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紧接着依旧是一片大声哄笑。
这时后台也是一片慌乱。二十几个新生挤在一起,像一群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每一个没有登场的同学此刻都已经明白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将会是同样的修罗场,甚至更糟。
“陆离……我有点怕。”王若秋哆哆嗦嗦地挨过来,脸色苍白。
陆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关系,这是中影传统。你记住,脸皮要厚、厚就没事。你在这台上待满一分钟,将来就能在人民大会堂站稳一小时2。”
说话间,芭蕾舞的表演也结束了。女生们红着眼睛跑了下来,与后台的室友紧紧抱在了一起。
又轮到报幕时间了,这次陆离和钟苑也成了众矢之的。因为钟苑身上穿着一身白纱裙,现场顿时哼起了一片结婚进行曲。甚至还有一个女声高声大喊:“亲一个!亲一个!”
钟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正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机械地开始报幕。身旁的陆离忽然向前半步,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举起了话筒。
“好的,这位学姐,待会儿别走,学弟我有个恋爱想和你谈。”
台下顿时一片大哗。昏暗中,又有许许多多个男声一起喊道:“你师姐是我们的!”
“是吗?”陆离用手指了指后台的方向:“学妹们都在后台呢。师兄你们可考虑好了啊!”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还是刚才那个女声大声道:“小子,有胆量!”
“谢谢学姐夸奖。”陆离笑笑,“接下来的节目就由大胆的我和我的室友来为大家表演。祝大家哄得愉快,哄得开心。”
说着,他扭头示意钟苑离开。又趁着台上灯光暗下去的机会,对着忐忑登场的三位弟兄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不要怂,脸皮厚,就是干!”
作者有话要说:
1白金首页这个说法是我胡诌的。不过三月九月的封面的确是含金量最高的。
2这句话不是我胡诌的,是我母校的传统。我母校每年春天有一个晚会,基本上是新人参加为主,每个表演者都会遭遇惨烈的教育。虽说校内对这种行为毁誉参半,但不可否认的是,的确是一次高强度的神经洗炼。不知这个传统现在还在不在继续~
第22章 黑匣子车祸现场
尽管有陆离的九字真言加持,但奇迹并没有发生——513寝室仓促准备的节目依旧遭到了无情的嘲讽。下台的时候,台上落满纸飞机,甚至还可以看见馒头、肉饼等诡异的投掷物。
但这并不是这台晚会上最惨烈的节目。就算是陆离也没有想到,最后一个登场的女生舞蹈组合成为了哄台的重灾区,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叶孟蝶。
舞蹈开场前需要熄灯静场,然而在前奏响起的同时,比舞台灯光更早亮起的,是观众席上的手机。
那些人肯定都事先商量好了,拿出手机打开了同一个app,瞬间将屏幕变成一个个小型的演唱会应援灯牌。然而再定睛细看,屏幕上滚动着的字样却不太对劲。
“花瓶”、“假脸女”、“木头人”、“中影之耻”……每一盏新的灯光亮起,都是一句足以戳痛叶梦蝶心窝的评价。
就连后台的陆离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同样曾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他,当然也尝过这种万箭攒心的滋味。
果然,当前奏结束、舞台灯光亮起时,灯光下的叶孟蝶已经是满脸泪水。
然而令陆离惊讶的是,女孩并没有落荒而逃。她歌照唱、舞照跳,尽管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但眼神也因为泪水而更加明亮。
倔强、顽强——这是陆离从未在她身上觉察出的东西,这一刻,却好像火星突然被引燃,轰地一下迸发出了异常明亮的光和热来。
陆离喜欢这种倔强和顽强,他欣赏现在的叶孟蝶,就像是一头蛰伏的野兽遇到了同伴。
随着最后一个节目的结束,这场近乎于灾难的新生晚会终于落幕。此起彼伏的嘲讽声在某一个瞬间戛然而止;紧接着,剧场内部突然灯火通明。
当垂头丧气的表演系新生们完全适应这刺眼的光线之后,他们惊愕地发现台下坐着的男男女女,全都戴着白色面具。
没有对话或者任何解释,这些面具人静悄悄地起身离席。只留下十几位坐在前排、没戴面具的人——正是这群新生接下来四年里的导师。
现在轮到陆离惊愕了,因为在人群之中他发现了顾教授。
恩同父母的师长,此刻就坐在离他仅仅四五步的地方。看向学生们的眼神依旧是那么严肃、专注,却又隐含着满满期待,好像是隔着十二年的光阴,从过去的记忆里望出来似的。
古人以十二年为一纪,如今又是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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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这场荒诞的演出,正是26级表演系一班在中影所学到的第一课。
