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入场券早已告罄,影院里座无虚席,黑泽久雄作为国际级的导演,影响力自然空前强大,邀请了无数政要显贵和业内人员参与观影,每个人都贴心的奉上了小礼物,巴掌大小的宫灯通身木制,彩绘庄严,饰以水晶和琉璃,精美绝伦让人爱不释手。荣幸获得入场券的普通观众更是激动,小心地捧着宫灯,生怕一激动捏坏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向前,终于,影院里的灯光骤然熄灭,风雪的呼啸声自黑暗中传来,竟然是没有任何开场白的开始了首映!
  巨型屏幕渐亮,细小的雪花飞舞,一两片被吹卷到屏幕中央,展现出玲珑的姿态,雪花越来越密集,乘着风纷纷扬扬,最终落到一座小小的坟墓上。
  风雪之中,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又有什么金属质地的东西割裂雪地,与泥土轻微摩擦。
  除妖师第一次露面,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他像是一柄快要被折断的剑,依然凌厉,却布满裂痕,从漫天飞雪中走来,符文翩跹,整个人摇摇欲坠。他跪在师傅的墓前,隐忍的与天狗语锋相对,妖刀几欲出鞘,又被理智的按捺下来。
  不做无意义的事,牺牲性命如果不能达成目的,那么就不如活下去。
  天狗看他的眼神复杂难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转动佛珠,最终露出嘲讽的笑,“汝身就似被隐云所暂遮的清月,至此地步已放不出一丝光芒。”
  他是百鬼的王,纵横于整个平安时代,犯下的杀孽足以触动天谴。可他对待除妖师的态度极其矛盾,似是保护似是敌对,不断令大妖肆虐平安京,可是每一次都卡在除妖师恰能应付的那个点上。他像是在侍弄一株珍贵的花草,不止浇水呵护,还要让他承受风吹雨打,修剪旁出的枝叶,让他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更强大更耀眼,更近乎于天狗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
  “你本该是我的。”天狗总是重复这句话,遗憾与惋惜溢于言表,“要不是那个多事的禅师,你本该……”
  他不再说下去了,指尖掠过除妖师被火灵灼伤的脸颊,流连不去。
  如果不是体力枯竭,除妖师一定会在这样近的距离给他一刀,刺穿这只大妖的心脏,以偿他杀死师父的血海深仇。
  一开始是无从下手,后来是无法下手。
  天狗意外的孩子气,会把他卷入百鬼夜行,飞驰过平安京寂静的街道,妖云缭绕,妖怪的妖瞳倒映着五光十色的灯火。雪兔爱娇的牵住他的手,倩兮女掩口轻笑,孪生的樱花妖嗓音清脆绵软,天狗展开羽翼,夜色般的黑羽飘摇落入他掌心。
  这个瑰丽的时代在除妖师和观者面前缓缓展开,天皇宏图大略,源氏风华无双,宫中少女拢起乌发,檀木扇半遮绝代容颜……
  当除妖师吹着横笛从阴阳寮的石阶上一级一级的走下来,八百万神明一起为他和声,低垂的睫毛投下不明的阴影,他从一捧冷雪化为静水倒映花月,眉眼仍旧冷淡,却已经增添了几许温度。
  他开始理智的面对师父的死,抽丝剥茧,条条线索都指向他不愿相信的结论。
  他是被肆意欺骗的那个。
  天皇的宠妃将他召去,馥郁的茶香暖雾中,少女眸中含媚,不似人类。
  “您被蒙蔽的太久了,这平安时代的盛世……”
  “建立在您的枯骨之上!”
  除妖师方寸大乱,一边是童年时有关师父的温暖回忆,一边是妖怪的忠贞与热诚,现在回忆被告知是捏造,焉知那些友善不是逢场作戏?!
  他再一次的剑指天狗,一字一句似是含着血泪。
  “……是你吗?!”
  “到底……是不是你……”
  天狗只是看着他,难以形容那种复杂的眼神,好像是恼怒又好像是爱怜,最终,他握住妖刀的锋刃把除妖师带进怀里,漆黑的羽翼张开,温柔的覆盖在他脊背上。
  “他自尽而亡,只是为了离间你我而已。”
  除妖师的手痉挛的攥着他的衣襟,用力到发白,他近乎是惶惑的问道:
  “我……是谁?”
