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官兵们也愣了。
  一片诡异的沉默……
  土元首先打破了沉默,拍着巴掌放肆大笑,又指着发愣的官兵们大喊:“哈哈哈,你们怕了吧?我这一石头把狐仙吵醒了,看他不下来收拾你们这帮猫崽子!”
  鲤伴眼前一黑……
  土元自鸣得意地说:“你没发现我刚才倒在地上的时候抓了一块石头在手里吧?”
  官兵们听了土元的话,有些犹豫不定也有些慌张。他们相信皇后娘娘神机妙算,毕竟谁都知道皇后娘娘的手段。他们又担心土元说的是真的,毕竟他们没有亲眼看见狐仙。
  他们在大门口争执吵闹了半天,一方面确实不想伤及无辜,另一方面其实是想试探虚实。
  鲤伴跟他们盘旋这么久,也是基于他们疑心重重。他之所以敢吓唬官兵们,是因为他以前听教书先生说过“空城计”的故事,足智多谋但城内空虚的军师面对庞大的敌军进攻时,不但不逃跑,反而抱了琴在城头弹唱,使得敌军将领不知虚实,最后竟然退走。
  他下楼的时候便决定跟这些官兵唱一出空城计。
  万万没有想到,他这空城计还没唱完,土元就往“空城”里扔石头,主动将破绽暴露在敌人面前。
  鲤伴恨不能往土元身上跺一脚,把这愚蠢的地鳖虫踩瘪。
  土元笑着笑着就噎住了。因为他没听到楼上有什么回应。哪怕一声咳嗽都没有。
  官兵们仰头朝楼上望,以为会看到狐仙站到窗口来。他们的耳朵都立了起来,仔细听楼上有没有脚步声,哪怕是窸窸窣窣的疑似起床的声音。猫就是立起耳朵听声音的。他们已经被鲤伴看破,便也不再掩饰他们的破绽了。
  鲤伴猜到,这些官兵本来就是趁火打劫、乘人之危的,若是听到楼上有狐仙的声音,必定弃甲曳兵而走,若是楼上依然安静,他们就像吃了定心丸,必定冲上楼,用那绳索捆走狐仙和树枕。
  土元喉咙痒了一般清清嗓子,然后问鲤伴:“咦?狐仙怎么没有动静?”
  鲤伴气得浑身打战,但仍然强作镇定,咬牙说:“可能狐仙睡得比较死。”
  官兵们仰头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狐仙的影子,也没有等到狐仙的声音。
  领头的官兵大笑,对土元说:“你们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儿骗,是吧?狐仙睡得死?狐狸睡觉的时候耳朵都是贴着地的,风吹草动都能听到。要不……你再扔一个石头上去试试呗?”
  土元不服气,果然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又要朝楼上扔。
  鲤伴实在忍不了了,大喝一声:“别扔了!”
  刚才的石头还好是打在窗户上,若是石头又穿过窗户打在了树枕的花瓶上,那就不用等皇后娘娘下手,树枕就已经五脏六腑流一地了。
  土元见鲤伴大怒,慌忙撒手将石头丢掉,迷惑地问:“你……你……你不是说狐仙在睡觉吗?”
  “够了!”鲤伴气得几乎要吐出火来。
  土元懵懵懂懂地问:“扔一次就够了吗?可是狐仙没起来啊。”
  领头的官兵又甩起鞭子,笑着对土元说:“你扔啊,你接着扔啊,你把地上的石头都捡起来扔上去,他都不会起来!”
  领头的官兵回头对后面的官兵们一招手,以命令的口吻说:“上楼!”
  即使这样,土元仍抱最后一线希望,说:“你们没有秘法,休想从楼梯上去!”
  鲤伴心里清楚,那楼梯也就能让一两个不设防的人上去时掉落下来,借此引起楼上人的注意而已。如果这一群狸猫冲过去,前面掉下一两个之后,后面的狸猫还是能上楼的。最重要的是,这次从楼梯摔落的声音无法提醒狐仙和树枕,因为他们已经烂醉如泥。
  身上带着绳子的官兵拿出一个铁锚模样的东西,将绳子系在上头。他说:“你以为我们傻吗?我们才不会走楼梯。我们用绳子上楼。”
  那官兵系好之后,甩动铁锚,让铁锚在手里打转。只要顺手一扔,铁锚就会飞向楼上挂住,他们就会像猫一样顺着绳子爬上楼。
  铁锚在官兵的手里旋转,呜呜地发响。
  这时,官兵们的身后响起吧嗒吧嗒的声音。
  “怎么这么多人?”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鲤伴往那头一看,原来是映荷的妈妈踩着人字拖提着灯笼过来了。
  领头的官兵喊:“大李子,二毛子!”