负责哄台的大二师哥师姐们已经离开了,他们用最直观的方式传递了去年作为新生时的感悟。现在,原石已经磨去了粗糙的外壳,该轮到大师们上场雕琢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二十四名学生仿佛又回到了校考现场。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考官不再笑着点点头、将自己真实的想法隐藏在鼓励声里。
每一名学生都得到了老师们长达数分钟的轮番评点,鲜有褒扬、净是批评。有几位男老师骂得的确难听了些,可每一句批评都是鞭辟入里,直骂得人半分脾气也无。
到了最后班主任还不忘提示大家:大一学年结束时会进行末尾淘汰,开除两人。望诸君好自为之。
这一通蹂躏下来,二十四名风华正茂的姑娘小伙一个个都被骂得灰头土脸,蔫蔫儿地走出黑匣子剧场,一路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马蒙蹬了鞋子就往上铺一躺,哀嚎着自己已经成了一条咸鱼;白嘉恩因为口音问题被老师奚落,持续沮丧;骆城则开始百度自己是否真的有巨人症患者的种种表现。
唯有“老司机”陆离依旧保持着淡定。他将今天的这段经历打成一段文字,取名为《又是一年黑匣子车祸现场》发表在了朋友圈里,却只选择了对一个人可见。
几个小时后,他收到了来自一只黑猫的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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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匣子车祸现场的第二天,正式授课开始了。因为那场惨烈的下马威,新生们一个个都忐忑紧张,思想上也格外地认真严肃起来。
然而现实却总是出人意料——老师们却仿佛得了失忆症,集体遗忘了昨天发生在黑匣子里的那些事,一个个热情随和、风趣幽默,丝毫没有昨日板起脸来训人时候的恐怖与威严。
这前后强烈的反差的确让很多学生摸不着头脑。在他们十八九岁的生命周期里,还没有遇到过数量如此庞大、性格如此乖张怪癖的老师们。而原生家庭长期的支持甚至宠溺,也不足以让他们懂得:唯有培养出独立的人格,才能够无视旁人诡异的行为,在复杂多变的局势里保持住本心。
好在一周之后,紧张情绪终于慢慢化开,表演课程本身的强大吸引力终于战胜了对于老师的疑惑。不过,黑匣子的耻辱感已经在很多学生的心里固化成了一道阴影,因此无论是晨功、上课还是排练,都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老师和蔼的表面上忽然翻脸,又一掌把他们打回到黑匣子的地狱里。
军训结束已是九月中旬,又上了两周课,转眼就到十一国庆。刚开学没过多久,陆离不打算回家,正巧长假期间学校里还有很多演出活动,他刚好一饱眼福。
十月三日、四日两天,在南院剧场有两场话剧。演出单位是俄罗斯的一个先锋话剧团体。它受邀来参加前几天闭幕的北京戏剧周,又因为与中影有合作办学关系,所以在戏剧周结束之后到校园里做几场特别演出。
10月2日下午两点,校学生会开放抢票活动。一点半,陆离忽然收到来自沈星择的消息,问他能不能帮忙搞到两张票。
中影的明星校友要回来看戏,学生会难道还有不赠票的道理?为什么偏偏要来找陆离这个大一新生,而且还是两张票。莫非并不是沈星择自己要来看?
短短的几秒钟之内,陆离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许多种可能,并没哪一种是有真凭实据的。无论如何,他让自己首先回过神来,答复沈星择一定办到。
由于演出只针对中影的在校生开放,门票也与学生证捆绑在了一起。陆离好不容易才从留校又不看戏的几位同学手上借到两本学生证,紧接着又遇到了一个问题——该不该把自己的票和沈星择的买在一起。
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做回了沈星择的助理,而且还是免费的那种。
二十个小时后。
第二天大中午,陆离独自一人站在胡同口左右张望。刚过一点,一辆低调的奔驰商务车打东边开过来,停稳在了街角。陆离认了认牌照就迎过去,正好看见后座上走下来两个人。
两位都是男人,戴着墨镜、口罩和棒球帽,穿的休闲服。远远望去,除了个子略高之外,倒也的确并不显眼。
可陆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是沈星择,而另一个则是何木良。
他终于知道两张票是怎么回事了。
何木良也是当年他们班上的同学,毕业后考入了国内首屈一指的话剧团。然而安稳几年之后,还是忍受不住外来的诱惑,放弃事业单位的皇粮出来当影视剧演员。起初碌碌无闻,但在前年因为在一部谍战剧里饰演男三号而声名鹊起,如今也算是介乎于一二线之间的热门小生。
何木良的人缘向来不错,与沈星择也算得上是有话说。却没想到居然还一块儿跑回来看戏,陆离忽然觉得嘴里苦苦的,一股怪味。
倒是沈星择首先瞧见了他,领着何木良走了过来。陆离赶紧掏出学生证和票递过去,顺便对何木良的出现表示欢迎和“惊喜”。
何木良应该听沈星择介绍过这个“小学弟”,此刻倒也不生分。他爽快地接过了门票,还给了他一叠星巴克的咖啡券作为答谢。
差不多也快到开演的时间,三个人一道开始往中影的侧门走。陆离走在沈星择的身边,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沈哥,怎么想着回学校看戏啊?”
