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绝唱
青儿姑娘虽年纪与琳珑当年见客时同龄,正是大好的年华,弹筝也颇有天赋,且也经过了数年苦修。
可时至今日,张嬷嬷却从未得到过一首能令青儿姑娘成名的筝曲。
眼看一岁又过,张嬷嬷每每想到青儿这颗蒙尘的珍珠,不知何日才能展其溢彩,心里无不惋惜嗟叹。
见张嬷嬷面带犹豫,叶翕音也不着急,转着茶盏缓缓道:“琳姐姐眼看一年年大了,在这清教坊里也留不住几年,等过了这二年,嬷嬷降了她的身价,把人放出去是迟早的事。”
“眼下当务之急,是捧红新人才能使教坊辉煌持续,倘若青儿姑娘真能一夜成名,舍车保帅这步棋,其实一点也不亏。我相信精明如嬷嬷,这笔账必定算的比我明白!”
张嬷嬷默默盯着叶翕音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心下感慨:怪不得这姑娘小小年纪,就能将个胭脂作坊经营的风生水起,其精明果然非一般人能及。
一开口便能死死撰住她的命门,准确无误地拿捏准她眼下最需要的是什么,这小姑娘实在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啊!
思索片刻,张嬷嬷最终说道:“好,倘若姑娘当真能写出让青儿名扬天下的筝词,我就放琳姑娘出教坊!”
叶翕音轻轻颔首,继而道:“嬷嬷要的是名扬天下,那么我刚才那样水准的词必定不成,需为青儿姑娘量身订制,还劳烦嬷嬷将青儿姑娘请来。”
话已经说道这份儿上,张嬷嬷自然也没什么不答应的,当即便命人将青儿请了过来。
因为事关琳珑的未来,此刻连旁边的琳家姐弟,神情间也变得格外紧张起来。
尤其是琳珑,一张俏脸紧张地苍白如纸,握着温茶盏的手心里仍全是冷汗。
此刻青儿已经被领了进来,就在叶翕音正对面支起琴桌,一张玲珑琴横在身前,温柔隽雅的精致面容,看得身为女儿的叶翕音都生出几分惋惜。
这样好的女孩儿沦落在这种地方,怎不令人惋惜?
琳珑的遭遇和经历,叶翕音是听闻过的,其实成为清教坊的顶梁柱,外面看着光鲜无比,可其实也有很多的无奈和痛苦。
而眼前这位青儿姑娘,日后将要替代琳珑在清教坊里的位置,同时也将替代她的无奈和痛苦。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成名总比默默无闻要强得多。
成了名,没准儿日后还能有好造化,若默默无闻,日子只会越来越暗无天日。
这么一想,叶翕音的心情也霍然明朗起来,向对面的青儿姑娘温和道:“请姑娘弹奏一曲最拿手的曲子。”
青儿静静地望了叶翕音一眼,手轻轻地放在了琴弦上……
为了让青儿能够更好地发挥琴技,叶翕音将张嬷嬷请了出去。
缓缓闭上眼,清泠如泉的弦颤之声流淌入耳,叶翕音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的宁和景象。
无疑,眼前这位青儿姑娘更适合飘逸柔雅的曲风,于是,一首词渐渐在叶翕音的脑中浮现出来……
当张嬷嬷再被请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发现房中几人,除了叶翕音之外,其余的包括琳珈在内,皆是眼圈微红,眼见是刚哭过的模样。
尤其青儿姑娘最为明显,腮边竟还挂着未干的啼痕。
张嬷嬷一张老脸登时又撂了下来。
心疼地过去挽住青儿的手,张嬷嬷对叶翕音埋怨道:“贵人说是为了写词,要听青儿姑娘亲自弹琴,我才舍得让青儿过来。贵人怎么好端端的为难起人来了?”
“贵人可知,就连我,平日对青儿可是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呢!”
叶翕音被莫名数落的哭笑不得,抬手往旁边的琳珈脸上一指:“照嬷嬷这话的意思,连琳珈这也是让我给为难了?”
张嬷嬷被问的登时没了话,看了眼同样红着眼的琳珈,正要开口,却见青儿起身说道:“嬷嬷别怪叶姑娘,我等皆是被她写的词所感动,才会这样情不自禁。青儿此生能有幸唱这首词,亦是死而无憾!”
张嬷嬷听得心头一惊,低头看去,只见琴台上放着一阕《雨霖铃》,赶紧拿在手里细细看起来。
就在张嬷嬷仔细看词的时候,青儿已经开始抚琴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一曲终了,张嬷嬷最后比谁哭的都厉害。
因为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当初琳珑一曲成名的时候,拿到的那首唱词,就是这种感觉。
时隔这么多年,她终于又一次体会到了这样熟悉的,能让人发自内心产生情感共鸣的感觉。
腮边挂着纵横的老泪,张嬷嬷激动地捧着词稿,对叶翕音一揖再揖,满嘴里除了“再造”“大恩”等这些充满感激的话,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看着满屋情绪几近失控的众人,叶翕音心里默默地对柳永道了一声谢。
没错,她给青儿的那首《雨霖铃》并非她自己的词作,正是柳永的那首传世经典绝唱:《雨霖铃•寒蝉凄切》。
想要一夜成名,叶翕音对自己的词并没太大的把握,可她知道“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的柳三变,他的词一定可以做得到!
不愧是经典之作,即便转换了不同的时空,柳永的词依旧能催人泪下。
倘若柳永泉下有知,得知她用他的词改变了两个女子的命运,应不会怪她盗名之过吧?
至此时,张嬷嬷对叶翕音的惊世才学已经深信不疑,当即爽快地将琳珑的卖身契交与了叶翕音。
张嬷嬷带着青儿离开后,房中只剩下叶翕音,琳珑和琳珈等人。
叶翕音将卖身契交到琳珑手里的时候,琳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
五岁那年,琳珑为了琳珈不被饿死街头,将自己卖进了清教坊。
一晃已十二载,她曾幻想过无数个离开清教坊时的情形,却从没想到,自己最终居然是被一名女子给赎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