  天狗附在他耳畔,轻轻的说了句什么。
  漫天风雪呼啸,在和室里煮茶的少女露出倾城的笑意,她放下茶具,拿红漆酒碟倒满酒,慢慢饮尽,脸颊上染上绯色,然后泪水顷刻间滑下来。
  她笑着也哭着,轻声叹息——
  “欢迎归来。”
  ☆、第219章 确认
  除妖师站在山巅,风雪扬起符文,他最后看了一眼这辉煌的古城,千年的平安京,灰黑的城楼在雪花中显露出一种低沉的暗色,像是一个盛极的时代衣袖婉转,悄然谢幕。
  “走吧。”天狗说,挽着纯黑袈裟的手臂揽在除妖师肩上,只见流水一般的纹路错落,他一字一句的,近乎催促,“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平安京……会怎样呢?”除妖师突然喃喃的问道。
  “会坍塌,会风化,会被时间裹挟……总有一天你再也不会认得它……”一红一黑的妖瞳冷漠,平铺直叙的语气是独属于妖怪的超然世外,天狗丝毫没有半点不舍,他本就是妖怪,时间对他而言只是个概念。
  “玉藻前会加速这进程,这是皇室的业报,也是为你……复仇。”
  风雪又大了一点,灰黑的砖瓦被白雪掩埋,如一个冰清玉洁的琉璃幻梦,梦境虽美,除妖师却闭了闭眼,选择醒来。
  “真奇怪啊,身为妖怪的记忆还不如身为人类时来的鲜明,也许这一点,该是你我二人都心生艳羡的。”
  “因为短命所以艳绝,大概是上天的补偿吧……最后一遍,我们该走了。”天狗不耐烦的催促,虽然千年前的挚友完好无缺的回到他身边,心中的阴影还是挥之不去。他仍然厌恶人类,恨不得火烧这座城池,因为这座坚不可摧的平安京之下,镇着挚友的尸骨。
  【为什么会对人类感兴趣?】
  【大概是因为,这是个聪慧又有野心的种族吧,我想看看……】
  【他们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昔日的话语犹在耳畔,天狗抿了抿唇,含着几分讥讽和杀意。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将您所受的痛楚十倍偿还!”少女换上最艳的一身宫装,盈盈含笑,穿过曲折奢华的回廊,在正殿面见天皇。因斩杀酒吞童子背负盛名的源赖光正坐在一旁,眉心紧蹙,因为除妖师的离去而烦忧不已。
  “也许,这便是永诀了吧。”
  庭院里正在落雪,阴霾的天空上,猎隼振翅击空,发出一声颇具启示意味的鸣叫,似是亡途末路之际的彷徨。
  少女的声音传来,像撒了毒霜的糖果那样清甜柔媚——
  “妾身玉藻前,参见天皇陛下。”
  屏幕渐渐暗下来,片尾字幕雪花飞舞,最后定格在暗金流光的“夏”字上,收尾卷起一片金叶。
  全场一时寂静,然后零星的掌声响起,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样,掌声渐渐连成一片,震响整个影院,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接连不断的鼓掌,很多人眼里还有星星点点的泪光。
  他们看到的不只是一部电影,还是一场大梦,更是一个时代!
  不愧是夏!不愧是黑泽久雄!这无疑是一场视觉和听觉的饕餮盛宴!
  排山倒海般的掌声里,黑泽久雄故作矜持的带着他的主演上台,所有人都是一身古意盎然的装扮,脸上也没有面对媒体时礼貌的微笑,反而各有各的神情姿态,就像——
  电影中那样。
  媒体们心中一跳,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黑暗中虽然看不太清,闪闪发亮却是肯定的。无数的问题想要倾倒出来,什么主演身份拍摄花絮之类的,一定要拼命抢到这些独家报告!
  然而,傲娇的现实君扇了他们一巴掌。
  饰演源赖光的名取周一上前,长枪佩在身侧,轻质软甲加身,尽皆掩盖在宽大的羽织之下。他微微皱眉,脸上是极庄重严肃的神情。
  “天皇御前,喧哗者——当斩!”