  两个官兵下了马,一个抓住映荷的妈妈,一个把她的灯笼吹灭了。
  映荷的妈妈大喊起来:“白先生!白先生!你孙儿被人抓啦!你快下楼来看看啊!快下楼啊!”
  她一边喊一边乱踢乱蹬。
  鲤伴一愣。“白先生”是谁?可是映荷的妈妈叫“白先生”下楼,看来叫的是楼上的人。楼上花瓶里的女人鲤伴已经知道了名字,只有狐仙的名字他不知道。莫非她呼唤的就是狐仙不成?可是,白先生的“孙儿”又是谁?
  鲤伴无暇想这么多,何况映荷的妈妈平日里就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唯一担心的是官兵们会伤到映荷的妈妈。
  他正要上前去救映荷的妈妈,官兵们忽然松了手,扭头朝楼上看。
  映荷的妈妈跌在地上。
  土元大喜,对鲤伴喊:“你看!”
  鲤伴朝楼上看去,楼上的一个窗户忽然亮了。里面点了一盏灯。
  楼上以前从来没有亮过灯。
  “狐仙听到她的喊声了!”土元喜滋滋地对鲤伴说。
  鲤伴心想,莫非狐仙真的被映荷的妈妈喊醒了?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这个猜想。就算狐仙起来了,也不会点灯的。
  官兵们也糊涂了。
  领头的官兵自言自语:“白……白……白先生又是谁?”
  映荷的妈妈坐在地上蹬足拍手大笑,说:“白先生就是楼上的人啊!”
  土元插言说:“还能是谁?楼上只有一个狐仙和一个女人。女人在花瓶里,点灯的自然是狐仙!我说了狐仙会收拾你们的,你们这帮猫崽子还不信!”
  抓映荷妈妈的官兵急忙跑回来,跨上马,想要逃走。
  领头的官兵将鞭子举过头顶,命令说:“不许走!他们几个诡计多端。说不定楼上的不是狐仙,是别人虚张声势!只要狐仙不显身,就可能不是狐仙!”
  官兵们勒住马,看着楼上。
  窗户被里面的灯光照亮,要不是窗棂挡出横的、竖的黑影,那窗纸就像是皮影戏院里刚刚开幕的幕布。
  接着,一个黑影子出现在窗户后面。就像皮影戏里即将上场的角色。
  官兵们急忙往后退了几步,随时准备逃走,但是仍然不甘心,要等待狐仙显身。
  一阵风吹来,楼下的人都抖瑟了一下。这阵风有点凉。
  楼上的黑影子渐渐靠近窗户,脚步踩在楼板上,发出较轻的咚咚声。每一步仿佛都踏在鲤伴的心上。倘若那是狐仙,则万事大吉。倘若那不是狐仙,这些官兵可就真挡不住了。
  黑影子越靠近窗户就越清晰。渐渐地,果然显现出一个男人的模样。
  其他的官兵看看那个黑影子,又看看领头的。
  领头的官兵冷静许多。他低声说:“狐仙是有尾巴的,这个影子没有尾巴。我们要相信皇后娘娘!”
  他的话音刚落,楼上的黑影子下就升起了一条尾巴一样毛茸茸的影子。
  官兵们立即吓得喵喵乱叫,纷纷变回猫的原形,四脚并用,撒腿就跑。领头的是一只狸猫,其他官兵和马有的是狸猫有的是普通猫。为了快速逃走,“官兵们”连“马”都不骑了。
  土元见那些猫慌不择路地逃跑,他在后面追了一段路,耀武扬威地喊:“喂,喂,猫崽子别跑哇!来来来,本将军还没玩够呢!”
  鲤伴觉得事情有异,急忙喊住土元,叫他不要追。
  土元意犹未尽地回到地坪里,还时不时朝狸猫们逃跑的方向张望。
  鲤伴见映荷的妈妈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便过去扶她。
  扶她站起来后,鲤伴问她:“狐仙姓白?”
  映荷的妈妈捋了捋乱掉的头发,说:“是啊。修炼成人的狐都姓‘康’‘胡’‘黄’‘白’四姓,按修炼年数的不同来改变姓氏,其中以‘白’姓等级最高。”
  鲤伴说:“可是他还没有修炼成人形。”
  她斜着眼睛想了想,说:“可是他姓白。”
  鲤伴无奈,又问:“那他叫什么名字?”
  她朝地上看了看,说:“狐仙不告诉别人名字的。我的鞋呢?”
