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夏(3)

  秦霜喂过奶后,哄着孩子入睡。门锁响了,她以为是杨淑芬,便喊她:“妈,盆里的衣服我洗了,你帮我晾下。”
  “妈还没回来?”却是唐锐的声音。
  “你怎么回来了?”秦霜穿着睡衣下床,看着他。
  “我自己的家,还回来不得?”唐锐反问。
  秦霜冷笑:“能回来啊。只不过唐总,放着好好的小情人不睡,跑回家看我这糟糠妻做什么呀,也不嫌不舒坦。”
  唐锐皱眉:“你能不能别用这种阴阳怪气的强调说话?”
  “那我要怎么说?梨花带雨地求你,不要抛下我和孩子,与那个程诗妍分开吗?”
  唐锐没说话。
  秦霜在他面前,一向是柔声细语,谈恋爱时,她也不会和他吵架红脸,在床上,即便是哭得哑了,也不会挠他。
  或许是她太顺从了,久而久之,唐锐反而喜欢程诗妍这种热辣点的。
  她换了这讽刺的语气,唐锐竟一时无法反驳。
  这时电话响了。
  他如蒙大赦,连忙接起。
  “喂?是程诗妍小姐的朋友吗?”
  “是,请问你哪位?”
  “我是警察,您的朋友和一位阿姨打起来了,现在在警局,麻烦你来接一下。”
  唐锐心中一惊,他呆了会儿,想到可能是杨淑芬,不免对秦霜横眉:“你妈又去闹事?现在都闹到警局了!”
  “你胡说什么!一口一个‘你妈’,感情关系好了,你喊妈,关系不好了,就成我妈了。”
  唐锐脑子里嗡嗡的,像有无数只蝗虫飞过,顿时空白一片。他咬着牙,腮帮子下缩,一腔恨意无处发泄。
  自从生下孩子,秦霜时不时就会头痛,也不知怎么落下的病根。这时又痛起来了。她强忍着,回屋换了衣服,边下楼,边打电话给杨淑芬,刚冲出门口,两道亮光打向她,唐锐探出头说:“我带你去。”
  秦霜看着他,半晌,一言不发地上车。
  全程,秦霜都没有跟唐锐搭话。也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不想管,唐锐竟未发觉她不舒服。
  看见程诗妍奔向唐锐,抱住他时,头痛感愈发明显。
  警察说了什么,秦霜一点都听不清楚,眼前的几个人拉扯着,争执着,警察上前劝阻,也无济于事。最后自己怎样被杨淑芬拽着回家,她更是没有印象。
  只是记得,自己心中酸涩得,只剩下一句话:狗男女。
  ……
  唐锐那夜没有回家。母女两人是打的回去的,夜风吹着,秦霜痛意减缓不少。她想起过往种种,手捂着脸,无声地哭。
  杨淑芬拍着她的肩:“没想到唐锐是这样的渣男,改明儿你就跟她把婚离了,孩子妈来带。”
  司机这时插了句话:“这婚可不能离。男人犯点错很正常,要是离了婚,到时候后悔的还是女方,男方还不是逍遥快活去了?”
  杨淑芬觉得他这话有道理,开始考虑。赡养费、房子、车子,还有孩子的抚养权,离婚后,还要好一番掰扯,让唐锐净身出户,依他那性子,定是不可能的。
  杨淑芬叹了口气,秦霜工作也辞了,专心专意在家养胎,一时半会,上那儿找工作去呀。
  这样一想,对程诗妍恨意更盛。
  她抛下一张老脸,跟程诗妍好一顿理论,就是想让她离开唐锐,哪想她性子烈得很,一手推开杨淑芬,作势要走,于是便闹了起来。
  “妈。”秦霜嗓子已经有些哑了,“好梦不长存,我知道的。”
  杨淑芬整不明白秦霜说的话,她小学毕业,初中就打工了,文化修养不够。
  “离就离吧。”
  杨淑芬一下没回味过来。
  真铁了心要离?秦霜是她养大的,了解至极,她爱唐锐爱得掏心掏肺,杨淑芬还真不相信,她说离就离。
  杨淑芬活了这么多年,吃过的盐不说比秦霜吃过的饭多,至少也是身经百战,什么事没见过、没听过?当初她就不太支持这桩婚事。唐锐一家人,看着就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但秦霜说她非他不可,她也就勉强接受了。
  如今,唐锐出轨,除去对女儿的心疼,杨淑芬也没什么意外的。
  杨淑芬在家没事,就爱看电视剧,这样的情节真没少见,原配大战小三,最后都是小三胜了。可秦霜战都没战呢,先对程诗妍认输了。秦霜心软,脊梁骨也软。
  *
  流言生得快,变换也快。
  杨淑芬第二天早上买菜,就听他们谈起唐锐和程诗妍的事,见到杨淑芬了,立马三缄其口。谁都知道,唐锐是杨淑芬的女婿。
  平常她们就爱凑在一起,八这家那家的是非。杨淑芬不屑一顾,暗骂这群长舌妇。
  程诗妍她妈也在,平常的气焰一下全无,气得脸都青了。
  女儿生得好,是她半辈子的骄傲所在,如今可好,又是当人小三,又是被猥琐男强奸,相当于敲断她的脊梁骨。
  杨淑芬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后来又听说,程诗妍她妈冲到她租的房子里,把床上的裸着的程诗妍拽下床,狠狠地抽了顿。
  听说,她身上全是红痕、青淤。
  程诗妍很冷静地看着她母亲:“妈,你来给我收尸啊?”