  话语间尽是肃杀,恍若那个神武的将军就站在台上,从电影中脱出,随时将拔刀斩向对天皇不敬者。饰演天皇的敦贺莲淡淡一笑,略一抬手。
  “源卿,不知者无罪。”
  宫装少女浅笑,似绽放的早樱,只是颇有几分不祥的意味。她抬眸看向坐在前排神色最激动的那个记者,微微歪了下头,“好像……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呢……不要着急……”
  除妖师和天狗登场的时候,矜持的媒体们都快疯了,有的大声喊出自己的问题,问得最多的竟然是“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个人心里都像猫挠的一样,想要扒出两个主演的真实身份,想要了解全部的剧情,想要……
  除妖师淡淡的抬眼,沸腾的会场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没有了。
  天狗冷笑着讽刺道:“除了聒噪,识时务这一点人类大概也改不了。”
  ……改掉这么个好习惯然后方便你名正言顺的捅每个人一刀吗?!做梦!
  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让媒体憋屈的一场首映式,虽然是很带感啦,还有人冒死去调戏天狗来着,结果当然是死的不能再死,却一脸的死得其所。
  可调戏!棒棒的!同胞们上!
  除妖师仍然是重火力集中区,虽然寡言少语的人设摆在那儿,正常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最后有影迷大着胆子求合影求拽袖子,被天狗狠狠地剜了一眼。
  你等着!有种放学别走!
  黑泽久雄是全场唯一能正常交流的人,有人向他问起是否要拍续集,黑泽久雄摇头,“时间是留给更好的下一部作品的,何必继续消耗《葬雪》的人气,我还指着它封神呢!不过我会首先考虑继续与夏合作,他拿出来的剧本实在是……惊艳极了!拍摄过程中也给了我很多指导,实在是受益匪浅啊。”
  “请问您这部作品的主题……”
  “主演的信息方便透露下吗……”
  “工作的重心是不是会转移回国内……”
  现场的气氛异常和谐,黑泽久雄有问必答,答不了的就抛给主演,然后围观记者吐血三升的努力尝试交流,除妖师的问题大半都被天狗挡回去了,没人敢惹这个貌似是本色出演的家伙,他还带着刀呢喂!
  等到首映式时间到了,黑泽久雄客客气气的安排众人退场,准备下一场飞国外的首映式,夏目和的场静司当然不会再跟着了,两人手上事情都不少,真要丢下事务出去兜一圈,后脚黑泽久雄家的屋顶就会被人掀掉。
  媒体一脸意犹未尽的走了,半路上突然回过神来。
  卧槽说好的一定要掏出这首映式的所有爆料,结果自己对着主演花痴,努力试图互动,到最后什么都忘了啊喂!黑泽久雄是故意的吧!
  最重要的时候去该写点什么报道?影评吗?!刚才一直在讨论剧情啊啊啊!!
  好想戳死刚才的自己_(:3ゝ∠)_
  夏目总算能松一口气,他觉得应付媒体还不如应付浅樱之里的那些国主!最起码对于后者,有一言不和拔刀相向或者召唤小伙伴拔刀相向的选项,而对于前者……
  随手解下羽织抱在怀里,房间门突然一响,的场静司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仔细的关好房门。他身上还是那件纯黑银纹的袈裟,右手挽着佛珠,能看到一点绛紫的佛头穗,如同堕天的神佛,手握佛珠也只是表达某种嘲讽而已。
  “静司?”夏目侧了侧头,有这么一个图谋不轨的家伙在这里,他当然不可能心宽到满不在乎的换衣服,只是魔都之主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还有些……蠢蠢欲动?
  “我来帮忙吧。”
  “……不,不必了。”夏目坚定地以眼神示意。
  魔都之主有些幽怨,“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没错的。”夏目干脆的让他的玻璃心碎了一地,“静司快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的场静司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夏目,你现在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是无礼了。”
  夏目一顿,转过身直视的场静司的眼睛,浅琥珀色的眼眸中,渐渐沁出一缕笑意,“因为是静司啊,你我互为半身,何必在乎那些礼节。”
  以他的性格,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不可思议,就连面对亲密的友人,他也不曾这么放松过,唯独对的场静司,他可以稍微放松一点。
  因为是能看到同样风景的人,宿命中纠缠不休,彼此心悦,像现在这样大敌当头仍然能够相互扶持。妖怪的生命无比漫长,有这么一个人陪伴着,好像能更长久的走下去。
  魔都之主从身后抱住了他,下巴搁在头顶蹭了又蹭,几乎有种当场化为黑龙把天狐完完整整吞下去的冲动。他也差点这么做了,天狐血诱人的气息唤回了他的理智,不知何时他已经咬破了天狐的脖颈,舌尖触及到一点微妙的甜意。他心里骤然一凛,就要抽身,却被天狐按在了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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