  “那白先生的孙儿是谁?”鲤伴追问。
  “我的鞋呢?我的鞋不见了!”她焦急地弯下腰在地上找来找去。
  “我刚才听你叫白先生下来救孙儿,孙儿到底是谁?”鲤伴又问。
  可是她不再回应鲤伴,一边在地上搜索,一边说:“我的鞋怎么就不见了呢?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没有鞋子可不行。”
  鲤伴见她又开始说胡话,知道问不出来了,只好喊土元过来帮她一起找不见了的人字拖。
  鲤伴自己则跑进屋里,爬上楼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上楼,鲤伴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皮影戏院的师傅。师傅手里握着几根长木棍,正在操控着一个木头人。而那条“尾巴”并不是狐狸尾巴,而是一个鸡毛掸子。鸡毛掸子被拗断,勉强弯成狐狸尾巴的模样。从窗户外面看的话,鸡毛掸子就很像是真的狐狸尾巴了。
  而狐仙还趴在地上,花瓶女人还在睡梦中。
  师傅见了鲤伴,小声地问:“那些官兵走了吗?”
  鲤伴高兴地说:“走了!我没想到是您!您怎么来了?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师傅说,他听了鲤伴的建议,匆匆忙忙去山上砍了檵木树,回来的时候皮影戏院的人告诉他说鲤伴和明尼都已经离开县城了。他又匆匆忙忙用檵木做了一个简单的人偶,然后来到桃源。他想让要用人偶的人先看看大小尺寸,就像裁缝师傅要看看做衣的人的身材和喜好一样。他本来是要先去找明尼的,因为明尼是老票友,熟悉一点。他不知道鲤伴家住在哪里。谁知走到半路,他碰到了一个举着幡旗拿着签筒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对他的木偶很感兴趣,又见他脚步匆匆,便问他干什么去。他就说有两个桃源的人找他做一个傀儡,要给一个没有身体的人使用。算命先生连忙说,恰巧他在这里碰到过这两个人,并且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鲤伴暗想,这算命先生一直在暗中关注我们?
  师傅说,是算命先生告诉他到这里来的。他与算命先生告别的时候,一不小心让人偶碰到了算命先生的签筒。算命先生没拿稳,签筒摔落在地上。里面的签子撒了一地。他赶紧道歉,帮忙捡地上的签子。他捡的时候顺便看了一下签子上的字,发现所有的签子上写的都是“下下签”。
  鲤伴恍然大悟。他抽到下下签是因为签筒里都是下下签。
  师傅放下长木棍,人偶随即倒了下来。
  师傅笑着说,他没有当面将算命先生的把戏拆穿。他明白,这些算命先生都是故意让人抽到下下签,而抽签的人以为签筒里有好签有坏签,自己抽到坏签是因为自己运气不好,因为自己可能要走霉运,于是心中不安。而算命先生趁机让抽签的人掏钱求解救之法。他告别了算命先生,来到桃源,找到了鲤伴家。可是他看到官兵们围在大门口,似乎要抓人走。他一听,似乎官兵们只怕楼上的狐仙。他又观察鲤伴的表情,感觉到楼上似乎没有狐仙。他当时不知道狐仙是醉了酒。于是他心生一计,偷偷绕到后门进了屋,然后上了楼。
  鲤伴连忙问:“且慢,您是怎么上楼的?”
  师傅说,虽然屋里比外面暗多了,但是他还是看到楼梯间有两个楼板坏了。他怕踩到坏楼梯,从高处摔下来,于是让人偶走在前面探路。这一探,他就明白了。原来有的楼板是结实的,有的楼板已经腐烂成豆腐渣了。他平时除了做皮影还做过许多其他材质的傀儡,木质的做得尤其多,所以对木头非常了解。他从人偶碰到楼板的声音是脆还是钝就能辨别木头是新还是旧,是结实还是腐烂了。因此,他避开了烂楼板,顺利地上了楼。
  鲤伴忍不住感谢土元的莽撞。要不是土元在楼梯间摔了一次,师傅上楼的时候也就不会看到坏了的楼板,不会小心翼翼地上楼。倘若师傅未加防备,从楼梯间摔了下来,那今晚狐仙和树枕必定被官兵们带走了。
  到了楼上,师傅看到狐仙和花瓶里的女人,就知道鲤伴为什么拦在楼下又不叫醒狐仙了。
  于是,他用他在皮影戏院里的那一套,给楼下的所有人演了一出皮影戏,吓走了那些狸猫变化而成的官兵。
  师傅说:“不过我要赔一个鸡毛掸子了。我事先没有准备狐狸尾巴形状的东西,临时用鸡毛掸子充数。鸡毛掸子是直的,狐狸尾巴是弯的,我就把它拗断了。”
  鲤伴说:“哪能让你赔?多亏你救了我们,感谢都来不及。”
  师傅微笑说:“哪里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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