  唐锐依旧没回家。
  秦霜整理了东西,给唐锐发短信,说明了时间和地点,再没接他的电话。
  杨淑芬年纪大了,夜里睡得浅,常常听到秦霜的哭声,一开始是压抑的抽泣声,逐渐放声哭出来,却是被闷在什么里的。
  她很怕,秦霜会在被窝里闷坏。
  但是一到白天,秦霜就一如往常,甚至开心地逗儿子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杨淑芬是眼看着秦霜逐日变得憔悴的。她实在实在无可奈何。
  好话歹话,她听不进,都是空话。
  最终,两人把离婚证给领了。
  秦霜自小性子软,不与人争,早知如此,杨淑芬不该将她嫁给唐锐。
  夫妻关系中,女方若付出得多,她便要吃大亏。杨淑芬当初就与她说了,可无奈,劝不住啊。
  事后反悔,都是空的。自己作出的苦果,只有自己尝。
  杨淑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孩子和房子归秦霜,车和所有钱归唐锐,他另外每月给秦霜一笔赡养费。
  杨淑芬还算满意。
  车有公交车,钱也能赚,有孩子和房子,有什么可怕的?无非是丢点脸,出点丑罢了。
  再碰上程诗妍和唐锐,杨淑芬连个眼神都不会赏。
  *
  那天早上,八点钟左右,太阳很大。
  杨淑芬从菜市回来,发现不对劲。她居然看见一辆熟悉的车。杨淑芬第一想法便是:唐锐不会来找秦霜了吧?
  果不其然,杨淑芬刚上楼,就看见下来的唐锐。
  杨淑芬气势汹汹地堵住他的去路:“你来这干什么?”
  唐锐皱眉:“我来看看我儿子,不可以吗?”
  离过婚后,对于曾经的岳母,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这就是她的好女婿。
  “可以,当然可以。”杨淑芬一下气笑了,“走得倒挺快,别是做了亏心事,怕看见我啊?”
  唐锐讪笑:“当然不是。”
  杨淑芬不想再与唐锐周旋,她推开他,径直上楼。拿钥匙开了门,发现客厅一片狼藉。
  她暗咒了句唐锐。
  杨淑芬觉得,用尽毕生的脏话来骂唐锐都不够。
  沙发垫都滑了下来,玻璃渣遍地都是,凳子也歪倒在一旁。
  这到底是吵成什么样了,还动了手?
  杨淑芬将沙发垫扯上沙发,扫了玻璃渣,扶正了凳子,才想起,秦霜不在。
  躲房间哭?
  杨淑芬推开房门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割了口子的手腕,正缓缓滴着血,地上已汇了一小摊。
  杨淑芬眼前一黑,几乎昏倒过去。她怎么也想不到,秦霜会想不开。
  ……
  那天,秦霜偏过头,看着儿子在小床里,伸着两条又短,又胖嘟嘟的手,似乎想握住什么。
  似乎察觉到母亲在看他,他转了转头,看她一眼,又将头转回去。
  儿子,你知道吗,你妈妈马上就离开你了……
  后来,彻底失去了意识。不管是心伤,还是身伤,所有的痛楚,都离她而远了。她灵魂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迎来黑白无常,将自己引去黄泉。
  她想自私地抛掉一切,抛掉尚未满百天的儿子,抛掉母亲,抛掉自己。
  她以为自己可以痛快些。可有时见到唐锐和程诗妍毫不避讳地手挽手,在街上行走,便忍不住恨唐锐,也恨程诗妍——在自己孩子还不会叫“爸爸”时,将唐锐夺走。也恨自己。
  恨有时会像把刀,伤害别人,也了结自己。
  王小波说:人一切的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她既无能,又十分痛苦。
  她终究被救了回来。
  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她没有头绪。
  秦霜躺在病床上,呼吸间皆是消毒水气味,腕上清晰的痛感提醒着她:你还在这人世间,你依旧是被男人抛弃的秦霜。
  耳畔好似还在回响着唐锐冷漠的声音:强奸程诗妍的人,是不是你找的?我千想万想,也绝想不到你残忍至此。算了,我也不想追究下去,只希望你日后安安分分的,这样,还不至于闹太大。
  唐锐,你好绝情。
  她现在这个凄惨的样子,你知道吗?你会心疼吗?
  你心中还存有一丝温情吗?
  多年夫妻,她已对他产生惯性依赖,这种依赖如蛆附骨,她需要用很长一段时间,去将它剔除掉。
  是唐锐,将她的爱情夺走,又毫不怜惜地踩在脚底下。
  兰摧玉折,终身不复。
  已至深夜,灯都熄灭了。
  万籁俱寂。
  只有走廊里,护士穿着坡跟鞋,走路的声音,啪嗒啪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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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刘震云的《一地鸡毛》,这篇文的,其实也是家长里短,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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