心的味道。便是那鲜少的床笫之上,他的温柔与体恤亦是毫不改变的淋漓尽致,她便从来决口不提。
她的身体近日愈觉些微吃力,似乎从庄园那次回来便时感这样。看见一个太监举着祭典撤下来的猪头过去,蓦地竟有些犯呕,脾胃上总也不如前。
抬眼看着身旁楚邺十九岁正自年轻的俊颜,想他因为自己吃不消而经年累月的隐忍。她便忍着酸意忽然地出口道:“恪儿这孩子平素挑剔,倒是对这婢女喜欢得紧,爷不嫌弃她的话,收进来倒也好着呢。若臣妾不济,总有个人能照顾好你爷儿二个。”
楚邺知她的敏感,闻言便爱宠地环上她肩膀,宽抚道:“四弟指去的小宫女,恪儿认得的只是她一口糖罢,何足双儿挂心。”
说着回眸看了眼陆梨,掩下心中的那股寂寥,揽着闻双儿往台阶下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辣!
追文久了的小伙伴可能会知道,葫芦很多伏笔是埋在一个对话或者是一个场景描写里,所以写起来会比较细,泛泛写过去的不修就很难受。因为本章剧情与修改前有重叠,因此本章给亲们放红包哦^o^
第157章 『伍拾』中宫之睦
太监与宫女陆陆续续过来撤着香案,他姐弟四个聚在一块儿,两个年长的皇子爷青衣纁裳英姿笔挺,九岁的楚鄎乖俊尔雅,长公主楚湘一袭揄狄繁复,站在露台之上好不醒目。
楚昂其实也不过四十刚过,看着这样一群出色的子女,不禁心生出感慨。到底已是年华不惑了,孙香宁她若是还在,当年那明媚娇颜也不知变作何样。他这般忽然想要靠近那已是生疏的暖意,见姐弟几个轻言笑语少见的融洽,长眸里不禁噙了笑,踅过来问:“在说些什么,容朕也听听?”
楚湘回过头来:“禀父皇,在聊这皇城里光阴走得可快可慢,昨儿好似还近在眼前,一晃眼母后已经故去了八载。儿臣想,不若隔天瞅个好日子,便让咱们姐弟几个在母后宫中聚一聚。坤宁宫空寂了许多年,今岁也叫母后沾着些热闹。”
眼看就要奔八月,自己的胎气也度过了危险期。方僷也在一旁恭声附和:“是极,不多日李嬷嬷便将要回宫,到时候各位殿下又能有口福了。”
在楚昂从前的记忆中,长女楚湘是个说话轻声谨语不敢表露情愫的细慎姑娘,十四岁站在她母后的身边,看父亲一眼都是赧瑟。如今尚驸马后一年比之一年大方干练,是叫楚昂深感意外又甚为刮目的。
听这一言,便看向楚邹与楚鄎:“哦?你二个觉着如何?”
他特意这般一问,亦是想考量兄弟二个是否冰释前嫌。楚邹便垂下刺绣华虫宗彝的长袖,谦顺地看向楚鄎道:“儿臣无异议,小九儿觉着如何?”
那言辞里有让步,一切皆小心翼翼。楚昂感到满意,便又把目光看向楚鄎。
楚鄎的手牵在长公主楚湘的袖子里,夏日天热,牵久了有些微的暖湿。俗话说“长姐为母”,这种感觉是叫楚鄎觉着陌生而又缱绻的,因他的年岁其实并不比杨缙与杨缜长多少。这种贴近长姐的感觉,和亲近锦秀的感觉其实全然不一样,因为不需要他时常感到惶惶不安,生怕哪里忽然维系不好了,便生生地扯开来然后两败俱伤。
他竟有些将要背叛了、做了叛徒的矛盾与歉疚,抬起柔仁的小脸望向对面的锦秀。锦秀妆容精致的脸上盛着笑意,一贯艳媚的眼睛里几许潸然、几许孤独,却又同时饱含着鼓励。楚鄎心中的自责便更甚了,他是记着四哥当年多么坚决地请求把锦秀往绝境上逼,亦晓得锦秀为了自己吃了多少的委屈和苦,而她那时也仅是景仁宫里一个卑微的大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