沈星择扭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了想,却只答了两个字:“方便。”
方便你个大头鬼,忙的人可是我,你当然方便了。陆离如此偷偷腹诽,却乖乖地点着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倒还是何木良有点良心:“都怪我,本来都讲好了早几天去剧场看的。结果临时有点事情耽搁了。还好听说咱们学校还有两场,但是咱那几个老师也真是忒‘讨厌’了点儿,每次问他们要票,都把我们放在最容易被围观的位置。看戏还是看咱们吶?!”
陆离点头表示了解,又道:“其实这次的两场观众也都挺多,我担心周围的人会认出你们,所以还叫了一个同学打算坐在你们两边。当然,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何木良摇摇头又指着自己:“不过不会是个女生吧?那可得坐老沈身边去。我都结婚了,万一被拍张照炒一炒,那回去可是要跪搓衣板的。”
陆离赶紧回答说是男生,一边就给马蒙发消息叫他先去剧场里看好座位。一边又领着二位尊神在僻静的地方溜达,直到开场之后才摸着黑坐了进去。
第23章 薛定谔的陆离
上一次和沈星择肩并肩坐在剧院中,似乎还是出车祸那一晚的梦境里。
陆离恍然回过神来,确定这一次自己绝对没有做梦。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中影南院剧场的第十三排9座,紧挨着的7座就是沈星择。彼此之间只有二十厘米,近到可以发现很多的细节——比如沈星择身上的气味变了。
陆离悄悄做了一个深呼吸,在剧场不那么清爽的空气中细细分辨着。
现在他可以确定,沈星择身上的烟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带有淡淡烟草感的香水气息。他在戒烟,应该是这样的,这是一件好事。
可很快地,陆离又开始懊悔于这个发现了。因为这股淡淡的烟草香水味撩拨着他的嗅觉,若有若无的,勾散了他的注意力。
记得第一次分手之前的学生时代,他们曾经一起看过很多戏。仗着四下里的黑暗,沈星择总会偷偷拉住他的手。夏天十指交握,冬天则直接揣进口袋里。
而他们在剧场里做过最大胆的事还不止于此——那时台上正在上演施梅芬尼的《旧爱》,当男主角正徘徊在妻子与旧爱之间难以抉择时,在台下的黑暗角落里,沈星择狠狠啃咬着陆离的嘴唇,作为他在他耳边恶意剧透的惩罚。
如今,剧场里依旧昏暗,但是剧本早已经更换,观众们也各怀心事、不复以往。
到哪里还能看见当年的那出《旧爱》呢?陆离有点出神地想着。他的心脏突然鼓噪起来,有一股瘙痒开始从心脏延伸向指尖。
到了该发挥演技的时候了。
他装作看戏看得入了神,一边跟随着其他观众发出笑声,一边调整着坐姿,很自然地将左手朝扶手上搭去。
有所准备的指尖很快摸到了沈星择的手背,最先感受到的是手指根部凸起的关节。像江南平原上微微起伏的丘陵。
但那仅仅是片刻的感觉。因此几乎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他和沈星择同时、迅速地挪开了各自的手臂。
这必须是一次“不经意的偶然”。毕竟就算是“偶然”,也已经透支了目前陆离所能挥霍的勇气。
尽管,他还记得那薄薄的皮肤包裹着筋骨的熟悉触感;可是对沈星择来说,他的指尖却是全然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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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进场时一样,趁着演员谢幕之后、灯光尚未亮起的那一小段间歇,陆离领着人出了剧场。
与两位明星师兄的见面显然让马蒙兴奋异常,全程无需陆离费心制造话题,三个人全听马蒙一人絮絮叨叨、发泄激动之情。何木良倒也与他颇为投机,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单独走到了一起,还商量着什么时候拉个队伍打篮球去。
留下陆离和沈星择落在后头。两个人都是身高腿长、步调也够一致,沿着笔直的林荫道一路走过去,偶尔遇上几个路人,频频引来侧目。